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笑笑。
到达医院,大家都静下来。
“芝子,你先进去。”
申元东精神比昨日好,看到芝子,有点盼望的神色。
芝子趋向前去,把耳朵附在他嘴边,想听他讲话。
他的呼吸呵到芝子耳畔:“替我走私鲟鱼子酱进来。”
芝子笑鸏点头,“还要什么?”
“威士忌加冰。”
“立刻去办。”
他叹一口气,伸出手来握住芝子的手。
芝子轻声问:“那天,谁来找你?”
他不回答。
“警方想知道是否有人想加害于你。”
他低声说:“屋里只我一个人,是我自己失手。”
他立意要包庇她。
“警示器没有响,是你关掉?”
“是,成日呜呜吵,多讨厌。”
这时看护进来,“病人需要休息,下午要做手术。”
芝子只得退出。
接着,申经天进去片刻就出来。
警务人员过来问经天:“他不愿透露那人是谁?”
“他说当时屋内只得他一个人。”
“你们提供的名字,我们已经调查过,那人已经离境。”
“是事发前还是事发后?”经天问。
“事发后三小时,因此嫌疑最大。”
申经天说:“小叔不肯说。”
警长无奈,“这件案子只好暂时搁置。”
管家说:“下午元东将做一项新手术,植入心跳记录及分析仪器,假使病人突然昏迷,可透过卫星定向系统测知病人所在地。”
申元东愈来愈像机械人了。
芝子说:“我有事出去一会儿。”
瞒不过陆管家的法眼,“可是替元东办事,他要什么?”
芝子笑,“我去做得了。”
申经天说:“我陪你。”
“你没有其他事?”
“有一个风帆比赛邀请我参加,因疏于练习,已经推却,下午如果没事,同你去室内爬山。”
“是那种垂直峭壁,一个个洞爬上去吧,很具挑战性。”
“有无兴趣?”
陆管家说:“你们且去松一松,这里有我。”
经天说:“手术完毕后通知我们。”
管家点头。
他拉起芝子手离去。
管家露出艳羡目光,她最向往两情相悦,男欢女爱,尤其是那么年轻漂亮合衬的一对年轻人。
她从未恋爱,亦不愿草草找个人结合,因此独身,但心底始终有个盼望。
她愿意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孤儿虽无家底,可是人品那样好,又有什么关系。
那一边,芝子穿上安全带,学习攀爬峭壁,一步一步垂直爬上去,终于力尽,松手,堕下。
申经天在下边问:“可辛苦?”
“在社会往上爬,大概也是这个情况。”
申经天说:“不,肮脏得多。”
“你已经是天之骄子,怎么知道。”
他笑:“来,再试一次。”
这一次成绩比上次稍高几尺,芝子手脚酸软,再度放弃。
“一天之内做这么多已经很好。”
他们去买了鱼子酱及威士忌,冰放在小型冰桶里。
罗拔臣医生已自手术室出来。
“他暂时脱离险境。”
芝子进去看他,替他调酒,把吸管递到他嘴里。
他喝一口,长叹一声。
医生即使知道,也不会责怪,九死一生,喝口酒,算得什么。
他轻问:“是哪种威士忌?”
芝子回答:“皇室敬礼。”
元东微笑,“好酒。”
“你好好休息,我们去催医生让你尽快出院。”芝子说。
芝子把鱼子酱放进抽屉鸏。
“看护又要来催,我先出去。”
他点点头。
一行三人回家,只见一队五、六辆四驱车在门口等申经天。
“申,到什么地方去了?等你一个人呢,快!”
他犹豫一刻,呼啸一声,跳上同伴的车子,车队立刻驶走。
管家无奈,“你看,像匹野马。”
检查行车道上的红砖,都被压烂。
谁也管不住他。
那一日深夜,他回来了,“还没睡?”
衬衫上积着盐花,那是出了汗风乾,又再出汗,三蒸三晒的结果,面孔黝黑,可见玩得真正痛快。
芝子正在看书,“你精力百倍。”
分一点给他小叔就好。
他淋了浴用毛巾擦鸏头过来。
“天天都想见你,人们就是这样结婚的吧。”
“经天,结婚没有这样简单。”
“有多复杂呢?”
“在对方贫穷时、患病时也得斯守,这段日子可能长达大半生。”
申经天骇笑:“哗。”
“你以为生活永远花常好,月长圆吗?”
他笑笑,“咦,这盆花好香,小叔最喜欢它。”
“是,午夜梦回,鼻端一阵甜香,真不知置身何处。”
换了是别的女孩子,他早躺到她身边,但对于芝子,他有份特殊的尊重。
“晚了,去休息吧。”
他居然听话,乖乖出去。
芝子把书合上。
第二天她的闹钟先响。天已亮,才六点多一点点,她梳洗更衣到厨房吃早餐。
女佣正在做菜,看见芝子说:“元东想吃蒸蛋。”
“精神一定好多了。”
“是,又一次脱离险境。”
大家都无限感慨。
管家进来要了杯茶,“我已通知申先生说元东无恙。”
“那颗心,还需等到几时去呢?”
“可惜人人只得一个心脏,若有两个,一定乐意捐出。”
芝子说:“我已填妥捐赠卡。”
申经天下楼来,精神奕奕,手臂有擦伤痕鸏,可是一夜之间,已经结痂。
他说:“我的捐赠卡在这里。”他取出钱包。
陆管家笑,“难得你们不忌讳,与无儿无女的我想法相同,来,趁元东尚未回家,替他收拾一下地库。”
“医生说他最好搬到楼上住,空气流通,阳光充沛。”芝子说。
管家不出声。
半晌,经天说:“谁敢动他的东西?”
芝子答:“我,最多开除我。”
管家轻轻说:“楼上主人房连私人大露台及书房,面积同地库差不多,够用。”
“动手吧。”
“先去看看楼上。”
房间一推开,芝子看到一间小小私人会客室,然后才是书房,可通出露台,再进去,才是卧室、衣帽间及卫生间,面积起码千多平方尺。
打开露台门,看得到海景,阳光照进整个单位来。
“啊,环境这样开扬,一定要搬。”
“的确比幽暗的地库好得多,”管家笑,“最多捱骂,来,先搬床及办公桌。”
经天说:“我帮手,先斩后奏,还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会震怒。”
芝子摇头,“不会,经过这么多,不再会为小事动气。”
屋子里一共五个人,立刻帮申元东搬上两层楼。
芝子把家具抹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将书本照原来次序排列,报纸杂志软件全整理出来。
五个人努力几个钟头,全体挥汗。
“嘘,怪不得元东拒绝搬动,果然辛苦。”
“他不肯麻烦别人。”
“在地库住了多久?”
“八年了。”
“身外物也很多。”
芝子看着经天,“你的收藏更加丰富吧。”
管家说:“他?爬山脚踏车就三、四辆,没处放,索性挂在墙上,另外雪橇、冰曲棍球装备、降落伞、爬山绳、靴子……像体育用品店货仓。”
芝子轻轻说:“我只得一只皮箧。”
管家答:“已经足够,这样简约,令人羡慕。”
他们约罗拔臣医生来参观。
医生一进去,便喝声采,“谁的好主意?”
芝子笑,“是你呀,医生。”
医生很高兴,“一点不错,病人需要大量新鲜空气。”
他参观过浴室,看到大叠雪白毛巾,“很好,很好,出院后就住这里。”
芝子说:“我们等着捱骂。”
医生笑,“要骂先骂我。”
连申经天都佩服芝子机灵。
现在,把医生都拖落水。
第六章
芝子算一算,她来了不过两个月,但是仿佛已经很久,更多时候,却像是前两天的事,因为她刚刚才见到申元东的脸。
在这里,时间有点混淆,叫人迷惘。
芝子把房门轻轻掩上。
申经天在楼下起坐间听音乐,一个黑人歌手温柔地唱:“我想知道什么叫你哭,又什么叫你微笑,我想知道,什么使你兴奋,因为你会令我神魂颠倒,你一走近叫我晕眩,是以我想知道……”
芝子埋首在臂弯中,听着歌手快乐无奈的申诉,有点羡慕,能够恋爱真是好。
经天看见她,伸手招她。
芝子走近,他握住她的手,“我想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芝子微笑,“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我知道,”他把她的手放在脸颊边,“但是我已爱上你。”
芝子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来,“你爱得那么广泛那么多,生活中一切都令你兴奋快乐。”
“是我热爱生命。”
“你爱我像爱海浪白沙一样吧。”
“你们都美丽到极点。”
芝子见猜中了,不禁拍手。
“芝子,我们一起读书──”
芝子给他接上去,“年年都放暑假,永远不要毕业,开销全靠家里,直到五十岁,请问:以后怎么办?”
经天想一想,“长辈会有产业留给我们。”
芝子笑得弯腰。
“你喜欢工作的话,我不介意。”
芝子拍拍他的手背,“但愿你永远不老。”
芝子与管家接申元东出院。
他坐轮椅,鼻端接小小氧气罐,头上戴渔夫帽。
他轻轻说:“罗拔臣医生说已经作主把我搬到楼上。”
芝子点点头。
“真可恶,你们也不向我汇报。”
芝子赔笑。
“立刻把东西全部搬下去。”
芝子劝说:“你先看看。”
“我自己的家,有什么好看。”
芝子蹲下来,“楼下在粉刷。”
“你们好似反客为主。”
芝子说:“我扶你到楼上去。”
“我自己走得动。”
他轻轻推开门,看得出众人出过一番力,光线柔和,一大盘栀子花犹有余香。
“这花已经谢了。”
芝子轻轻答:“等到明年花开时,亲自跟你送花来。”
他忽然无限悲哀,“送到什么地方?”
芝子不慌不忙,温柔而肯定,“送到你书房来。”
他只得笑了。
“我想静一静。”
“好,有事叫我们。”
芝子看见管家拎着行李出来。
“你又要回大宅去?”
管家无奈,“你好好看视元东。”
经天探头出来,“芝子,我们带小叔出去散心。”
“到什么地方去?”芝子问。
“我教你跳伞,他在地下看。”经天说。
芝子瞪大双眼,“别开玩笑。”
“我教你,纵身一跳而已,并不难。”
芝子骇笑,“我不跳。”
引得管家也笑起来,“也好,有你俩,元东不至寂寞了。”
她笑着出门。
经天让芝子站到桌子上,替她背上降落伞,“往下跳,过一分钟左右,拉降落伞绳索打开。”
“打不开呢?”
“拉这张后备伞。”
“又不张开呢?”
他坐下来笑,“那就完蛋了。”
“你好似不甚担心。”
“很多人走路也会摔跤。”
芝子没好气,“你自己跳吧。”
“我去邀请小叔。”
一抬头,看见申元东站在楼梯上。
芝子扬起一条眉毛,作一个询问状。
申元东笑说:“楼上都住得,还怕什么。”
经天欢呼:“下午无风,天气好,我们出发吧。”
到了草原,芝子陪申元东坐着看经天跳伞,草地上还有许多同道中人。
真没想到这样热闹,芝子自车尾箱取出冰柜,请众人喝啤酒汽水。
她调了一杯威士忌加冰给申元东。
他看着蓝天白云,不由得说一句:“活着还是好的。”
忽然之间,听到小型飞机引擎声,抬头一看,正好看到有人跳出来。
自地面看去,像一只鹰那样大小,迅速往下堕,忽然之间,七彩缤纷的降落伞张开,跌势变缓,终于像风筝般缓缓飘落着地。
经天在地上翻一个斤斗,磊落地站起来,哈哈大笑,解下降落伞。
他走近取一罐啤酒喝,“芝子,你真应该试试。”芝子暗暗佩服。
申元东问侄子:“感觉如何?”
“真正自由,全无拘束。”
“大家都羡慕你。”
他坐在地上,“小叔,多出来走走。”
申元东点头,“你讲得对。”
芝子听了,很是高兴。
他们一直在草原上留到黄昏,那是一个悠长的日落,金橘色的晚霞良久在天边不散,最后,云层幻化为浅紫色,但是,天空仍未黑透,回家路程异常愉快。
第二天一早,芝子下楼,看到周律师从书房出来。
像是已经办妥了事;笑着招呼:“有没有牛乳咖啡?”
“请到这边。”
“元东的精神相当好,病人的意志力很重要。”
芝子微笑,“周律师可要吃早餐?”
“我节食,但是,有无巧克力蛋糕,加点覆盆子酱。”
芝子一声不响,从容地切了一大块蛋糕,连咖啡奉上,活着而不能吃,还有什么意思。
吃完早餐周律师愉快地离去,没有说来干什么,当然,芝子也不会问。
她是一个雇员,她不是家庭一分子,必不能过分。
申元东自书房出来。
芝子站停等他吩咐。
他轻快地问:“今日有什么好去处?”
芝子骇笑,“我不知道,这得问经天,他才是向导。”
“别躺在家着,叫他起来。”
芝子走过去,“不如先征求罗拔臣医生意见。”
申元东却说:“别理他,他最好叫我进医院坐着等。”
这时背后传来经天的声音,“小叔想出去?我们到附近哈勃河飞线钓鱼。”
申元东十分高兴,“这我或许胜任,芝子,准备食物饮料,我们出发。”
芝子却先跑到楼上与医生通电话。
医生沉吟,“让他散散心也好。”
芝子放下心。
她从不知道钓鱼也有这么多花式,经天带来高及腰际的连靴厚胶裤,穿上了完全防水,可舒舒服服站在溪涧里。
他教她把鱼线飞掷出去。
她问:“然后呢?”
“等鱼儿上钓。”
“好像有点渺茫。”芝子笑起来。
申元东提点,“可乘这段时间冥思。”
真的,流水淙淙,空气清洌,芝子决定背诗篇第二十三篇。
忽然之间,她的内心明澄如水,再无杂念: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你使我的福杯满溢,我这生这世必有思惠慈爱随着我,直到永远。
河流这一段只得他们三人,河水清澈得可以看见蛙鱼划游,申经天是好手,钓了一条又一条,量过尺寸,又放回河中。
太阳渐渐发威,气温升高,经天建议休息。
芝子带了绳床,在树干两边缚好,让元东躺着休息,她与经天生火烤起鱼肉来。
元东问:“是刚才的鱼获?”
芝子答:“不,超级市场的蛙鱼腩。”
大家都笑起来。
元东在绳床上盹着。
经天说:“假如我们三个人流落在荒岛上,谁是最后活着离开的人?”
芝子毫不犹豫答,“我。”
经天笑,“怎么会是你。”
“我最能吃苦,我最不会放弃。”
“搭个帐篷,在此过夜,你看怎么样?”
芝子摇头,“我怕蚊子咬。”
经天大笑,“才说最勇敢,又怕起虫蚊来。”
芝子不出声,孤儿院里卫生情况不差,可是不知怎地,就是多蚊子,夏季,咬得两条腿又红又肿,满是豆子,皮肤一抓就烂,直到搬离,才免了此苦,芝子谈蚊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