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让她来保护我。”
“是吗,保镖可都是哑巴?”
少群不去睬他。
管家敲门,“各位,请用下午茶。”
他们走到偏厅喝茶。
胡智敏问:“妈妈呢?”
余进和答:“在我家商量婚礼细节。”
胡智敏诧异,“不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余进和忽然温柔地答:“对,都已经办妥了,你放心。”
是这一份温柔,令少群对余进和稍微改观。
只见他轻轻视吻未婚妻的手,“但愿我也象你这样,不理世事。”
胡智敏笑了,“妈老说我笨,象我有什么好。”
余进和看着少群,“你觉得奇怪吧。”
少群木着脸不置可否,她不会说失礼的话。
不料余进和露出寂寥的神色来,他对陌生人吐心声,“这是一宗买卖婚姻。”
少群震惊。
余爵雄是本市殷商,祖先发迹史可追溯到百年前,余家曾任英国买办大班得力助手。
怎么会利用子孙婚姻做买卖?
少群双目表露了她大惑不解。
第五章
余进和象是喃喃自语:“你看智敏,一辈子不懂忧愁,你替她难过?不用担心,在她自己小天地里,她不知多开心。”
智敏这时转过头来微笑,“进和你在说我?”
余进和扬声,“正是,”他说下去:“二亿美金的嫁妆,加两幢洋房,一座在伦敦,另一座在温哥华,你说,是不是最幸福的新娘。”
少群看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说那么多心事?是否已经憋得快要发疯?
少群仍然不出声。
“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也看着少群,“你到这间屋子来有什么企图?”
幸亏这个时候,胡华灼回来了,那余进和才住了嘴。
叫少群意外的是。胡氏没有架子。
他向少群招呼过,轻轻抚摸女儿头发,便回到书房去,在商场闻说是心狠手辣的他却是个慈父。
那天傍晚,少群用自己的手提电话向立铮报告。
“怪,怪得不能再怪。”
立铮轻轻锐:“原来胡智敏是智障儿。”
“你也知道?”
“在所谓上流社会里,这起是人所共知的秘密:她一出生就如此。”
“余家呢,”少群问:“余家经济是否有问题?”
“是,祖业就快保不住,亲家胡氏愿意注资十亿,才可喘口气。”
“确是买卖婚姻。”
立铮在那边笑,“你同情哪一方,胡智敏还是余进和?”
“胡智敏。”
“她的智能等于一个七岁孩子,不知痛痒。”
“那么余进和的牺牲亦不少。”
“他婚后照样可以做回他自己,谁会干涉他。”
“这样说来,谁都有得益?”
“每个人都有好处,余家可以保住家族生意,胡家可以高攀望族。”
“那么,胡思敏命案呢。”
“奇就是奇在这里,胡思敏究竟做错了什么?”
有人进来,少群按熄电话。
晚上,胡宅请客。
请的正是未来亲家余爵雄夫妇。
少群在心中庆幸:这出活剧所有的主角都到齐了,难得。
他们吃饭,她在四周巡视。
厨房的张婶见她在门前徘徊,便悄悄指一指,“二小姐就躺在这里。”
呵,就在门前近围墙处。
“是你最先发现她?”
“我每天早上六点半由司机载我到街市买菜,风雨不改。”
“嗯。”
“一出门就看见她,那可怕样子我一辈子不会忘记,我大声叫嚷,司机奔出来看见,立刻报警。”
“司机是小赫吗?”
张婶说:“那孩子是无辜的。”
“你怎么知道?”
“看得出来,是二小姐向他撩搭……”忽然住了嘴。
少群笑笑,并没有引她说话。
一条私家路静悄悄,少女死亡时间约为凌晨三时左右,大宅内没有人听到声响,假设胡思敏寻欢作乐至深夜,有人伺服门外,袭击她,但,车子为什么没有驶进车房?
这人肯定要置她死地,一点机会也不给她,对牢太阳穴近距离开枪。
张婶惋惜地说:“那样活泼的一个女孩,唉。”
少群坐在厨房吃面看报。
有人进来,“你在这里,我到处找你呢。”
一看,却是余进和。
张婶即时避开退出。
余进和自己在酒柜取出一瓶香槟,冰镇,坐在少群对面,“同四位老人家吃饭,闷死人。”
少群看着他,这人替油头粉面下了新定义。
“仍然不说话?”他失望,“这项挑战难度甚高,怎样才能叫你出声?”
他仿佛任何女性都不放过,都想勾搭。
“不要紧,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少群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这一笑牵动了他的思绪,“思敏也爱这样嘲笑我。”
呵,终于有人提到思敏两字。
“可怜的思敏,死于非命,警方找每个人问话,小报不住报道不实不尽消息,唉。”
他语气里有真实的悲哀。
“我爱思敏吗,不,但是我们合得来,我俩玩得疯,大家尽兴。”他开了香槟,自斟自饮。
少群吃惊,他同未婚妻的妹妹有染!
“你好象很意外,”余进和有三分酒意,“这间屋子里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
“进和,你在这里。”
胡智敏走进来。
余进和很温和,“你找我?”
少群有种感觉,即使他对胡智敏没有感情,他也不会刻薄她,他不是坏人,他本身也是个悲剧。
智敏笑:“四位老人家谈生意,闷死人。”
少群笑了,至少这对未婚夫妇对一件事有同感。
没想到智敏也有感慨,她说:“苏小姐最开心,她有自由。”
少群恻然。
余进和斟一杯酒给未婚妻,“他们仍在谈合并的事?”
“是,决定下星期宣布计划。”
“余家得救了。”
胡智敏看着未婚夫轻轻问:“进和你可爱我?”
余进和不加思索地答:“我全心全意爱你智敏。”他只能这样说。
智敏满意了,轻轻靠在他肩上。
这次,是胡太太推开厨房门进来,“咦,怎么都在这里?”
她脸上难掩兴奋之意,“乡村俱乐部及高球会都立刻收了我做会员,多得令尊保荐。”
余进和轻轻说:“应该的。”
“已经轮候三年,这次得当所愿,蒋太太钱太太不敢再小觑我。”
少群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背脊流下脚底,透心凉,她的小女儿已经不在人世,她却为这种小事兴奋。
抑或,对胡夫人来讲,在社会上一步步往上爬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什么样的人都有!
但是,随即她又不高兴了,“报上越说越离谱,我己发出律师信叫他们噤声。”
余进和一杯接一杯喝酒,瓶子一下子就空了。
胡太太又出去招呼亲家。
苏少群是唯一的观众,他们都是演员。
余进和转过头来,“我又没有勇气离开这个家。”
养熟了,一切都是现成的,最考究的衣食住行,未婚妻家财成亿,还想去什么地方。
他忽然说:“我想念思敏。”
他把杯子扔到墙角,摔得粉碎,摇摇晃晃走出去。
胡智敏似孩子般问少群,“你说呢,他可爱我?”
少群温和地答:“他爱你,不会比其它的丈夫更少。”
宴会散了。
少群看着司机把车子驶出来,客人上了车,大铁闸才打开,车子驶出马路,铁闸随即合拢,安全十足。
胡思敏怎么会站在铁闸以外?
胡余两家各有所求,客气得不得了,就象谈生意一样,成功洽商了这一桩婚事。
少群睡在客房里,她把见闻用手提电脑电邮给立铮。
忽然听见走廊有人说话。
“郭律师说朱警官非常麻烦,一定要传智敏问话。”
“智敏不能去!”
“她不能不去。”
少群抬起头,这是胡氏夫妇。
“智敏不能再受刺激。”
声音低下去,渐渐没有声音。
第二天,立铮接到朱警官的电话。
“立铮,请你来一趟派出所,今日胡智敏来答话。”
“马上到。”
立铮一进房间就看见一个熟人。
是她的老对头郭日光,卢与马律师楼的爱将,六亲不认,灭绝人性,唯利是图的郭日光。
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这人是谁,”他跳起来,“她为什么在这里,闲杂人等也可以进来?这里有无王法?”
立铮站起,走到邻室。
在隔壁,立铮一样可以透过双面镜子观察。
那郭日光当然知道镜子是玻璃,他对牢镜子扮鬼脸,“听说你开了一家侦探社,生意可好?”
朱梦慈喃喃说:“小丑。”
就是这种小丑才能在这世界上混得如鱼得水。
只见少群陪着胡智敏进来。
那郭日光敌意地说:“保镖请出去。”
少群只得走出询问室,她在邻房与立铮会合。
立铮握住少群的手,“少群,侦探社少了你,静得可怕。”
少群点头,“我也不惯独自行动。”
朱警官羡慕:“看你们,象小同学一般友爱。”她走出去。
立铮趋向玻璃前。
只见郭日光同警察说:“我的当事人身体不适,问话请尽量精简。”
朱梦慈不去理他,“胡小姐,上月十二日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郭日光抢答:“地产商樊克俭长子结婚,胡氏一家都在婚宴中,直至凌晨才散。”
“凌晨二时你在哪里?”
“已经熟睡。”
“郭大律师,请让胡小姐亲自回答。”
胡智敏怯怯地说:“我睡了,什么都没听见。”
郭日光说:“智敏有情绪问题,每晚必服药睡觉,十分沉睡,有人在床边打锣未必听见。”
“你与妹妹可友爱?”
室内忽然静下来。
胡智敏结巴地答:“思敏喜欢吵闹,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思敏十分不开心,时时夜归,爸妈责备思敏,思敏想离家出走。”
朱警官温柔地间:“这些,都是思敏告诉你的?”
“不,由我自己察觉到。”她有点骄傲。
“你可讨厌思敏?”
郭日光大声说:“反对,这是什么意思?”
朱梦慈忍不住了,铁青着脸,“你再吵我告你阻差办公。”
胡智敏答:“她比我小很多,我们没话可说。”
“呵,小几岁?”
“十五年。”
立铮与少群都意外,想不到胡智敏年纪那么大,她看上去比许多少女还象少女。
小的是她,不是胡思敏。
“你妹妹有许多男朋友,你可知道?”
郭日光吼叫:“够了,我不容许你再问下去,我当事人智力稍逊,不适宜接受拷问。”
胡智敏一听明显不高兴,“我并不笨,我可以回答。”
“请说。”
“思敏男朋友众多,母亲一直头痛,怎样管教也没用,送往外国更糟,这是事实。”
“谢谢你,胡小姐。”
“她最喜欢的是司机小赫,爸爸已经开除他。”
“你答得很好。”
郭日光讽刺地问:“警方可要奖她一枚棒棒糖?”
胡智敏忽然发脾气,“你这人好讨厌,我不要你跟着我,苏小姐,苏小姐。”
少群立刻赶过去。
胡智敏说:“我们回家。”
立铮轻轻说:“胡智敏认得好友。”
她取得地址,去探访司机小赫。
运气不错,找到廉租屋,在走廊看见一个年轻人低着头正在修理一架三轮车。
他只穿汗衫背心,肩膊手臂肌肉强壮有力,十分好看,立铮站在一旁不出声。
他发觉有人,抬起头友善地微笑。
这会是坏人吗,恐怕不是,不能因为人家环境稍差就诸多怀疑。
他问:“找哪一家?”
立铮见有一张塑胶小凳,端过来坐下,“小赫我找你。”
年轻人的脸挂下来,“又是派出所?”
“不,我是私家侦探。”
“代表谁?”
立铮想一想,“代表胡思敏,我不想凶手逍遥法外。”
小赫低头继续修理三轮车。
“谁的车?”
“我外甥。”
“你同姐姐住?”
“只有他们不嫌我穷。”
“姓赫,是北方人吧。”
他骄傲地说:“黑龙江。”
立铮说:“我刚在国家地理杂志读到黑龙江,真没想到我国地理是这样浩瀚,令人肃然起敬。”
他不作答,过一会儿,他轻轻说:“思敏并不坏。”
立铮说:“她荒废学业、吸毒、滥交,对父母需索无穷。”
“她本质善良,至少,没有看不起穷人,同她父母不一样。”
立铮笑一笑,“你喜欢她。”
“我同情她。”
“千金小姐,需要你的温情吗?”
小赫放下三轮车,“她很可怜,虽然不愁吃用,家里却无人理她,新发财只想高攀留官绅,无聊到为一张重要的请帖未到整家震动,四处托人张罗……待出了事又不管一切责骂,逼思敏看心理医生,吃镇静剂,锁家里。”
“你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
“就这么多?”
“她是小姐,我是司机。”
“出事当晚,你在什么地方?”
“有人请客,我当夜更,思敏先走,我送她到一间叫忏悔的酒吧,又回去接胡家其它人等,我有人证,警方统统查过,没有怀疑。”
“你最后一个见思敏。”
“不可以这样说,忏悔酒吧有人认得她,她逗留到一点多才走。”
一间酒吧叫忏悔,多么奇怪。
“思敏同她未来姐夫余进和的关系如何?”
“哼。”
“可以说得详细点吗?”
小赫别转面孔;“思敏已经不在,我不想讲那么多。”
立铮不去逼他。
三轮车的小主人走出来,抱住舅舅,无比亲昵。
立铮轻轻说:“思敏小时候想必也同样惹人怜爱。”
小赫受到感动,他忽然说;“那余进和是社会的渣滓,是他缠住思敏,并且提供毒品。”
立铮吁出一口气,“但,他不是凶手,当晚他去了闹新房,醉倒在人家客厅,天亮才走。”
“他虽然没有动手,但他慢性谋杀胡思敏。”
立铮说:“胡思敏的问题,牵涉甚广。”
小赫沉默了。
“谢谢你。”立铮取出一包糖果送给小女孩。
她同少群通了电话。
“奇怪,一筹莫展。”
“警方也这样说。”
“让我去探访胡思敏。”
“哗,立铮,你胆大如斗。”
立铮笑,“活人才可怕呢,笑里藏刀、口是心非、损人不利己。”
她联同朱警官去找法医官。
法医官看见她俩,“又是两位。”
找了找记录,“遗体已经领走,并于昨晨火化,你们来迟了一步。”
“什么?”
昨天整日,胡宅不动声色,没有一人表示悲切,照常饮宴,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梦慈深不忿,“让我们去拜访胡夫人。”
法医官问:“你们可要看照片?”
“有什么异状?”
“少女吸毒,注射毒品,身体衰竭得象六十岁,还有,手臂上有新鲜齿印。”
照片上是真实尺寸的牙齿印,深入肌肤,留下一个个洞。
“可以是任何人。”
法医说:“不,只可以是女性。”
“可是死亡当日造成?”立铮问。
“不,死亡前几日。”
“女性齿印……”立铮沉吟。
“会不会是争风喝醋?”
“这女孩所有的错误都犯齐了。”
“问司机小赫,她去哪里都由司机载着,她年龄不足,没有驾驶执照。”
朱警官到达胡宅的时候,少群在园子里陪胡智敏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