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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白雪王子 page 5 作者:董妮

  那之前,屡屡跌破他眼镜的蛮力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忍不住好奇,他多望她一眼。

  入眸的是微浓带著英气的眉毛、圆圆的鹿眼、小扁的鼻,旁边还有几点雀斑,与长年带笑的菱角嘴儿,搭配成说不上美艳,却十足可爱的容颜。

  她不像他母亲那般灵秀可人,但看著她活力满满的表情,他觉得安心;起码她不像他母亲那般脆弱,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齐珞薰的柔软里,犹带数分强韧、坚毅,而且难折。

  「你这个魔鬼的孩子,到底还要给伊家带来多少不幸你才甘心?」气呼呼的喘息声来自伊悔的父亲,伊靖染。

  伊悔抬头瞄了父亲一眼。一年多不见,他又更老了,完全不像个正值壮年的四旬汉子。

  听说他父亲曾是个人见人夸的美男子,母亲亦娇艳如花,他的好容貌就是遗传自父母的优良基因。

  年轻的伊氏夫妻恩爱甜蜜,原以为幸福可以亘久不变,直到他诞生,异变的外貌带来毒辣胜蛇的谣言,首先击垮母亲。

  随後,父亲受不了邻居亲友的指指点点,精神崩溃,从有为的外商公司经理、一落而为小小业务,这一生大概是没机会再高升了。

  伊家算是毁了,只因为他一个人;所以父亲说他是带来下幸的恶魔之子,一点也没错。

  人间走上一遭,他一点成就也无,或许连他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他掉下一滴眼泪。真搞不懂,他为何要来经历这一场苦难?

  「你在说什么?儿子是你生的,你要不想生,当初就不要做,做了才来怪人,你丢不丢脸?」齐珞薰的话常常会让人脑袋发晕。

  「你说什么?」伊靖染面红耳赤瞪著她。「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刚刚无缘无故揍我一拳。哪里来这么没教养的野孩子,你要是我女儿,我早扁死你了。」

  「幸好我没这么倒楣,有你这样的混帐父亲!」摸摸微肿的颊,嘴里尝到铁锈味儿,她更不服输地吼。「而且,方才我也被你打回来了,你没有资格骂我。」

  在齐珞薰的观念里,没有父母永远是对的这种事。她爷爷说过,是与非跟辈分、权势毫无关系。

  对就对、错就是错,天下间没有什么人伟大到可以抹杀事情的黑白,即使他尊贵如一国之尊也一样。

  「你有胆再说一逼。」拳头扬起,伊靖染气炸了。

  「再说一百递也一样,我打你一拳、你回我一巴掌,我们算扯平了,你敢再来,休怪我不客气。」摆出干架姿势,齐珞薰挑衅道。

  大概是被气昏头了,伊靖染挥著拳头就想冲过来。

  却闻伊悔的声音凉凉落下。「爸,她可是全国青少年武术冠军得主,你确定你要跟她打?」

  脚步煞住,伊父一双因饱历生活磨难而浮肿的眼狠狠瞪住两人;他想骂、想吼、更想不顾一切干上一架。

  上天待他太不公平,自信一生没做过坏事,为何有此恶报?

  他不过生了一个有病的孩子,便失去老婆、丢了工作,揽上一身甩也甩不掉的流言恶语,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再来一次他一定不要生孩子,绝对不要,他,好後侮啊!

  「伊先生吧!」严锣气喘吁吁闯入对峙中的两方人马中间。他从教师办公室的窗户瞧见中庭发生的事,虽不知真相为何,却深知不及时阻止,凭齐家小师妹冲动火爆的性子,绝对有本事将小小的争执搞成原子弹爆炸般可怕。

  因此不顾三七二十一,他直接跳出窗口,往事发现场奔去。

  耳边依稀传来数名女同事的惊呼,他在心头暗骂一声:该死!努力保持、维护多年的绅士形象就这么完蛋了。

  想到自明天起就没有女同事为他做便当、烤蛋糕,他的憾恨直如黄河之水,汹涌狂奔到天边去,呜……回头定要跟师父告状,他不要再担这副重责大任了,请让他卸职吧!

  「你是……」伊靖染眯眼瞧向眼前的男人。他的声音有些耳熟,似是自伊悔进高中便三不五时打电话到公司找他,要求与其沟通教育问题的导师。

  他其实不想来的,但今天的电话好死不死被上司接到了,那个臭老头狠狠训了他一顿什么……男人虽以事业为重,但也不能忽略家庭的屁话。

  没办法,他只得来上一遭;真正的目的也只有一个——要求老师别再打电话去他公司了,再害他连工作都保不住,他铁定要去自杀。

  「我是伊同学的导师。第一次见面,你好,伊先生。」严锣边朝著伊靖染伸出手,边在心里向满天神佛谢了个遍,感谢老天爷保佑,让他及时赶上阻止小师妹犯下杀人罪,这真是今天唯一的安慰啊!

  果真是这个瘟神!伊靖染冷下脸,视眼前热情伸出的手掌如无物。

  呜呜,又来了一个难搞的人。严锣真想仰天长啸,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别人的铁饭碗都捧得快活无比,偏他走得崎岖不平,上天不公啊!

  但在学生面前,他又不能不保持形象,只得咬牙强忍。「伊悔、齐珞薰,你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把打扫工作做完。」把两个祸源赶走,他好处理正事。

  「可是……」齐珞薰看看严锣、又瞄瞄伊悔和伊靖染,总觉得气氛紧绷得教人不安,她不放心走。

  「可是什么?快走。」严锣冷下脸。

  齐珞薰瑟缩了下,只要不触及纪律问题,严大师兄平时都很好相处,可一旦他收起欢颜,那事情就大条了。

  不敢多作耽搁,她不顾一切拉了伊悔的手就跑。

  伊悔也没反抗,任由她拖著,只是深沈的眸光猛朝父亲立身的方向递过去。

  父亲还是恨著自己!但好奇怪,不管经过多久,对於父亲,他从来不恨,只有深深的孺慕之情沈在心底,揪得心里不时发痛。

  他常想,如果他生得跟一般人一样,这些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有时,他会作梦,梦中,他是个正常的孩子,有父亲疼、母亲宠,还有一群兄弟姊妹天天吵吵闹闹,那种日子一定很幸福。

  然後醒来时,他就疯狂做人偶,如今,他有一尊父亲的人偶、一尊母亲的人偶,它们的脸上都带著笑容,很开心;是他多年努力下来最棒的杰作。有朝一日,他会做出一个「家」,里头住满永远不会背弃他的家人,「他们」会一直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会成功,但……

  「不悔儿。」齐珞薰的猛烈摇晃将他自无边幻梦中敲醒。

  神思回笼,伊悔的耳朵再度接收到不远处父亲和严锣的争执声,那问题的内容只有一个——他,伊悔,一个有问题的孩子。

  金色的眉毛皱起,他蓝钻似的眼眸变得如冰般冰冷。

  齐珞薰吓了一跳。「不悔儿,你不舒服吗?」

  他瞪她一眼,本想要她别窜改他的名字,然而眸光触及她红肿的颊时,恶咒却硬生生堵在喉口。

  她代他挨巴掌的画面重新流转过脑海,瞬间,一股淡淡的愤怒漾上心头。

  怒哼一声,他转身就走。

  齐珞薰目睹他火气张扬的背影,不解地搔搔头。「我又哪里得罪他了?不过就揍了他父……啊!」猛地跳起来,她尖叫,这才想到,她揍了伊悔的父亲。

  问自己,如果有人揍她老爸,她会怎样?不必问理由,绝对请出家传宝剑砍过去。

  「不悔儿,对不起。」她不是故意揍他父亲的,原谅她吧!「不悔儿……」追人的脚步才踏出,却被转回来的伊悔骇得顿在原地。

  他一身寒厉的气势比她那潜修数十年的祖父更精悍恐怖,害她忍不住倒退一步、又一步,想不通,区区一名高中生怎会拥有如此可怕的气势?

  突然,伊悔丢了样东西给她。「拿去敷脸。」说完,他又走了。

  她展开手中的东西,是块湿布。「不悔儿?」她看见他空荡荡的右手,原来他把他右边的袖子撕下来浸湿让她敷脸……

  伊悔一直是冷漠的,要说他有什么特点让齐珞薰一见就放不下心,该是那双同时融合著虚无、悲伤、坚强又软弱的眸子吧!

  打出生起她就是一副好管闲事的性子,又练得一身好武功,便立下了济弱扶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宏愿。

  她没想过要从助人中得到什么好处,但伊悔的一只袖子却让她心头溢满温暖,怎么会这样?

  把凉湿的袖子贴上微肿的颊,其实练武练惯了的身子对於这样一点点伤害根本不痛不痒,可不知为何,她的眼眶逐渐酸涩,某种液体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可恶。」用力摇晃出恼人的雾气,她好气它们害她看不清伊悔的背影。

  *  *  *

  晚间八点,齐家道场里。

  当严锣第八次被气势昂扬的小师妹摔倒在杨榻米上,他终於发现,他成为人家发泄情绪的沙包了。

  「住手、住手,我不玩了。」再不投降,他怕会被打死。

  齐家虽然一门好汉,但听师公说过,家中最有武艺天分的不是一班男孩,而是这个唯一的女孩儿。

  虽然这个说法没有经过证实,但他一点都不想成为那个被实验的物品。

  可惜齐珞薰心思正乱,哪有闲暇听他的求饶?

  砰!第九次被摔了。

  严锣翻起白眼。「我不玩了,小师妹,你快住手。」

  齐珞薰的耳朵休息,继续。咚!第十次。

  严锣再也顾不得男子气概,扯直喉咙大喊。「救命啊,师父,师公,谁来救救我,啊——」第十一次了。

  然後,他很悲惨地发现,师父一家子都躲在道场门边看。

  他们早就发现他的惨状,却不过来救援,摆明了要牺牲他嘛!

  「哇!」男子汉的泪水再也忍下住飙出。

  「够了、够了,小妹,你再搞下去要出人命了。」齐家七个哥哥同时出动,这才压制住失神的齐珞薰。

  齐父奔过来,拉起严锣躲向一旁。「不哭、不哭喔,小锣。」

  「师父,你们太过分了,就这样把我丢入虎口,亏你以前还老说拿我当儿子看,原来都是骗人的,呜呜呜……」没人知道,长得高头大马的严锣其实很爱哭。

  「你是我儿子啊!」十八年前,齐父在街上捡到走失的他,交由警局代寻他父母,却久久没有消息,在他即将被送入孤儿院前夕,齐家领养了他,之後就一直当他是齐家的一份子,至今未变。

  只下过,当小丫头发飙时,别说养子会被牺牲了,如有必要,老子都有成为牺牲品的一天。

  齐珞薰是颗不定时炸弹啊!她很有武学天分,但性子不稳,原以为打坐修养可以让她性情变得稳定,无奈只增加了她与人干架的次数。

  她那似永无止尽的精力好像只能靠著打斗去发泄,直到她进了高中,三不五时发作一次的失控渐渐减少。

  齐家人一直以为是严锣这个大师兄兼导师教得好,因此就将照顾齐珞薰的责任交托到他身上。

  可从今日之事看来,让齐珞薰安定的功臣并非他,而是另有其人。

  齐爷爷小心翼翼地从门边探出头,拍拍严锣的肩。「小锣啊,你都三十一岁的人了,还这么爱哭,不嫌丢脸吗?」

  「哪里丢脸了?我这叫真情流露。」只要没有女人在场,严锣都是这副德行。「而且,我若不爱哭,早死掉八百次了。」这倒是实话,打小,严锣的哭声就宏亮似雷鸣。

  那次与家人走失,被齐父捡到时,他也正哭得震天响;否则在锣鼓喧天的庙会里,谁有本事注意到一个小孩子的哀嚎?

  然後十岁那年,一个怪叔叔想用一根棒棒糖骗他进公园瞎搞,他也是这样大哭将人吓跑。

  十一岁时,学校的学长要他缴纳贡金,他哭天抢地到对方主动掏出五十块钱塞他的嘴、求他别再哭了。

  同年,某个不长眼的小偷趁著齐家没大人,爬墙进来、试图行窃,也在他惊天动地的嚎哭声中,失风摔下墙垣,跌断腿,被救护车载走。

  总之,说起他「爱哭」的丰功伟业,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统合下来的结果只有一个——哭泣是救命的千金良方,怕死者请多多爱用。

  「那你尽量哭吧!」齐爷爷拍拍他的肩。「不过要小心追不到女朋友。」

  「只要某人不要成天找我麻烦,有事没事就将我一张帅哥脸扁成猪头,我的女人缘一向很好。」说起齐珞薰的罪行,严锣就忍不住含泪将近日受到的委屈尽数哭诉了一遍。

  「我才没有找麻烦,乱来的明明是大师兄。」跟七个哥哥全部打过一场,精力发泄够了,齐珞薰终於神清气爽来到大门边,看到严锣,想起他对伊悔的威胁,小巧的五官皱成包子样。

  「我哪里乱来了?」为了照顾小师妹,严锣可是连老命都赔上了半条呢!

  「为人师表,明明就应该公平对待每一个学生,大师兄却老是以一己之喜好欺负不悔儿,还说没乱来。」

  「我什么时候欺负伊悔了?」若没他顶著,以伊悔的学习态度,早被退学几百万次了好吗?

  「你老是威胁不悔儿要叫他爸爸来学校面谈,还说没有?」

  「他行为有问题,我不找他爸爸谈,要找谁?」

  「可是他爸爸不喜欢他啊!你又对他爸爸乱告状,不是更叫他们父子失和?」

  「小师妹,你要知道两件事。首先,他们父子感情的问题我无权干涉,充其量,我也只能劝导、希望伊先生改变一下对伊悔的态度。第二,伊悔还未成年,他有任何问题,导师找监护人商量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并没有告他什么状。还有,你一见面就揍了伊先生,这件事怎么说?」

  「有什么好说的?」齐珞薰不悦地撇开头。「是他自己二话不说,走过来就想打不悔儿,我当然要打回去啦!而且,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悔儿的爸爸,不过最後我有赔他一巴掌,我们算扯平了;才不像大师兄,拉拉杂杂胡说一大堆。」别想瞒她,她全看到了,伊靖染离开学校时,那张脸黑得跟木炭没两样,她好担心,伊悔回去後会不会被打?

  本来,她还想跟著伊悔回家的,偏他固执得要命,死都不让她跟,没办法,她只好回自己家。

  「小师妹,看人不能只看一个面,伊先生或许不是个完美的父亲,但也绝不是个坏人。」尤其交谈过後,他发现伊靖染其实还满重视伊悔的,只是畏於流言及众人目光,不敢表现出来。

  「哼,你们大人都嘛只会替大人讲话。」她才不信会随便对儿子动手动脚的人能有多好。

  「那是因为大人有大人的苦处。」严锣颓丧地搔搔头,青春是莽撞的本钱,就像齐珞薰,无论她此刻有多么的不安定,因为她还小,很多行为可以被原谅。

  但成年人就不同了,他们得面对来自家庭、公司、社会等各方面的压力,所以在失业率高涨的现今,才会有那么多中年人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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