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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太软 page 5 作者:唐瑄

  “我呀,可是经过半世纪大风大浪的过来人,你休要与我装傻。你放心,袁妈妈不会干涉你们年轻人交往。我家亲亲的品味跟他美丽的妈妈一样好。他肯娶妻,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坏人姻缘呢?他万中选一挑中你,我是很祝福的。袁妈妈对你是愈看愈中意,喜欢得紧、爱得很。你呢?你觉得袁妈妈如何?”

  清晨之约因为早上一场甜得伤人的邂逅,使郝思佳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差点毁约。可是,只要一想起今日之约所需的物资已成套备妥、装运上车;比如鲜花彩带,比如有柔焦效果的复古台灯、粉红色皮毛床具组,以及营造午茶环境不可或缺的白纱布幔、彩红脱鞋等等……林林总总的大小配件加起来,一货车差点装不下,她就无法率性而为呀!

  为了迎接今天这个重要日子的到来,她花了一个礼拜策划,设计动线,量身定做了一组特别薰香,预备搭配不同的氛围灵活运用。她不能功亏一篑的!

  与小树儿的清早之约只能改时辰,断不能改日期,否则,瑞德老公清晨五点载她上竹子湖采的花就不新鲜了!那太杀风情,她无法原谅。

  改成午茶约会后,白洋装自然不再适合缺少晨雾意境的午后。

  为了随时维持她郝思佳高尚的美感,她火速但优雅地赶回新店家中一趟,换上波西米亚风味的行头,以呼应阳明山灰涩的天空、灰冷的风。

  披肩左拉拉右扯扯,苦候不到寇冰树的回应。

  屋外天寒地冻,冷风萧瑟,在在催发郝思佳天性中的多愁善感。愁眉不解地,她从厨房哀怨探出头,语气无比凄凉道:

  “小树儿,你怎么都不答腔呢?是不是袁妈妈说错话了呢?”

  咦?刚刚袁妈妈说了什么……吗?好不容易从沙发底下找出滑落的绣针,寇冰树愣愣地跪蹲沙发旁,手上拿着针,一脸空白。

  “我说错话了吗?你们的事仍是禁忌,不能说吗?是不是这样呢?”郝思佳不能忍受自己的可能失误,掏出绣帕,半掩泪容。“我多嘴了吗?请你告诉我,我能承受的。”

  那悲痛欲绝的哭诉,吓坏了缺乏泪弹防御能力的寇冰树。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禁忌,可以说的,你想说什么尽量说没关系!”她不知所云地胡应一通,“袁妈妈,请你不要难过!”她看了好难过!

  “不是禁忌就好,我好怕万一破坏亲亲的秘密,他会更加不谅解他的好妈妈。你坐啊,坐,坐没关系,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中。”郝思佳挥开笑泪,喜孜孜地踅回厨房,回头随口轻问:“晚上你没事吧?小树儿。”

  “没事,你慢慢来没关系。”

  “真好,袁妈妈知道了,你可要加油啊。袁妈妈未来能不能更幸福,全靠你了。你要加油哦,别拖下去了。这间三十年的老房子去年才重建,你别担心地震问题,这里有将近五十坪大,你们小俩口住绰绰有余。我自个儿有店,还有瑞德老公养,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你大可安心。我不看乡土剧,没有虐待媳妇的手段与变态心结,我没有怪癖,也没有前科,不会给我心爱的亲亲增添困扰。所以,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哦!我等亲亲叫妈妈好多年了。我对你很好,你要帮我说话哦!”

  咦?手势熟稔地打好结,正要咬掉绣线,寇冰树闻言呆住。

  “以后你别见外,别再把袁妈妈当外人瞒着,别再暗地里偷偷往来了。我看了好心酸,心酸虽然是一种美丽迷人的浪漫,但也不能常常这么酸的。”感性之泪,酸酸楚楚地冒出来,“我恋爱过,我能将心比心,我知道你们联手瞒着我,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不会难过……”声音猛地梗住,出不来了。

  咬掉线头后,听得很迷离的寇冰树犹不及问明白,抑抑续续的啜泣已自厨房方向飘了过来。

  “袁妈妈,你……你没事吧?”她担心地站起来。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袁妈妈可以体谅……”儿大不中留,他甚至还没开口叫她一声妈妈,就要属于其他女人了吗?“小树儿呀,袁妈妈现在心情好乱好乱,我深信天底下的好妈妈遇到这种事,都会伤感。我不会伤心太久,你先忙……你的,不用理我,呜呜呜呜呜……”悲伤老脸埋入帕中,嘤嘤抽泣。

  袁妈妈……不要紧吧?

  寇冰树忧心仲仲又不敢惊扰对方,只好继续在客厅沙发坐立难安。

  一空闲下来,她又难掩惶然,忍不住想再动手绣第四朵,期盼以最消极的方式逃避心中一股盘旋不去的焦虑。

  藉由落地窗外的夕阳余晖,将上礼拜惨遭车轮重创的抱枕拿高,细细审量。经由她巧手修补下,原本面目全非的订情抱枕,迅速恢复了华丽的旧观,甚至因为新绣上的三朵艳红山樱,繁复之中更添几许妩媚。

  三朵樱花,是她枯候某位坚持品味独具的女士一下午精刺慢绣的结果。

  听见后方踩出一串轻悠的步伐,寇冰树赶紧抬头关心。

  郝思佳姿态娇美地抱着一束山樱花,行经寇冰树跟前,不忘对她侧丢过来一朵甜甜的笑靥,状甚欢愉,片刻前激动得无以复加的低劣情绪已获得完美控制。

  “不用不用!你坐,不必起来。”摆手谢绝寇冰树的好意帮忙,粉臀一扭一扭地踩向阳台,做今天的最后修饰。

  从头到尾被晾在一角,帮不上忙,寇冰树一下午除了手足无措,就是心怀愧疚了。她由衷钦佩袁家妈妈为了改造屋子所付出的全副心力与精神,可是……

  如临大敌地回眸一瞥,钢制大门深锁如故,门把并无转动迹象。

  夕阳西下后,墨绿色雕花大门自灿烂光线下,隐退于阴影间,开阔的玄关圈出一片悚人暗影。寒风飕飕,卷着入夜后飘起的寒雾,分别自敞开的窗户与落地窗吹了进来。

  近十坪大的客厅尚未开灯,摆饰不多显得宽敞得近乎空洞,此时阴气逼人。

  毕生奉公守法,堪称一等良民,这是寇冰树生平第一次——她暗暗发誓,也将是她最后一次,擅闯民宅。

  从进门就后悔到现在,良心就谴责到现在,让寇冰树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功告成!”郝思佳兴奋地合掌一拍,“小树儿,我们可以开始喝下午茶了!”

  这……寇冰树一愣,茫然无助地望向电视上的皮卡丘电子钟。

  它正一眼闪着六,一眼闪着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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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传来气象女主播第N次紧急发布的低温特报,声声催促外出民众务必做好防寒准备,严防冻伤。那十万火急的语气,活像台湾正面临史无前例的暴风雪侵袭,外头积雪已达三公尺,冰封十万里。

  “听到没有?超低温特报!超低温就是温度超级低,你们这把年纪的老骨头一冻之后,三天内无法解冻的超寒冷天气,懂没?”难怪他差点爬不上来,差点冷死在楼梯间。

  “你送的蚕丝被,我们拿出来用了,很暖和,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暖气内部都烂成粉末状,还没问题!”袁七英嗤之以鼻,不屑的眼睛突然瞠大,“等一下、等一下!陈老头,我有没有听错?你意思是说我不知几百年前买给你们的被子,你们两个老家伙囤积到今天才拿出来用?”

  “这些年多亏了你照料我们两位老人家的日常起居,老是给你添麻烦。这回暖气机的钱,你可不要又不收了。”陈老先生答非所问地大打太极,态度从容不迫地低头,从口袋里小心掏出一叠钱,塞给火气渐大的小伙子。“阿英,这些……”

  “钱给我拿一边去,省得我被你们这对活宝气死!”总算安装好新暖气机,袁七英逐一测试功能,奋力按遥控器泄恨。

  就知道他们两个除了骗他,别无像样好本领。幸好他神机妙算,太了解两只老家伙,今天提早休息扛了台暖气回来。要是他像平常十一、二点才搞完那堆破车,回到家可能直接收尸了!

  真是!活到这把岁数,还不懂得爱惜自己,老要他操烦!

  “阿英啊,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上医院缝合伤口?”看到小伙子对着遥控器念念有词,他安装暖气时不慎撞伤的血口又滴出血来,陈老先生拿着面纸盒跟前跟后,温言相劝:“如何?还是去一趟吧。”

  “你遮住电灯了,过去一点啦!”袁七英将他扫到边边。“下次不要再骗我,被你们这两个老的气死!这笔帐我会记下,下次再骗我被我知道,你们就惨了……好了!哇咧,十点半了,好冷!冷毙了!我要赶快回去泡个热水澡!”

  “你额头上的伤口不去处理吗?你考虑一下,伤口感染了可就不好。”陈老先生叮咛着,不放心地尾随冷得蹦蹦跳跳的大男生,缓步转出主卧室。

  “这点伤热水冲冲就没事,我哪像你跟老太婆。我年轻体壮,自愈能力强得很。”蹲在玄关套短靴,袁七英皱了皱挂彩的眉头,回头一瞥主卧室,没好气道:

  “你家贼老太婆鼾声雷动,搞不懂你这辈子怎么熬过来……想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也不用这么委屈啊……钱给我拿回去,别以为我没看到就不知道你把钱偷塞进工具箱。好啦,闪人了,门记得上锁,瓦斯要关,早点睡!”

  三步并作一步,冷得不断摩拳擦掌,袁七英一口气从二楼陈老先生家,冲上五楼住处。抖着手打开大门,边脱鞋,边单脚蹦跳进门。

  嗅到屋子里弥漫的饭菜香,他纳闷抬起头,一望,整个人呆掉——

  “你回来了,我在厨房。”炒菜炒昏头的女生,听到开门声,直觉地招呼着。

  袁七英很确定,这不是他家。

  他家空旷得很舒服,没有这么多可怕的花花草草。再说,他是独居的单身汉,虽然空气中的饭菜香让他食指大动,可惜他没有跟女人同居的习惯。

  不过还好,这间梦幻到让他很想一死了之的屋子,不是他家。

  “抱歉,我走错间了。打扰,再见!”袁七英迅速转身走人。

  “再见,请慢走……”掉入时光隧道,点点滴滴回忆着与姐妹淘同居的美好往昔,寇冰树神游太虚的注意力被粗鲁的关门声惊回。

  咦?刚刚那位好像不是小秀,他是……七英先生!

  寇冰树抓着铲子,从厨房追了出来,才追到客厅,袁七英已撞开大门,气急败坏地冲进来。

  一进一出的男女匆忙间打照面,同时停步,俱都一愣!

  “喂!这里是我家耶!”袁七英率先反应过来,“我家耶!”

  今天的遭遇太复杂,不是脑筋钝钝如自己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清楚,寇冰树很有自知之明。有苦说不出,她只能紧握菜铲,怯怯道:

  “欢……欢迎你回来。”

  “废话!”袁七英不可思议地爆出大吼,“你想半天,只有这句话对我说啊!这是我家,我家耶!”被入目的花海与重重白纱逼到精神崩溃,他头晕目眩,不知今夕是何夕,“你是海蟑螂想窃占我的房子吗?我辛苦建立的家,不能回来啊?”

  “可、可以……”

  “可以你干嘛欢迎我回来啊!这句话是我的权利,我是屋主耶!”甩下工具箱,他杀气腾腾地冲进客厅,一看,头更晕了。“这……这些恶心的花边,这……这种乱上加乱的乱来手法,八成是老女人干的好事!树儿……你……你跟我有仇吗?你干嘛跟老女人狼狈为奸啊!”带伤的鼻头一皱!“那又什么鬼味道啊?”

  “啊!”被轰得七荤八素,寇冰树记起炉火未关,一跳,赶紧跑回厨房。

  “喂!喂喂!我还没发火完,这是我家耶!你要到处乱跑之前,先知会我一声 嘛!你这女人家怎么这样……”袁七英不甘不愿地追了过去,“你在干嘛啦!”

  “我在煮消夜。”将和水的太白粉倒入锅里,轻轻勾芡,寇冰树被身后的怒眼瞪得寒毛直竖。

  “七英先生,你要不要吃完消夜再……再说呢?”

  “你有没有搞错?我在火大耶!而且这里是我家,我家耶!应该是我招呼你才对!”厨房的温暖、扑鼻而来的食物香味,都让饥寒交迫的傻大个,火气去得比来时更快。“你下回反客为主,要先跟我打声招呼嘛,你这样我这屋主很难堪耶。”他抱怨连连。

  “对不起……那你要不要先吃消夜呢?”

  “那你煮什么……我今天不要吃酱油饭哦。”凑到她身侧,探头探脑。

  “不是酱油饭,是海鲜烩面。”见他心情大好,寇冰树也轻松起来,“听说都是七英先生喜欢的海鲜。”

  “你听谁说的?”他眼神不善地斜瞪她。

  “咦?”

  “唬你的啦!拜托,你还真被我唬住。”他露齿而笑,伸出双手挤压她暖呼呼的腮帮子,狠力搓揉,顺手取暖。“好了,快点快点!我肚子饿,我们快点来吃!”

  扔开被他揉红的两片颊,袁七英转身,快乐地拿出他专属的大碗公。

  侧眸,上下瞄看一眼寇冰树苗条的侧影,兴高采烈地,他又拿出另一只精美的水晶小碗公,与相配的刀叉组。

  煞有其事将餐具组摆上桌之后,袁七英赶快就定位坐好。

  “可以吃了,七英先生。”寇冰树被他孩子气的笑容感染了好心情,开心笑着将烩面端上桌,回头整理厨房。

  五分钟过去,整理完毕的她擦干手,准备离开。

  “厚,你动作好慢,我饿死了!”将烩面盛满大小碗公之后,袁七英皱着脸,不耐地拿刀子敲盘子,苦候贵客出来。一看到寇冰树,他就高兴地拉住她。“快点过来吃,面都凉了,海鲜凉了味道很腥的。”

  “不用了,我不饿的,你吃就好。”

  “什么不饿!”袁七英将她硬拖过来,推她落坐,“哪可能不饿!天气这么冷,我都好饿了,你没有脂肪可以自体燃烧,哪可能不饿!快吃,别跟我客气了,不够我会想法子。这是我的屋子,我这里有很多战备存粮,你不用想太多,吃!”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呀!”袁妈妈的午茶喝到十点才结束,她肚子还好撑。

  “别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啦,这有什么好觉得委屈,你这副德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在逼良为娼咧。”口气凶霸霸,蛮横的面容却和缓下来。他偏着头,估量她微湿的可怜双眸。“真的吃不下?”

  “嗯,真的。”寇冰树连点三个头,深恐他疑神疑鬼,赶紧说明:“因为下午袁妈妈做了很多小点心,我们很晚才用餐,我真的吃不下,不骗你。”

  “厚!你们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女人,早上叫你们不可以来,你们真的约在我家喝下午茶,把我这里当露天咖啡座,还布置成最恶心没格调的一种。”袁七英扣住她暖呼呼的小手煨暖,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烩面。“都是楼下的老贼婆,自从她借钥匙给老女人以后,我这个地方就变成公共场所,没有隐私可言。那对恶心的女人臭味相投,互通有无很多年了。你知道吗?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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