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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所有的星 page 8 作者:亦舒

  片刻,看护进来说:“时间到了,明天再来。”

  展航静静离去。

  奇异救恩,她又活下来了。

  回到家中,姊姊的电话追踪而至。“喂,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天体营沙滩。”

  “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畏羞。”

  “你声音十分兴奋,可是有好消息?”

  “妈妈决定叫孙儿健乐。”

  “呵,多么普通的名字。”

  “大家都喜欢它够平凡。”

  “就是这么多吗?好象不止。”

  “我认识了大嫂的表哥谢陶方。”

  “原来如此。”

  “我们约会过几次,感觉愉快。”

  “那多好。”

  “妈妈后天回来。”

  “你呢?”

  “我说不定,我住大哥家,觉得十分自在。”

  “学业呢?”

  展翘停一停。“八十岁也可读书。”

  说得也是道理,过了三十岁,再有约会,也不会起劲,展翘的抉择英明。

  展航说:“祝你幸运。”

  她挂断电话。

  都飞出这个家了,不再回来,只有于展航一人,仍与过去恩怨纠缠。

  第二天,他又去探访段福棋。

  看护说:“都没有别人来看她。”

  段福棋坐在椅子上,看到于展航,轻轻说:“谢谢你。”

  于展航答:“举手之劳。”

  “你救了我的性命。”

  “管家也会发现你。”

  “她放假。”

  展航耸耸肩。“那么,是我多事,居然变成好事。”

  他强作镇定,想到那个黑夜里发生的恶事,他仍然头皮发麻。

  “你一定跟踪我。”

  “是。”

  “为什么?”

  展航据实答:“我想知道仇人如何生活。”

  她哑口无言。

  “有一个人杀了另一人,造成对方家人不可磨灭的创伤后,怎样安寝。”

  终于把话说出来,于展航心中仇恨消失不少。

  他听到轻轻的声音说:“你讲得对,我一直寝食不安。”

  剎那间她的大眼晴空洞起来,呈现深深的悲哀,不知怎地,展航相信她

  说的都是真话。

  这时看护进来,她以为这对年轻男女是姊弟关系,不是吗,两人都拥有

  那样漂亮的眼睛。

  她好心地说:“别刺激姊姊,她几乎流失一半血液,并且,经过手术,才

  修补好破裂的脾脏。”

  展航问:“谁下这毒手?”

  段福棋不出声。

  “是李举海可是?”

  段福棋一怔。

  “那日,我亲眼看见他离开现场,我是目击证人,我可以指证他。”

  段福棋一急,忽然呛咳,看护探前看视,立刻按铃召医生。

  段福棋的嘴角不住溢血。

  看护神色紧张,对展航说:“我想你还是先离开这里。”

  医生扑入房来,立刻说:“转急救室。”

  展航只得转到候诊室去等待。

  看护半晌出来,给他一杯咖啡。“你姊,还需做一次手术。”

  展航愕住。

  “你放心,不会有生命危险,唉,人类有至顽强生命力。”

  于展航不出声。

  看护说:“那样巨大的伤口不是她自己可以做到,警方相信凶手另有其人,

  你若有蜘丝马迹,不妨通知警方。”

  展航点点头。

  “你先回家吧。”

  展航回到家里,倒卧在床上。

  母亲的电话随即跟至。“展航,我有话同你说,取起电话。”

  展航只得从命。“妈妈。”

  “到什么地方去了?”

  “同朋友出去玩。”

  “不要太疯。”

  “知道。”

  “真惦记你,我明日回来。”

  “我很好,妈妈,不必为着我赶返。”

  “你确实?”

  展航不禁好笑。“妈妈,我身高六呎,重一五O磅,是个大块头。”

  “脑筋如小孩呢。”

  “谁说的?”

  “那好,我多留几天。”叫孙儿留住了。

  不到片刻,电话又响。

  是英维智的声音。“容藻说要延迟归期,怎么办?”

  展航到了此刻再也不怀疑英维智的诚意,他提醒他。“你若有空,去一趟

  星洲接她回来,不就行了?”

  “呵呀,我怎么没想到。”

  他急得慌乱,需要别人点醒。

  “我马上起程。”挂上电话。

  不到三分钟,电话又来。“展航,请把星洲的地址告诉我。”

  展航摇摇头,一个那么老练的生意人也会为心仪女性神魂颠倒。

  他报上地址。

  “谢谢你,展航,这次,我打算向她求婚。”

  展航一怔。“你知会家人没有?”

  “他们一向尊重我意愿,并且,只要是我高兴的事,他们都会支持。”

  “你真幸运。”

  “展航,我需要你的祝福。”

  “英先生,我希望你成功。”

  英维智笑起来。“我立刻起程。”

  家中又恢复了寂静。

  母亲可能要变成英太太,会将于这个姓氏永远丢在脑后。

  而他,他亲手救活段福棋,母子都忘记了往事,只顾住向前走。

  展航累极睡着了。

  仍然没有梦见父亲。

  有人朝他的窗口扔石子,将他吵醒。

  一睁眼才发觉自己尚未更衣沐浴,身上依稀还有昨日在医院带来的消毒

  药水味。

  他探身到窗口一看,不出他所料,正是老好伍玉枝。

  玉枝大声说:“你没事吧,整天往外跑,妈妈不在,像只猴子。”

  “进来喝杯咖啡。”

  玉枝坐好。“我有一宗消息告诉你。”

  展航一颗心吊上来。“什么事?”

  第七章

  “猜一猜。”

  “我毫无头绪,慢着,不可能,你要嫁人了。”

  玉枝没好气。“谁嫁人,我要到台北去做一年交换学生。”

  “什么,你舍得我们?”

  “这是一个好机会,藉此了解一下东南亚的经济情况以及就业机会。”

  “我会思念你至死。”

  玉枝忽然笑了。“你才不会。”

  “我会。”

  玉枝毫不在乎。“届时便知。”

  “嘿。”

  玉枝凝视他。“连我都走了,没人管得住你,你大可为所欲为。”

  “我做人一向规规矩矩。”

  “或许是,展航,但是异性见了你,却不想规矩。”

  “你就从来只把我当兄弟。”

  玉枝伸手轻抚他的面颊。“我与众不同,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够永远做你的朋友。”

  展航大吃一惊。

  “我对你,何尝没有非分之想。”

  “别开玩笑。”

  “你不相信也就算了。”

  “不,不,伍玉枝,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玉枝既好气又好笑。“我只不过去七个月,其间起码回来两次。”

  “我来看你。”

  “只不过十个小时航程。”

  “为什么我有种感觉我将失去你?”

  “胡说,”玉枝再三保证。“我俩是永远好友。”

  他陪玉枝办证件,送她回家,然后才赶到医院。

  胡髭已经爬满下巴,身上全是汗臭,看护不以为忤,温柔地说:“病人尚未醒来。”

  他隔着玻璃看她。

  段福棋一张脸瘦得只有巴掌大,楚楚可怜,她像是已经失去法力,再也

  不会伤害任何人。

  医生过来问:“世上只得你们姊弟俩?还有无其它亲人?”

  展航惊怖地问:“是否她难过这个劫数?”

  “病人康复意志力非常重要。”

  “让我同她说话。”

  他进去,在病人耳畔轻轻说:“喂,你醒来,我还有账同你算。”

  段福棋当然没有理睬他。

  “你看,像你那样爱热闹的花蝴蝶,也会落得这种下场:孑然一人,躺

  在医院小白床上,如不振作,后果堪虞。”

  他握住她的手。

  “憎恨了你那么多年,几乎成为精神寄托,你一定要让我继续恨下去。”声音渐低。

  他希望她苏醒,俏皮地眨一眨大眼睛,对他说:“来,小弟,再奏一曲给

  我听。”

  原来,那次邂逅,给他的印象竟那样深刻。

  他逗留到看护请走他为止。

  傍晚,去找玉枝,本想倾诉心事,可是发觉许多同学在她家举行欢送会。

  他怕人多,转身离去。

  玉枝追上来。“展航,展航。”

  他停住脚步。

  “展航,留下来喝一杯。”

  “你去招呼朋友吧,不必理我。”

  他骑上脚踏车离去,世上此刻最寂寞的人,就数他与段福棋。

  回到家中,觉得异常烦躁,坐立不安,他开了一罐冰冻啤酒,把冻罐贴

  在脸边。

  展翘的电话救了他。

  “展航,我已转到此间国立大学读书,暂时不回来了。”

  “你好好听大哥话。”

  “我懂得。”

  姊弟两人沉默一会儿。

  “你呢,你一个人有什么消遣?”

  “不同你说。”展航强自振作。

  展翘笑道:“你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去追求比你大比你成熟的艳女了。”

  “不是她们追求我吗?”

  “你那样活泼,我可放心。”

  都怕他孤苦。

  展航忽然问:“你记得爸爸怎样百忙中事事为我们设想吗?”

  “当然记得。”

  “他一直留意所有动画片上映的日期,抢先带我们去看……”

  “他们叫我呢,我得出去了。”展翘有点歉意。

  “去什么地方?”

  “满月酒。”

  “玩得高兴点。”

  电话挂断。

  于展航也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他才有时间淋浴剃须换衣服,喝着黑咖啡,像再世为人。

  英维智找他。

  “展航,我已经抵达星洲。”

  “在飞机场?”

  “已经在酒店,换过衣服。”

  “母亲知道你到了没有?”

  他反问:“她会不会对我追踪有抗拒感?”

  呵,他怯场了。

  展航温和地说:“我想不会。”

  “我应该怎么说?”

  “说你顺道路过,去接她出来。”

  “我没有车,糟,离开了本家,秘书助手都不在,变成没脚蟹。”

  “酒店有车有司机可以出租。”

  “唉,我怎么没想到。”

  他的确十分紧张,声音微微颤抖。

  “去,我鼓励支持你。”

  “谢谢你展航。”

  展航赴医院途中也十分紧张。

  赶上去,看护一见他便说:“有人来看你姐姐。”

  “她苏醒了?”

  “是,情况良好。”

  “访客是什么人?”

  “一看就知道是律师。”

  “谈了多久?”

  “己有三十分钟左右。”

  “我去轰走他们。”

  于展航推开病房门。

  他看到两名穿深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正与段福棋密斟。

  他们脸色阴沉,神情冰冷,看到于展航,不约而同噤声。

  两个人机械般整齐,一起站起来,“我们先走,段小姐,你尽快给我们答复。”

  他们一离去,展航便高兴地说:“你没事了。”

  她却皱上眉头,“痛……”

  “那自然,混身都开了拉链,皮肉受苦。”

  “你却每天都来探访。”

  “学校放假。”

  “等着进大学吧。”

  “是,人生又一个阶段。”

  “做学生最好,天天吸收新事物。”

  展航且陪她谈不相干的事,“你若愿意回到学校,也易于反掌。”

  “我连初中文凭也无。”

  “捐一座图书馆,立刻颁你一个荣誉博士。”

  “我没有论文。”

  展航笑,“叫某等钱用的退休老教授替你写几部不就行了。”

  “依你说,一切都好办。”

  展航静一会儿才问:“刚才两个律师,由李举海派来可是。”

  “你十分聪明。”

  “他想怎么样。”

  “赔偿。”

  不出于展航所料,果然如此。

  “不,你千万不可要他赔偿,你要把他揪出来,接受法律制裁。”

  段福棋嗤一声笑。

  “不能叫他有安乐日子过。”展航握紧拳头。

  “叫他坐牢,一辈子身败名裂?”

  “是。”

  “那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展航站起来,“杀人有罪。”

  “我并没有死。”

  展航不忿,“你竟这样看轻自己。”

  “帮我。”

  展航说:“我一定会帮你做证人。”

  “不,真要帮我的话,请忘记整件事。”

  展航至为震惊。

  “经过冗长的官司,将他绳之以法,把他关进牢里,对我来说,一点益处都没有。”

  “他几乎杀死你。”

  “他会付出代价。”

  “不要再让他以为付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展航恳求。

  段福棋的脸色变得煞白,“请勿从中作梗。”

  看护进来赶人,“病人要休息了。”

  段福棋轻轻说:“请记住我的话。”

  展航站起来,才走到门口,看护叫住他。

  他提心吊胆,“有什么事?”

  看护双颊飞红,“我刚下班,我想,可否一起喝杯咖啡?”

  展航怔住,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提出这种要求。

  他想说,改天吧,今天不行。

  可是不知怎地,他不忍心拒绝她,他轻轻点头。

  看护高兴极了,立刻脱下制服袍,与他一起离去。

  他们找到一问露天咖啡座,那天有阳光,照得那白衣天使金发闪闪。

  她报上姓名,展航没有特别留意,但是他注意到她在咖啡里加橘子汁。

  她絮絮告诉他关于她自己的故事:本来七岁就立志做兽医,可是终于发觉救人更加重要……

  她今年廿四岁,当她知道于展航真实年龄之后,张大了嘴。

  半晌,她黯然蜕:“我以为你有二十岁。”

  展航笑了。

  “我不会到摇篮里找男友。”

  可是她随即振作起来,说她很高兴认识他。

  “别担心,你姐姐会完全康复。”

  展航忽然问:“心灵呢?”

  “我们只负责医治肉身。”她有点遗憾。

  “真可惜。”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才告别。

  回到家里,发觉有两辆黑色大车在门前等他。

  展航警惕,幸亏母亲与姐姐都外游,他毋须担心她们的安危。

  一个年轻男人下车来,笑容满面,“小兄弟,借个地方说几句话。”

  “关于什么?”

  “关于段小姐的事。”

  “在花园里说好了。”

  另一辆车子里坐着什么人?

  不会是李举海本人吧。

  他们在后园的藤椅子坐下,四周鸟语花香,几只红胸鸟不怕人,在他们附近徘徊,微风吹过,柳叶飘拂,与人开谈判真是煞风景。

  那年轻男子把一张名片放在茶几上。

  “我是叶慧根的师兄刘锡基。”

  展航意外,“英姐好吗?”

  “我们时常见面,她老是嗟叹结婚后人就笨多了。”

  展航微笑。

  “展航,”他亲昵地叫他名字,“其实,我与她都替李先生工作。”

  展航吃一惊。

  “一直,叶慧根都在李先生处支薪。”

  展航呵地一声,他应当想到,叶慧根这样的人才,怎会白白照顾于家那么些年。

  “李先生流年不利,发生许多意外。”

  展航神色冷漠起来,真是一名忠仆,站在他的立场上,的确应当如此。

  “正像当年的车祸——”

  于展航抬起双眼。

  “他至为内疚。”

  他,为什么是他?

  “展航,我不妨对你说清楚,那一晚,坐在驾驶位上的,并不是段小姐。”

  展航霍一声站起来。

  “两个人都喝醉了,在车内争吵,路黑,没看清楚灯号,车子撞到对面线上……”

  展航听见他自己问:“不是段福棋?”

  “不,她替他顶罪。”

  “为什么?”

  “他是生意人,声誉很重要。”

  啊,这么年来,认错了仇人。

  “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关键告诉我?”

  “是李先生的意思。”

  “他受良知责备?”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受段小姐威逼勒榨,精神痛苦。”

  展航冷笑一声。

  “他极想摆脱她,可是她需索无穷。”

  展航不出声。

  “终于,他忍无可忍,冲动下做了他不应该做的事。”

  “把这些秘密都告诉我干什么?”

  这时,身后有一把声音说:“希望你不要介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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