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单独和我在一起,你到底在害怕些甚么?”
“我答应亨利暑假去的。”
“去两次海洋公园你不会觉得闷,三次就不必了。你听着,亨利的摄影技术没我好。”
丘婷婷轻轻吐口气,摆脱金柏嘉不容易,或者应该说,和他在一起太开心。
“你每星期补习多少天?”
“由星期一至星期日。”
“天天补习?你还有时间出去玩?你为甚么不选早上,早上补习,下午的时间自己分配。”
“补习时间是我自己挑选的,当时我还未认识亨利,在家闲得发慌,甚么时间对我都一样。”
“现在不一样,我放假,可以天天陪你,亨利他们也会找你。早上出去玩,两点钟就赶回去,四点后又出来,时间怎样分配?”金柏嘉大力反对:“你来香港,哪儿都没去过,趁我放假,带你游香港一周。到我上学了,你也上学了,想去玩也不可能。”
“把补习时间改在上午?”
“上午精神好,最适合补习,上完课出外玩,也不用担心赶来赶去。读书、娱乐两样都可以兼顾,你自己考虑一下。”
“唔,”丘婷婷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雍雅山房吃茶。”
“刚吃完饭又吃茶?”
“那地方应该去看看,人家花了很多心思,坐在那里吃茶很舒服。”
“一顿顿吃,我快要变沈殿霞了。”
“不一定要吃很多东西,比如喝杯西柚汁也可以。吃完茶,我们一直向前,沿途也有一些值得一看的风景。我告诉你哪儿是望夫山……黄昏我们到青山买海鲜,你喜欢吃的:虾、鱼、带子……然后我们带到酒家,叫他们依照我们的喜爱去烹饪,保证你赞鲜味可口。回市区如果时间早,我们还可以看场电影……”哗!节目真丰富,由早排到晚,如今想寂寞,难了。
想想初来香港的情景,每天吃饱饭看电视、睡觉,由早到晚等见任俊铭一面,连续两星期没人跟她正式交谈过。
那天回家已接近深夜十二时,金柏嘉把车驶到台阶停下,然后开门搀丘婷婷出来。丘婷婷说:“进去坐会儿吗?”
“时候不早了,回去洗个热水澡马上睡觉,明天九时半我来接你去吃早餐。多带两条裙子,明天拍照。”
“晚安。”
丘婷婷往前走,金柏嘉把玫瑰送到她手上:“回到家花还没有谢。”
“谢谢你的周到。”
他笑一笑,看着丘婷婷说:“明天见。”
金柏嘉开车走了,丘婷婷回到屋子,金妈迎出来:“今天玩得开心了?啊,还有玫瑰花。”
“我把它插在睡房的花瓶里。”她经过客厅、跳舞厅、小偏厅,然后急步上楼。
“玫瑰花是送给爱人的。”金妈一直跟住她。
“没有这回事,只是金柏嘉的习惯,今天我们没有拍拖。各走各的,他很尊重我,我也从不提防他。金妈,快调水给我洗澡,明天一早我要起来。”
“又要出去?”
“去海洋公园。”她很快脱下鞋子。
“和柏嘉少爷?”
“除了他还有谁?”
第三章
由那天开始,丘婷婷生活有了转变。
补习改到早上,由星期一至星期五,金柏嘉一定约会她。
星期六和星期日金柏嘉是不会找她的,因为金亨利星期六和星期日不用上课,他一早就约了一班同学和丘婷婷去玩。
金柏嘉从不和弟弟争,逢星期六、星期日金柏嘉像失了踪似的,连金亨利也不知道,丘婷婷和金柏嘉已经是好朋友。
为了这件事,金柏嘉曾对丘婷婷说:“我不能令你为了我们兄弟俩而烦恼,所以,星期六和星期日,我宁愿一个人在海滩踏浪花。”
金柏嘉对她的了解、体谅、照顾,令丘婷婷很感动,她非常庆幸有一个这样的异性知己。
金亨利有时会到任家玩,在任家吃饭。
金柏嘉从未进过任家,也没有在任家吃过一口茶。
但是,他喜欢在星期一至星期五的下午,带丘婷婷回家,雨个人一起听音乐或看书,丘婷婷看不懂的英文,金柏嘉会教她。但是,五点之前,他便会带丘婷婷离开,免得碰着金亨利。
丘婷婷周旋在两个男孩当中,没有烦恼,十分快乐。
这天,金柏嘉开了车到海边,两个人在沙滩散步。
“唔,我喜欢大海。”丘婷婷作了一个深呼吸。
“在这儿我心境宁静。”金柏嘉双手插在裤袋里,面对大海。
“你常一个人来?”
“只是星期六和星期日,那两天你是属于小弟的。”
“为甚么不带个女朋友来?”
“多一个人就不能心境宁静了。”
“那我岂不妨碍了你?”
“你是不同的,”他看着她:“我和大海欢迎你。”
“谢谢。”
丘婷婷走了几步,踩着一颗石子,脚失去平衡,她的身体侧了侧,金柏嘉连忙把她扶住。
“让我拖着你的手。”他说着已把她的手握在他的掌中。
金亨利也拖过她的手,但和男孩子拖着在海边散步,她还是第一次。
太不寻常,她应该摔开他的手,但是,她并没有。
她在心中问自己,为甚么?
没有答案,也懒得想,反正这样子很好,若踩到石子,身体向金柏嘉一靠,不必害怕摔倒。
后来他们并肩坐在一块石子上谈天。
金柏嘉告诉丘婷婷,他童年的趣事。
丘婷婷也告诉他,她的家乡,她的家人,她以前的生活。
这些话,她来香港后,没跟任何人说过,因为金亨利也没有问。
他们谈得很开心,金柏嘉边说边用手绕玩她的辫子。突然,金柏嘉双手把她的长发一扬,惊喜地叫道:“婷婷,你好漂亮啊!”
“咦,你为甚么把我的辫子都散开了?”丘婷婷感到很意外。
“对不起,我刚才弄呀弄呀的,不知不觉把你的辫子解开了,散着发多好看。”
“我十几年结惯了辫子,散着我浑身不舒服,我不习惯。”
“慢慢就习惯了,还有前面的头发,实在太短了,不好看。”
“太长,没精打采。”
“也不必太长,遮着眉和眼,会很不舒服。况且你的眉好看,眼睛又美丽,盖着不让人看太可惜,刘海最好是刚刚在眉毛之上。”
“发型很重要的吗?”她开始有点不高兴。
“很重要,坏的发型,会把你弄丑,好的发型,会令你美上加美。”
“假如我坚持梳辫子,你嫌我土,不想和我交朋友了。”
“没有那么严重,我刚认识你,你不是也梳办子吗?外表不是最重要的。不过,爱美是人的天性,我当然喜欢你美些,我喜欢人家称赞我的女朋友漂亮。”金柏嘉又加上一句:“不赞也无所谓,美不美我心中有数。”
丘婷婷觉得金柏嘉的话对,爱美是人的天性,爱美是没有罪的,因为女朋友不美把她抛弃才有罪,但金桕嘉不是这样。
她对金柏嘉笑一笑,金柏嘉顿感神魂颠倒。
金柏嘉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丘婷婷害羞地垂下眼皮,金柏嘉轻轻捧起她的脸,丘婷婷浑身有点不自然。
金柏嘉吻她的左颊,丘婷婷心跳一下,金柏嘉吻她右颊,丘婷婷的心又再急跳,金柏嘉移近她的唇边,试探着,当四片唇接近的一刻,丘婷婷急促侧过了脸。
“不要!”
“你不喜欢我?”金柏嘉不肯放手:“还是第一次……害怕?”
“我是害怕,”丘婷婷吸了一口气:“但不是因为没有经验,只是另有难题。总之我不能和你……”
“为甚么?”金柏嘉有点气馁:“一定是我条件还不够好?”
“不要怪责自己,只是,只是我已经有了未婚夫。”
“你订了婚?”金柏嘉多么惊惶:“你从来没有提过。”
“因为你没有问。”
“原来你早就有了爱人,”金柏嘉颓然垂下他的双手:“怪不得你不把我们看在眼内,那幸运儿是谁?”
丘婷婷摇一下头。
“是的,管他是谁,只要你们两个相爱就够了。”金柏嘉说。
“他根本不爱我。”
“你是说你未婚夫变了心?”
“不,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也不想要我。”
“嘿!这样的人还算你的未婚夫?快快解除婚约。”
“婚约从小订下,怎能说解就解?”
“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式婚姻?这时代还来这一套?”
“也许我受母亲的影响太深,她老是说:一个女人要从一而终,不能三心两意。”丘婷婷开始结她的辫子。
“但是,他不要你。”
“他也没有要别人,他还没有结婚。”
“你的意思,是等他结了婚,你和他的婚约才算完了?”
“是的。”
“若他一辈子不结婚。”
“他会结婚的,或者他突然回心转意,又或者他要娶的是别人。我才十八岁,我现在不急,我能等。”
“那么我呢?”金桕嘉突然爆出这句话,他愕着了。
“你?”丘婷婷也愕然,他这岂不是表明态度了吗?
金柏嘉认为说出口就要承认,没必要隐瞒:“我是不是也要跟着你等他一辈子?”
“柏嘉,我们只是朋友。”
“但是,你应该知道我很喜欢你,我是希望有结果的。”
“你有很多女朋友。”
“我不喜欢她们,我独喜欢你。”
“我们仍然是好朋友,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常常见面。但是,你应该留意身边其他的女孩子,有好的不要放过。”丘婷婷垂下头:“人要讲缘分,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嫁给你,但是千万不要对我寄予太高的希望,我不想你为我而伤心。”
“我现在已经伤心,”金柏嘉捏着拳头:“你踢开一个爱你的人,却无了期的去等一个不要你的人。太不公平,实在太不公平。”
“时间可能改变一切,谁知道明天会怎样?”丘婷婷主动拖起他的手:“夜了,我们回家吧。”
丘婷婷一个晚上被不公平、不公平这句话困扰着。
☆☆☆
她坐在化妆枱前刷头发,她第一次不骗自己,清清楚楚看着镜子的反映:金柏嘉说得对,她散着长发漂亮多了,起码像个香港女孩。
上海的姑娘不是短直发就是梳辫子,很朴素。但香港,漂亮的女孩,似乎都有一把长发。而偏巧,她的面形绝不适合梳办子。
刘海太短着实像个傻大姐,留长一点只要不盖住眼睛应该会好看些。
她问镜子里的自己,为甚么要死心塌地的对任俊铭?金柏嘉不好吗?
无论学问、人品、样貌、仪表、家世,他哪一样配不上自己?或者他没有任俊铭那么风流倜傥吧?但是,任俊铭怎样好法也与她无关,任俊铭根本不屑看她一眼。
如果她接受金柏嘉的爱又怎样?首先,母亲会气死,因为答允过任奶奶,她不能对一个死人失信。
任奶奶也实在对丘婷婷好。她想着,把任奶奶留给她的首饰箱从抽屉拿出来。去年任奶奶回上海,她自己亲口答应做任家的孙媳妇。
有人敲门,她应着,金妈进来:“今天不下楼吃早餐?”
“啊,我把时间忘了。”
金妈看见她手中拿的首饰箱,她眼中有光彩:“婷婷姑娘,这是不是老夫人送你的首饰箱?”
“她去世时留给我,后来任俊铭转交给我。”
“这是老夫人最喜欢的首饰箱,老太爷出门,在法国买给她的,她一直带在身边,老夫人送你许多珠宝?”
“也没有甚么,只有一只戒指。”
“六、七卡拉的钻戒。”
“不是,只是一只象牙戒指。”
“象牙?”金妈叫起来:“婷婷姑娘,可以把指环给我看吗?”
“可以。”丘婷婷用钥匙开了锁,把那象牙戒指拿出来。
“老夫人,”金妈捧着象牙戒指,泪流满面:“你终于把戒指送给婷婷姑娘。”
“金妈,”丘婷婷递给她张纸巾:“只是只象牙指环。”
“象牙不值钱,但意义重大。”金妈抹着泪水:“它是任家之宝,它是幸运指环。”
“幸运指环?”丘婷婷迷惘了。
“这里面有一个故事:老夫人十五、六岁随父亲来香港做小生意,一天,老夫人去游地方,看见一个老婆婆正要跳海自杀,老夫人拚了命去救她,把老婆婆救了,但老婆婆一点也不感激老夫人。一年后.老婆婆有一天突然交了一只象牙指环给老夫人,她说:这是幸运指环,她会给你带来三个愿望,只是三个,第四次就不灵了。说完,她便安详去世。老夫人为了纪念老婆婆,把指环戴上。有一天,她一面转指环,一面说着玩:希望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不久就认识老太爷。老太爷虽然英俊多情,夫妻很恩爱,但是,生活并不算富裕,老夫人为了证实一下那指环的威力,于是对指环许愿,希望老太爷飞黄腾达,大富大贵。老太爷和朋友合资买了一块廉价地皮,想不到就凭那地皮起家,三几年间,一方面做地产买卖赚大钱,一方面自己又开了当誧和珠宝公司,老太爷年纪轻轻就享福了。”
“任奶奶第三个愿望是甚么?”
“老夫人和老太爷,夫妻恩爱,生活也幸福美满。就是结婚几年,老夫人一直无所出,老太爷担心没有儿子承继他偌大的财产。于是老夫人再求幸运指环,两年后,老爷出世了,他就是孙少爷的父亲。再过几年,老夫人想多添个女儿,便求幸运指环,指环不灵了。因为,老夫人已经获得了三个愿望,第四次以后,真的不灵了。”
“啊!”丘婷婷迷惘。
“老夫人想把指环送给太太,因为任何人拥有这幸运指环,都可以完成三个愿望,但太太是外籍人,她不相信这一套,便拒绝接受,老夫人便决定把这幸运指环送给孙媳妇。婷婷姑娘,你便是我们的孙少奶。”
“金妈,我很感激任奶奶,但是,我没有可能做你们的孙少奶。任俊铭从来没有爱过我,我也不能和她的女朋友相比。”
“只要你肯改变一下,其实翡翠小姐和绮年娜小姐,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若任俊铭爱我,我改不改他也会爱我,我不相信换了发型他便会爱我。”
“单是换发型,他也未必会动心。但是,若果来一个大改,他必会对你另眼相看。何况,你还有只幸运指环,要甚么,有甚么。”
“既然幸运指环有那么重大的意义,为了纪念任奶奶,我会接受,我会戴上。但是,我不相信它会有那么大的威力,太神秘了,简直是天方夜谭一样。”丘婷婷不以为然的摇首微笑。
“单信任指环,等幸福掉下来,那是迷信的,真的没有可能。但你如果有了幸运指环,求它相助,加上自己的努力,我相信能美梦成真,老夫人是从来不撒谎的。”金妈突然想起了甚么,用纸巾擦了擦鼻子:“婷婷姑娘,我出去一会回来,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