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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眼睛最真 page 6 作者:亦舒

  “可怜的女子。”

  立铮不出声。

  电话铃响了起来,少群去接听,说了几句,挂上。

  她说:“周武已经落网。”

  立铮抬起头来,“少群,孙紫说孙红没有生命,这是真的吗?”

  “那是邪恶的狡辩,你别理她。”

  立铮走到窗前,轻轻说:“我们又有生命吗,每天循环重复昨日旧调,太阳升起没有欣喜,日落西山亦无惆怅,这,难道又是真正生活?”

  少群温柔地看着拍档,“我以为你的失恋是多年之前的事。”

  立铮吃惊,“我语气消极怨怼?”

  “是,象极一个弃妇。”

  “啊呀,不行,非要振作不可。”

  “你知道就好。”

  那天她们下午外出,看到楼下芭蕾舞校放学,大群可爱女孩走过。

  不知怎地,有人遗下一只洋娃娃,躺地下,在楼梯角落,少群过去拾起。

  洋娃娃身上也穿粉红色芭蕾舞衣,金发蓝眼。

  少群伸手,轻轻抚摸洋娃娃那画上去的双眼。

  “你看得见吗,”她喃喃说:“我肯定你洞悉一切。”

  立铮把手放在少群肩膀上,以示安慰。

  过几日,朱梦慈与尹绍明来探访她俩。

  梦慈怪羡慕,“做私家侦探的好处是可以一单一单案子做,而且,不喜欢的可以不做。”

  立铮把头枕在双臂上面微笑。

  尹绍明诉苦:“象我们,听差办事,一声令下,什么案子都要接。”

  梦慈说:“我也希望慢工出细货,档案里悬案堆积如山,沉怨不知几时得雪。”

  “有时逮到疑凶,证据不足,也得放人,真叫我咬牙切齿,法律太过文明,处处漏洞。”

  “尹先生,你是律政署人员如何说出这种话来。”

  小尹搔头,不再讲话。

  星期六,懒洋洋,尹绍明伸手去打开报纸。

  他噫一声。

  少群立刻问:“什么事?”

  小尹把报纸摊开来。

  头条新闻:“富商胡华灼幼女胡思敏离奇倒毙豪宅门前”。

  “啊。”他们四人耸然动容。

  报上这样说:“发现凶案现场是高尚住宅区,警方密密巡逻,上址亦雇用私家护卫员,治安一向良好,今晨,某单位女工出街买菜,发现有人倒卧地上……”

  报上照片足足有四份一页大,清晰看到少女躺在地上,头部血肉模糊,血流遍地。

  “这种新闻照片真叫人战栗。”

  “也不过是忠实报道残酷现实。”

  立铮说:“这次是富家千金。”

  “胡华灼确是新发财、暴发户,上个月刚以三千万捐了一个博士衔头。”

  少群说:“最近这人的确颇出风头,他炒科技股发达,一元进的货,今日值廿多元。”

  立铮继续读新闻:“胡华灼正在筹备长女婚礼,胡智敏将嫁殷商余爵雄之子余进和,这宗命案震撼上流社会……”

  朱梦慈站起来,“我回派出所去。”

  少群问:“又关你的事?”

  “各环头的重案组都有联系。”

  尹绍明说:“我送你。”

  他们两人匆匆离去。

  少群凝视报上可怖彩色图片。

  那少女穿着最时髦的内衣式吊带裙,头发染成金黄色,躺血泊中。

  立铮问:“为什么遇害的总是女性?”

  “因为老翁倒毙不会上头条新闻。”

  少群折好报纸。

  立铮伏在沙发上打电话,一边密密做笔记。

  有人敲门。

  少群高声说:“请进来。”

  噫,又是一个艳妆少妇,打扮华丽,颈上一串眼核大金色南洋珠含蓄地戴在衣领子里边,只看得到五六颗珠子,十分低调美观。

  她轻轻问:“眼睛侦探社?”

  立铮放下电话点点头。

  “想请你们帮个忙。”

  “请问有什么事?”

  少妇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象是在斟酌该怎样开口,半晌才说:“我想寻找多年前失去的一件最宝贵东西。”

  她的声音惆怅遗憾得令人恻然。

  立铮轻轻说:“那不是一件金钱可以买到的东西吧?”

  “钱?才不是呢,钱有什么用,人们太重视金钱了,我说的不是钱。”

  “你指什么?”少群好奇。

  “多年之前,我认识一个年轻人,”

  少群温和说:“我们不做寻人。”

  “不,不是寻人,”少妇苦涩地说:“我终身寻找快乐,遍寻不获,我知道世上确有这回事,因为我同那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曾经与快乐擦身而过……”她低下头。

  立铮越听越奇。

  “请代我寻找快乐。”少妇终于说明来意。

  少群忍不住呵一声,她精神明显有问题。

  立铮却出奇地好修养,她轻轻对少妇说:“我们能力有限,我们找不到快乐,我们也找不到逝去的青春,或是世上的良辰美景,以及微笑、满足,我们只是一家侦探社。”

  少妇深深失望,“那么说我将永远没有快乐?”

  立铮还来不及回答,一个男人推门进来,“绢子,你在这里。”

  连忙拉着少妇的手,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妻子打搅你们了。”

  他掏出一迭钞票放桌子上。

  “绢子,跟我回家去,医生在等你呢。”

  那少妇垂下头,跟在那男子身后,颓然不出声。

  立铮说:“这位先生,请止步。”

  那男人转过头来,再次诚恳地说:“对不起两位。”

  “没关系,但是,你得好好照顾这位女士的心灵。”

  “对,对,我会彻底了解她的情况。”

  他领着她走了。

  少群轻轻说:“寻找快乐的女子。”

  立铮说:“我也到处都找遍了,抽屉底、床角落、门背后,总不见有它存在。”

  “黄大律师,身体健康生活无忧难道不是快乐?”

  立铮说:“你能那样想,当然最开心。”

  “你太好出身,不懂感恩。”

  “不,少群,我也是个明白人,我很珍惜目前拥有一切,但是有时午夜梦回——”

  少群说:“得不到的,不要去想它。”

  立铮深深叹息。

  桌子上躺着那迭大钞,良久,都没有人去碰它。

  天色渐渐暗下来,淅淅地下小雨。

  楼下传来芭蕾舞钢琴伴奏声,立铮蜷缩在沙发里睡着了。

  她们都不愿意回家。

  单身、独居,小公寓里冷清清,厨房连茶水都欠奉,电话许久不响一次……不如耽在办公室里。

  少群精神比较好,与朱梦慈通了电话。

  “胡思敏命案有何发展?”

  “已经找到胡家司机小赫问话,他是最后见过少女的人,有嫌疑,据说,他喜向胡思敏搭讪,而胡小姐亦不拒绝。”

  “豪门丑闻多。”

  “上头已经施加压力,限时破案,总动员。”

  “有钱有势多好。”

  “可是,”朱警官说:“救不了那个少女。”

  “那是个问题女孩吧。”

  “是,十六岁,未成年,无心向学,终日游荡,许多男伴,声名狼藉,又用毒品,解剖结果,她身体象制毒厂般,血液里全是毒素。”

  “这样好出身,怎么会自暴自弃?”

  “不知道,也许,上天是公平的。”

  少群技痒,“有什么需要帮忙?”

  “少群,你可想归队?我保荐你。”

  “不,”少群十分坚定,“我十分喜欢目前逍遥生活。”

  谈话到此为止。

  立铮打一个呵欠,转过身子,用手撑着头。

  她搭腔,“据说,凡是身边的男人,胡思敏全不放过。”

  少群奇问:“你怎么知道?”

  立铮懒洋洋说:“我也有线人。”

  “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生活这样淫乱,一定有个道理,属心理病多过生理病。”

  “你说得对。”

  “她心底一定有个无法填补的黑洞:“

  立铮伸一个懒腰,“回家去吧。”

  回到家,立铮梳洗后上床,谁知刹那,她又睡不着了。

  她读阿嘉泰姬斯蒂着侦探小说,这位推理祖师婆婆笔下的凶手全是聪敏的知识分子,斯文有礼,情有可愿,看到最后,读者都希望不要破案,网开一面。

  凡是脱离现实的小说多数是最好看的小说,立铮终于眼困,小说啪一声掉地下。

  第二天亮时,她先到楼下跑步,回来冲莲蓬头,然后才回侦探社。

  少群比她先到,已经在煮咖啡。

  她摊开报纸头条是,“风流富家女浪荡招杀身之祸,新移民司机嫌疑最大”。

  少群哗然,“未经审判定罪,这张报纸等着吃官司。”

  “他们才不怕,专门雇着一队律师长期打官司。”

  两人在办公室吃起早餐来。

  刚收拾好,有人上来敲门,那是一个中年人,态度谨慎,言语小心。

  “我想聘请一位保镖。”

  立铮开口,“这位先生,怎样称呼?”

  “叫我邦叔好了。”

  “我们没有做私人保镖经验。”

  “据说,一位苏少群小姐曾任职警官。”

  少群举手,“你怎么知道?”有点讶异。

  “有人保荐。”

  “是吗,那人是谁?”

  那中年人没有回答。

  立铮问:“保护谁?”

  中年人答:“我东家是胡华灼,我是他管家,需要保护的人是他长女胡智敏,两位如果有看新闻的话,应当知道她为何需要保镖。”

  少群按捺着兴奋,看了立铮一眼,“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那邦叔松一口气,“太好了,今日开始工作,在胡宅食宿,廿四小时贴身保护。”

  少群应一声。

  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张现金支票,“先支一个月酬劳,胡先生希望你配枪。”

  立铮对伙伴说:“你放心,我在办公室坐镇,你随时与我联络。”

  管家站起来,“苏小姐请马上跟我回去。”

  “我得收拾一下行李。”

  “不用了,苏小姐,用品衣物胡宅一应俱备。”

  少群挽起手提电脑便准备出发,这样好的查案机会飞临头上,怎可放弃。

  立铮追上去,在她耳边轻轻说:“小心。”

  少群点头。

  她转头同邦叔说:“我的枪在银行保管箱。”

  “我陪你去拿。”

  就那样,少群跟着胡宅的管家离去。

  立铮正在纳罕,朱梦慈的电话来了。

  电火石光间,她明白了,脱口而出:“你是那个保荐人,你介绍胡管家到我们侦探社来。”

  朱警官笑,“果然是大侦探,我示意胡某,他家需要私人护卫员。”

  “少群会不会有危险?”

  “她又不是卧底,会有谁想害她?”

  “那个凶手。”

  “你也怀疑凶手是熟人?”

  “你看,少女没有挣扎,太阳穴中弹,躺在家门口,多么奇怪。”

  “还有更奇怪的事呢。”

  “是什么?”立铮好奇。

  “别急,苏少群自然会向你报告。”

  朱卖关子。

  朱警官说的都是真的。

  苏少群跟着管家来到胡宅,胡太太已在小会客厅里等他们。

  胡太太约五十岁左右,脸容憔悴,碰到那样大的惨事,却仍有定力。

  她迎上来,“这位就是苏小姐吗,幸亏请到你,管家,叫智敏下来。”

  少群很沉着,回答了几个问题:“是,我练空手道与柔道,会用枪,不,我不怕辛苦。”

  佣人带着胡小姐下来。

  胡智敏穿着便服,笑容可掬,相貌秀丽,看着少群,轻轻说:“这么年轻,你就是我的保镖吗?”

  少群是个十分敏感的人,立刻觉得不妥。

  她佯装不在意笑笑坐下。

  胡智敏也看看她笑。

  呵胡智敏有轻度智障。

  稍与常人不同就可以察觉,胡智敏有种茫然的天真,精神与眼神都不大集中,身躯左右摇摆。

  她偏偏叫智敏,多么讽刺。

  她的妹妹叫思敏,更完全没有为自己或为他人设想。

  少群无言,这是受诅咒的一家,除却财势,一无所有。

  只听见胡太太说:“智敏的保姆到东南亚度假去了,苏小姐麻烦你照顾智敏。”

  胡太太起身走出会客室。

  奇怪,这胡智敏也曾多次出现在报纸社交版彩图,亮相舞会,相当出风头,可是没有人提及她智力有问题。

  胡智敏忽然沮丧,“思敏不在了,思敏不再能陪我,他们说,思敏永远不会回来。”

  少群凝视她。

  她是否用多了某种药物,才会有这种表现?

  少群心中疑窦塞满了胸膛。

  她的头巾气又发作了,她觉得引诱一个低能儿说出心事,或是家中秘密,是不公平行为,胜之不武,就象大人骗孩子讲话一样。

  但是胡智敏很喜欢她,“来,我给你看我的结婚礼服。”

  大小姐拉起少群的手,一直走到楼上寝室。

  胡宅美奂美仑,间隔象美加的大屋,在高密度城市拥有一间这样的豪宅,财富惊人。

  胡智敏推开更衣室门,少群看到一袭式样古典简洁的缎子礼服,非常漂亮,连她都忍不住啊地一声。

  “我下月初结婚。”

  “恭喜你。”

  “谢谢你,妈妈说,婚礼会如期举行,但是,思敏却不能来了。”

  少群心中更加讶异,家里发生惨剧,但是婚礼照常进行,为什么这样逼切?

  不能稍微押后吗,似乎不近人情。

  还有,谁会娶胡智敏?

  抑或,不愁没有人娶胡智敏?

  然后,少群发现那袭缎子礼服右肩被撕烂了一角,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女佣进来自架子上除下礼服,挽在手中。

  胡智敏急问:“你干什么?”

  佣人象哄撮小孩子般呵声说:“礼服公司的人来了,换一件新的给你,这件破的不要了。”

  女佣向少群笑笑,象是说“你我都知道大小姐脑子有毛病”,匆匆下楼去。

  片刻她又上来,这次,拎着一件新衣,式样同旧的那件一模一样。

  “来,智敏,试一试。”

  胡智敏很高兴,举起手让女佣替她更衣,少群在一旁静静观察。

  这位胡小姐大抵终生将要需要有人服侍,不过不怕,她妆奁丰厚。

  少群看着胡智敏穿上礼服,但是女佣不懂怎样戴上头纱,踌躇片刻,她请教少群:“苏小姐,礼服公司职员就在楼下,可否让她上来?”

  少群点点头。

  不到一会儿,那女职员上来了。

  少群坐在一旁看她们张罗婚纱。

  穿上礼服的胡智敏似洋娃娃,她凝立不动,脸容秀丽,不说,谁也看不出她智力有问题。

  她轻轻转了一个圈。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门口轻轻鼓掌。

  少群立刻金睛火眼地看向那个年轻人。

  这是谁,高大英俊,神情轻佻,嘴角带一丝嘲笑。

  胡智敏笑出来,“进和。”她过去拉住他的手。

  少群马上知道,就是这个人愿意娶胡智敏,是他,他叫余进和。

  奇怪,这间屋子里,仿佛已经没有人记得不幸少女胡思敏。

  余进和一进来就被少群吸引。

  他看见一个目光炯炯,粗眉大眼的年轻女子,交叉着双臂抱胸前,冷冷地不说话。

  “你是谁?”他趋向前问,“你也是她们的表姐妹吗?”

  少群神色冰冷,这个人会真心爱胡智敏。不大可能。

  胡智敏脱下礼服,女佣将它挂好,少群远望那件缎裙,不禁有三分向往。

  只听得余进和问:“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不与我说话?”

  少群一听,不禁嗤一声笑出来,这样狂妄的登徒子实在少见,当着准新娘兜搭别的女子。

  她为什么要假以辞色?少群最讨厌这种类型男人不学无术,终日游荡。

  胡智敏过来说:“她是我的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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