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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的一线光 page 3 作者:亦舒

  只听得李和说:“加一个零位吧。”

  广田一颗心似在胸中跃出。

  李和加一句:“可能会拍成电影呢。”

  新女士也笑,“可能挪到荷里活史毕堡公司去拍摄呢,我每期买彩票,就是因为可能这两个字。”

  “新总真是明白人。”

  李和可算是谈判专家。

  新女士看着王广田,这女子有现代女性罕见的沉默怯意,三十分钟以来,她坐在一角一声不响,只是专心聆听。

  她值得出版社另眼相看吗,每一项投资都是冒险。

  上头关照她卖个面子给这位王小姐。

  正在踌躇,有人M@声推门进来。

  原来不敲门,毋须通报的正是许方宇律师。

  她朝李和及广田打了个招呼,然后同新女士说:“替你找到了。”

  新女士跳起来。“真的?”

  许律师把一只小小盒子交给她。

  新女士打开一看。小心翼翼捧出,呵,原来是一只拳头大小水晶玻璃纸镇,晶光四射,都是一小簇一小簇彩色花纹。

  新女士松口气,“谢谢你,在什么地方买回来?”

  “跑得鞋底穿洞,在纽约铁芬尼总部保险柜内。”

  新女士微微笑,捧若水晶纸镇,心满意足。

  许律师这时转过头来,“这只纸镇叫‘一干朵花’,对,你们谈到哪里,合同在什么地方,我是见证人。”

  新女士取出合约,在银码后边加多一个零。

  大家签了字。

  许律师说:“我与儿子去吃龙虾云吞面,要不要一起来?”

  李和代答:“广田想要陪孩子投考幼稚园。”

  广田这才知道她有个这样的约会。

  许方宇问:“报了哪一家?”

  “保母说是国晶。”

  许律师说:“我与儿子都是国晶出身。”

  李和与广田走了。

  许方宇掩上门,问老朋友:“怎么样?”

  “试一试。”

  “对她来说,精神上鼓励胜过一切。我们非帮她重新站起来不可。”

  “以你那位当事人的人力物力,足可捧起下一届总统。”

  “嘘。”

  “幸亏这个女子不讨厌。”

  “非常穷困非常内向,”许律师说:“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我原先以为没钱就是没钱,原来可以连茶叶牛奶卫生纸也没有。”

  新见一感喟说:“我与你都同那个阶层脱节。”

  “唉,大学时期,为着要一部平治跑车与父母闹翻,少不更事。”

  “单身母亲要摆脱穷根,真是谈何容易。”

  “帮了这个,还有成千成万个,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是没有带眼识人吧。”

  “廿多岁,结识异性,来往年余,结婚,是很正常行为,往后十年、廿年、三十年的际遇,凭运气罢了,那人工作上可有出息,那人可会沦落吸毒酗酒嗜赌?那人才貌出众,但却偏偏变心。都未可逆料,哪个少女会有通天眼?大家不过谈到什么是什么。”

  “你相信命运?”

  “当然,王广田的运程自今日开始就会有所转变,宇宙决定出尽全力帮她做宣传推广。”

  “拜托。”

  “谢谢你这只古董纸镇。”

  “不客气,是我当事人小小意思。”

  李和陪看广田到国晶幼稚园。

  广田急,“绵绵还不会讲话。”

  “不要紧。我们认识校长。”

  广田气馁,“这不大好吧,事事走后门。”

  李和另有一番见解:“前门千余人排队。况且,后门打开了,你走进去,以后靠的还是自己。”

  “可是──”

  “可是仍然内疚?”

  广田不出声。

  “所有两岁儿都差不多程度水准,你放心。”

  报名堂外有两三位家长先在等候,都是特权份子吧。见到王广田,上下打量。

  广田一声不响,坐一角轮候。

  保母带着穿了水手裙的绵绵进来,漂亮一如洋蛙娃,别的家长噫地一声。

  广田有说不出的苦衷,她轻轻似自言自语:“绵绵生父已经失踪。”

  “没问题,我们填了陈国政议员做监护人。”

  广田苦涩地说“我不认识陈议员。”

  “我会介绍给你认识。”

  “不。我情愿靠自己劳力,我不报考了,我决定弃权。”

  她刚想站起来,有一只手把她按下。

  许方宇赶到了,李和松口气。

  这时,有人出来说:“王绵绵及母亲王太太请进来。”

  许律师与李和一右一左夹着她们母女走进面试房。

  那名教师笑着说:“许律师好久不见。”

  怎么搞的。这许方宇法术宏大,无人不识。

  教师眼看到绵绵,十分欢喜。过去招呼:“小朋友你好。”

  绵绵在保母指示下立刻站起来,“老师好。我叫王绵绵。”

  广田睁大双眼,不相信绵绵自己会说话。

  老师忙不迭说.“一定是名好学生,明年九月正式上课,在家尽量给她多接触字母数字及单字,我们有个游戏学习班,不满三岁也可以每天来两个小时──”

  保母连忙说.“来,来。”

  咦,广田想,他们主宰了她一切选择。

  老师说:“有一家人移了民,才有空位,一班才收二十个学生,只此一班。”

  “拜托你了。”

  他们又拉看广田离去。

  在门口广田鼓起勇气说:“许律师我──”

  许方宇却说:“明日可以给你选封面,你若有时间,去看看房子,该搬家了。”

  广田一声不响,回到家,保母与绵绵先进屋,她尾随,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跤,直仆到地下,动弹不得。

  李和去扶她,“没事吧。”

  她伏在地上不动,五体投地那样,脸朝下。

  李和发觉她在饮泣。

  “痛?”

  她摇摇头,“不是,我没事。”

  “可是扭伤哪里?”李和着急。

  她反过身来。手肘全擦破了。

  李和唤保母取药膏来,替广田敷上。

  她欲言还止,终于这样说:“一切来得太快了。”

  李和答:“你已经错过许多。蹉跎了一段日子,需急起直追。”

  “我想保留一些自我。我怕忽然不认得自已。”

  李和一怔,微笑,“一本新书一间新屋就会使你变成另一个人?我猜不会。你要有自信。”

  他陪她坐地上。

  “代住在这里已有三年。我觉得还可以。”

  “怎么住得下,你看,阿顺得把电锅插在客厅一角。”

  “太豪华了,我怕不配。”广田用手唔着脸。

  李和恻然,轻轻分开她的手,“一切费用,不过预支给你,从此你得坐在地牢里天天写写写,并且要周游列国,到每家书店签名推广宣传,赚钱还债。”

  广田忍不住歇斯底里地笑出来。

  这时绵绵走过来,想一想说:“老师好,我叫王绵绵。”

  这六个字必定是保母教她背热了的,现在又拿出来用。大家都笑了。

  广田躺到床上,因为地方浅窄,保母就站在门口同她说话,向她报告绵绵上课时间。

  “上午九时至十时我们得用司机,阿顺如要买菜得走两程,稍后我带绵绵去挑校服……”

  广田睡着了。

  梦中,听见母亲说:“你白己作怪。你后果自负。”

  完全正确,广田出了一额汗。

  惊醒,发觉公寓里只剩她与李和。

  李和在打印机前研究几张彩图。

  听见声音他转过头来,“醒了?喝杯红枣茶,保母同绵绵出去试校服。”

  “你们对我真好。”

  李和微笑,“我们是受薪的。”

  “谁,那人是谁?”

  “我可以告诉你,那人完全没有企图,是真心想帮你。”

  他坐到她身边,“来看,新书封面草图。”

  广田十分欢欣,“道么快做好?”

  “这一份是英语版,你意见如何?”

  “都很好,”她由衷高兴。

  “抽签决定,”李和开玩笑。

  “我喜欢灰紫色这张。”

  “是,主角在第一集受亲人歧视欺侮……的确适合这种色调。”

  “你看过全书?”

  李和点点头。

  “请给我忠实意见。”

  “通常一个作者叫人批评指正其实不过想听到溢美之词。”

  广田笑。

  李和想,她终于也笑了。

  李和说:“作者内心压抑,借年幼的主角发泄感情,主角只得十二岁、因为作者自觉像孩子般无助。想学主角般籍魔法来获得神奇力量,克服困境。”

  广田不出声。

  “感情因此十分真挚,盼望也特别逼切,足以感动读者。但,还不是文学。”

  广田又一次咧开嘴。

  “这是小小愚见,你别生气。”

  “如果有读者购买拙作,我会上前热烈与他握手,并且说谢谢,谢谢。”

  “你的手会握烂。”

  “承你贵言。”

  “来,去看新房子吧。”

  广田吸进一口气,点点头。

  新房子在近郊。经纪已在等他们。

  他一个箭步迎上来,“王先生王太太。”

  李和并不否认,他一向不拘小节,异常潇洒,但广田却没有非份之想,她轻轻说:“我是王小姐。”

  经纪带他们看宽大露台,“请看这难得的海景。俗云良辰美帚,可见美景对人生是多么重要,三房两厅,有一个三百平方尺阁楼,前任业主用来做书房,他是大作家江信思,你们可听过他的大名!”

  广田忙不迭点头。

  经纪说了卖价及租价。

  广由轻轻同李和说:“我真的负担不起。”

  “不要担心。”

  “我不能无止境接受来历不明的接济。我想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李和说:“那么,我们先把这里租下做办公室,房间空著等你发达。”

  广田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多年抑郁仿佛去尽。

  经济过来说:“王太太喜欢的话可以今日下订。”

  他根本不理会人客是王小姐抑或王太太。

  “这里是绵绵的游戏室,露台有空间可以走动。”

  广田又再问:“他到底是谁?”

  李和看着她,“不一定是他,也许是个她。”

  广田说:“我们走吧。”

  李和坦白:“我也不知道是谁委托律师行,可能连许姐也不知道,只在我们老板殷承德或是惠浩勋才知。”

  广田决定暂时不再追究。

  一个星期后,接绵绵放学,母女走到熟悉的面包店,绵绵忽然指著附近报摊说:“妈妈,妈妈。”

  广田定睛一看,居然是她的大头照片做了一本家庭杂志封面。

  广田像是看到自己被警方通缉一样,吓一大跳,想找个地洞钻,连忙躲进面包店。

  谁知店主却认得她,“王小姐。这边,”她满面笑容,“不用排队。”

  广田连忙回家,李和交一叠杂志给她。

  “哗,这是什么?”

  “宣传稿刊登出来了,你看照片还漂亮不。”

  “我没拍过照片呀。”

  “你哪里有空抽七八个小时出来化妆更衣拍不同姿势的照片,有电脑代劳不就可以。”

  广田提高声音,“喂!”

  “你放心,书出版之后,一定有记者要求访问,届时才真人上场不迟。”

  “李先生,你把我当作商品。”

  “我们都不是希望得到一个好价钱吗?”

  广田沉默。

  他把宣传品都摊开来。

  在同一版报纸左下角,有一段小小启示,吸引了广田注意。

  ──“你最近是否忽而走运?”

  广田地起那份报纸,读起小字来。

  “是否有不愿透露姓名的贵人在你最危急之际拉你一把。你可是深感纳罕?我与你有同样命运,欲知详情,请电六六七三五。”

  李和不知她看到其他讯息,“还满意吗。”

  广田唯唯诺诺。

  呵太奇怪了。

  这段启示仿佛为著她王广田刊登。

  广田杷报纸收起来。

  “你特别喜欢这一张?”

  广田连忙答:“不不。你看那一帧,腰修得那么细,面孔上一条纹也没有,都不是我了。”

  李和却说:“这一张是你从前的生活照。”

  “是吗?”

  小公寓里处处是文件资料仪器,转身都困难,没有桌椅可以坐下,他们捧着茶点站着吃。

  广田怕绵绵碰撞到电线杂物产生危险。

  只听得李和在电话中与翻译说:“不,绵绵不能译Meander  ,那是迂回的意思,而中文字中绵绵有不断不绝的含意,象长恨歌中最后一句:此很绵绵无绝期,是,翻译中文是天下最困难的事──”

  广田垂头。

  “你最近是否忽然走运?”

  是。简直不可思议,从此顺风顺水。

  “我与你有同样命运。”

  这人又是谁?

  又多了一个神秘人。

  “欲知详情。请电──”

  广田真想立刻与他谈一谈,讲个清楚。

  李和完全像她的事务经理,他向广田报告:“明日下午我们先搬到新屋里去办公。”

  广田刚想抗议,楼上忽然轰隆一声,像被炸弹打中一般,整幢公寓震动一下,接着,一下又一下猛烈撞击,蓬蓬蓬,不知哪一户又开始伟大的装修事业了。

  李和微笑看看她。

  广田颓然。身不由主地点点头。

  李和松口气,马上L  取起电话吩咐下属办事。

  楼上忽然用电钻,那种尖锐叫人牙龈酸涩无法忍受的声音一直持续。

  广田双手抱在胸前。是,怎么专心写作呢?

  嘈吵得连面对面说话都听不见。

  既然交了好运,就尽情享受这好运吧。

  第二天,趁绵绵上学,一个上午,搬了大部份家具用品过去。

  人多好办事。且都是办公室助理,并非乌合之众,手脚乾净俐落。

  真是两个世界,广田可以清晰地思考了。

  她摊开即日报纸,寻找那段神秘启事。

  有了!

  而且换了字样“是否有神秘人愿意无条件扶助你,比所有亲友待你更好?我也是受惠人之一,请电六六七三五。”

  广田实在忍不住。

  她取起电话。即刻要打过去,可是又同自己说:小心,这世上光怪陆离。无奇不有,满街是骗子,无端无故与陌生人交谈,危险之至。

  第三章

  她又一次搁下电话。

  李和忙着做总指挥,显出他办事能力,几件事一起做,还要兼顾广田那弱小的自尊心,可是一丝不乱。

  两个上午已经搬妥一个家。

  绵绵最高兴,在新居跑来跑去,举高小小双臂,说:“大”,又用两只手指头碰一起形容:“小”,都是新学的字眼。

  广田抱着女儿。在露台上看工人把一盘盘植物搬来放好,更添两张非常舒适的藤椅子。

  布置仍然十分简单朴素,只不过拥有更大空间,还有宁静得多。

  那天傍晚,广田意外地看到了─弯新月。

  她感慨得说不出话来,世上最好的东西象清风明月,根本应该人人享受得到,可是广田已有多年未见,从以前的窗口看出去,只有他人的客厅一角与一闪一闪的电视荧光幕。

  转头一看,李和在新置的长沙发上盹着了。

  这个英伟的年轻人初来时公事公办,此刻已对她们母女发生感情。

  早上,广田听见绵绵叫他“爸爸”,他立刻抱起她,把她举得天花板那样高,同她说:“我是你叔叔,将来你在大学读什么系,同哪个男孩约会,全部要问过我。”

  广田无法不觉得心酸。

  一连好几个晚上,他们整理原稿到天亮。

  文枢来帮忙,仍然把文稿摊了一地,“地方永远越大越好,”大家都笑了。

  最高兴是阿顺,厨房也向海,且足有两百平方尺,他们都可以在厨房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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