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因事关巴巴桑儿的“闺誉”,加上朵奔一向护主心切,还是不必跟他说了吧。
“少爷,大家都说波斯人肌肤白得像雪,滑如凝脂,身段窈窕,面容秀丽,而且双眸五彩,头发也并不一定是黑的,个个还都能歌善舞,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至少也得等见到人以后,再来决定是不是真的不想娶她嘛。”
“你有完没完。”纳真皱起眉头来,突然有些烦躁,又有些抑郁的说:“五年前与三年前的那两件事,你都忘啦?每一个想嫁给纳真的姑娘,到头来都莫名其妙的死于非命,就算有人敢嫁,纳真也不一定敢娶啊。”
“可是少爷——”
“去,去,去,不想受罚的话,你还是赶快去给我找人要紧,这件事办不好,下回你也不必想跟我上战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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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只有传闻中的一半好,应该也值得许多女子倾心了,”听完桑儿的描述后,仙龄由衷的说:“为什么你这个可以名正言顺嫁给他的未婚妻,反而会裹足不前呢?”
“因为我已看够了所谓‘皇室联姻’、‘宫廷夫妻’的虚伪残酷和尔虞我诈,为了争宠、为了夺位,再美的女人,都做得出最毒辣的事情来,我甚至怀疑自己的母亲,根本就是被一直未生出一儿半女来的大娘给毒死的。”
仙龄听得捂起嘴来。
桑儿却依旧平静的说:“但毒死了我柔弱的娘又如何呢?蒙古公主一娶进门,便接连替我爹生了五位王弟,备受宠爱,大娘一样继续被冷落、被忽视。连我爹这样一个权势弱、财富少的波斯小王,都尚且如此了,更何况是在蒙族中贵为人上人的纳真?”
“但你的地位不同,你毕竟是他的正房妻子,对不对?”
“对,但那又怎么样呢?我长得美或丑,我自己心里有数,而凭纳真如日中天的声望,和据说俊逸潇洒的风采,想娶什么样的美女会娶不到?与其做一个注定寡欢一世的高贵怨妇,我宁可与想开家小吃店的伦哥做一对快乐的平凡夫妻。”
仙龄早从先前的交谈中,得知桑儿坎坷的成长历程,现在听她娓娓道出对将来的期盼,不禁感动得捉住她的手说:“桑儿,我明白了,也相信你一定会幸福快乐,或许今日一别,我们将永远不会再见,但不论你和乌古伦身在何处,都请你不要忘了,远方有一个我,在随时随地为你们祝福着。”
“谢谢你,”桑儿的绿眸立时浮上一层泪雾。“谢谢你,小林,我会,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所以我才说不希望赵小姐顶替我嫁给纳真。”
“你怕她受你刚才说的那些罪?”
“不,”桑儿盯住仙龄说:“我知道她想代我嫁给纳真的用意何在,因为赵学士在临安城破时殉国,纳真现在住的宅子,还是他们家世居的赵园。但赵小姐若真的那么做,下场恐怕会不堪想像,任何想向纳真报仇挑战的人,根本都没有丝毫成功的机会。”
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也曾力劝过凤舞,奈何她个性倔强,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如今她已离开人世,再说这些,恐怕也都是多余的了。
“瞧我,赵小姐已去世,再说这些干什么呢。”桑儿也发现到了,马上改变话题道:“对了,小林,你不跟我们先南下,等时局稳定一些后再回北方去,执意留下来,究竟有什么打算?”
其实她一时也还想不到那么多,只是昨晚才搞清楚了自己身世的来龙去脉,便决定暂时先留在这里,总要等熟悉了“赵蝶飞”的种种后,才能定下心来做完整的全盘规划。
“我——”
“桑儿!”乌克伦的惊呼打断了仙龄本来想做的解说:“阿财刚刚来报,说纳真的人马上就要过来这里打探你的下落了,我看我们还是立刻启程吧,现在走,我都怕会来不及了。”
桑儿刚露出惊惶的神色,一旁的仙龄已经冲口而出说:“不用怕,你们尽管放心的启程,这里就全部交给我来应付好了。”
“不行,小林,我看你还是先跟我们一起走好了,回头再做其他的打算。”乌克伦自有他的坚持,桑儿也跟在旁边连连的点头。
“我的‘异行’,冬雪不是已经跟你们说了一堆,带她上路以后,她还能说更多给你们听哩,总而言之,你们快走就是,我负责拖延追兵,绝对不会让纳真追上巴巴桑儿。”
“那你至少要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做?”
仙龄笃定的说:“他既然是木合黎的后代子孙,又有贤名在外,想必不会听不进道理,我打算先冒充巴巴桑儿随他回赵园去,再为你们争取婚姻自主权,说服他答应解除掉这门婚约。”
“你疯了!”木合黎和桑儿齐声叫道。
疯了?也许吧,反正都已经碰上穿梭时空的疯事,再多“疯”他个几回,又有何不可呢?
更何况能会一会父亲的偶像一木合黎的后代,与他谈古论今,未尝不是乐事一椿;说不定那纳真心情一开,还会答应送她几桶火药,助她完成至今犹未放弃的“回到未来”的心愿。
“对,就这么办!”面对木合黎和桑儿的瞠目结舌,仙龄却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来。
第四章
“夏雨,怎么哭了呢?”把房门关上以后,仙龄立刻掀起遮脸的面纱问道。
“对不起,仙龄,我不是……不是故意要哭的,可是轿子一抬进来,我看到……看到……”夏雨说不下去的频频抽噎着。
“过来,夏雨。”仙龄伸出手去,把她拉过来,一起坐在床塌旁,并环住她的肩膀说:“你是触景伤情,回到昔日的家园,面对景物仍旧却人事全非的场面,才会忍不住泪下泪来,是不是?”
夏雨被她这么一说,就更是泪如雨下了。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想哭的话,就大声的哭出来吧,反正外头只有小天,没有人会听见的。”
但夏雨从小在赵府为婢,行事自有其一定的分寸,默默垂泪半晌以后,也就不再哭泣了。
“对不起。”她抬起头来,再跟仙龄道一次歉。
“有什么好道歉的,又没人怪你,”仙龄把手巾递给她说:“把脸擦一擦。”
“实在是太好了,这里原本就是我们家两位小姐住的地方呢。”夏雨解说道。
“真的?”仙龄看一看四周,心想:古代的官员可真阔气啊,即便偏安南方,也盖得出这般大宅来住,光是他们被送进来的这个厢房,就足足有台湾人一般的公寓大,而这,恐怕还占不到全园的五、六十万之一呢。
古代的官员?老天,瞧自己仍是无法完全的扭转过来,别忘了这位官员可是她亲生的爹,而这片放大的庄园,是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家产”。
哇塞,这片土地若能一并带回未来去,那她不就发了?就算不全面改建成公寓或别墅群,光是卖卖门票,开放供人观赏游览,恐怕也能让她成为首屈一指的餐馆旅游业界的女大亨吧。
想到这里,仙龄赶快把头摇了又摇,爹刚殉国不久,姐姐更是前天晚上才过世,为什么自己心中的悲切,硬是无法凝聚成形呢?
答案恐怕她也是清楚的呢。
因为经过时空的转换,她整个人的“成分”,已是台湾的“林仙龄”居多,而临安城的“赵蝶飞”偏少了,毕竟也做二十世纪现代人的时间,要远远长过当十三世纪古代小孩的年份。
理智上,她已经接受了这异于常人的来龙去脉,但感情上,她对于林家荣夫妇和豁阿黑辰奶奶的眷恋,显然要深过对于赵学士与凤舞的悼念;而在她一岁多时即撒手人寰的亲生母亲,就更没有办法在她心中留下任何印象了。
况且思前想后,若没有那威力惊人的飞火枪,蝶飞便到不了未来;蝶飞若没到未来去,那还会有现在的她吗?
这推论虽想得自己头昏眼花,但结果却是再简单不过,那就是她依然渴望回未来去。
了却与血亲的缘分以后,和“这里”的牵连就更少了,只除了她仍旧需要大批的火药之外。
“仙龄?仙龄?”
夏雨的叫唤,把仙龄给拉回到现实中来。“什么?”
“我问你饿不饿呢,从前天晚上到现在,你救人疗伤,帮助木合黎他们脱逃,顶替巴巴桑儿公主,跟这鞑子派去的人周旋,盯着他们厚葬了大小姐他们,几乎没吃多少东西,现在问你饿不饿,为什么你还拼命的摇头?”
“没有,我不是在摇不饿的头。”自己听来都觉得颠三倒四的,不禁笑出声来说:“你别管我刚才在干嘛了,我是饿了,好饿、好饿呢。”
“他们既然把你当成了公主,当然得好好的伺候你,我这就去向他们要些吃的来。”夏雨说着就要往外头走。
“等一下,夏雨,别去。”
“仙龄?”
“你自己刚刚也才说了,我现在的身分是波斯的巴巴桑儿公主,怎么可以主动去跟人家要吃的呢?那岂不有失身分?”
“但是从昨天下午找到我们开始,到今天接我们回园里为止,那鞑子的手下分明答应要妥善对待你的。”夏雨嘟起嘴来数落:“人是长得挺斯文的啦,汉语也溜,就是名字可笑了些,什么‘朵奔’嘛,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你嫌人家的名字可笑,说不定人家还说你的名字好玩哩,这种语言间的歧异,你也有得好争,实在是——”
“公主。”外头突然响起小天的声音。
“小天?什么事?”
“鞑……呃,不,是纳真元帅的侍从派人送盐洗的器具和衣物来,另外还有侍女两名,要侍候公主沐浴更衣。”
仙龄一听有澡可洗,马上乐得跳起来,正要开口,却已被老练的夏雨抢先指使道:“叫她们把东西抬进小偏厅去候着,说公主马上过去。”
“是。”
“等一下,小天!”仙龄急急忙忙的唤住他。
“还有什么吩咐,公主?”
“叫她们把东西留下以后,就可以走了,说我不习惯在洗澡时,身旁有生人看着。”开什么玩笑?她可没有被偷窥的癖好。
“呃,嗯,这个,是,公主。”
夏雨几乎可以想见现在小天满脸通红的模样,其实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骇异呢,但转念一想,又随即明白了仙龄何以会如此的道理。
“说的是,你没有那个妖精的绿眼珠,万一被他们的奴婢瞧见了,跑去告诉朵奔,那我们岂不马上遭殃?还是由我一个人来帮你洗就好。”
“我又不是三岁娃娃,干嘛麻烦你来帮我洗澡?”仙龄莫名其妙的反问夏雨。
“但是……但是大小姐以前——”
连洗澡这种事,都有人帮着做,这古代的千金大小姐们也太娇贵,或者应该说是太懒惰了吧?
“夏雨,凤舞是凤舞,我是我,有些事,我向来习惯自己做,就不必麻烦你了,好吗?还有,”她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谁说我没有绿眼珠的?”
夏雨的反应是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而已经准备好要去洗一场畅快的澡的仙龄,却仍然忍不住调皮的回过头来,朝兀自瞪大了眼睛的夏雨笑道:“如果变不出绿眼珠,我哪敢随便进元帅府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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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仙……”夏雨看着一身劲装的仙龄,叫了老半天的“仙”,却还是没有办法把她的名字给完全的叫完。
“在外头呀,夏雨。”仙龄大笑着摇摇她的鼻头说:“该叫我公主才是。”
“你……你真的把眼珠子给换成绿色的了?你是怎么办到的?怎么会这样?我是不是疯了?是不是在作梦?我……啊!”
在突然尖叫一声后,夏雨便晕了过去,吓得小天这个罪魁祸首赶紧扶住她,并一迭声的问仙龄道:“怎么了?公主,夏雨姐她是怎么了?”
“还好意思摆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仙龄扯一扯小天因为那晚大火被烧焦了大半,索性剪成五分头的短发说:“自己第一次看到头发被我染成金色的时候,还不是哇哇鬼叫!”
小天见糗事被说穿,不禁摸摸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要逞强的辩道:“但我可没有像夏雨姐这么不中用的晕过去。”
“是吗?那第一次看到我的绿眼珠时,大呼小叫直嚷着说:‘鬼!鬼!’的人,又是谁呀?”
“那是我还不知道公主使的幻术真相嘛,后来我见你拿下那两片绿色薄膜,又确定这颜料,”他指一指自己的顶上说:“洗得掉以后,不就什么都不怕了?”
“是,我知道我们小天最勇敢了。”仙龄是真的这么以为,毕竟要一个十三岁的元朝少年,接受隐形眼镜和染发剂这种二十世纪的现代产物,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年纪轻,再加上原本对于她的“半仙”身分,就有先入有主的坚信念头,所以才会由得仙龄帮他“改头换面”,权充有波斯血统吧,反正刚进元帅府来时,他一直都用布巾把头包住,也没人见过他原本的漆黑发色。
但对于仙龄想帮他夹上的银耳环,小天可就来个抵死不从了。
“当然啦,我这唯一的男孩不勇敢一点,一旦有事,要教谁来保护你们两位弱女子?”
仙龄望着拼命挺胸,故做顶天立地男子汉状的小天,想想若在二十世纪的台湾,他只不过只是个国一的小男生,不禁又怜惜、又感动、又好笑的说:“是,是,是,我和夏雨两位弱女子的安全,可都寄托在小天的身上呢,那现在可不可以请你帮着我扶夏雨回房,并在一旁照顾她,等着她醒来,再帮我把绿眼睛和金头发的事解释给她听呢?”
两人扶夏雨躺上床后,小天即问要出门去的仙龄说:“公主,你要去哪里?”
“整天待在这‘双香馆’中,我觉得有点闷呢,来这里都快半个月了,那个纳真却连个鬼影子也没出现,我当然得自己找点乐子罗。”
“什么乐子?”小天立刻掩不住一脸的跃跃欲试。
“骑马啦。”仙龄一边把一些贴身的私人物品塞进腰间的囊袋里,一边按住小天的肩膀说:“稍安勿躁,下回一定带你去,这回啊,你还是给我好好的待在这里,陪被你吓晕的夏雨吧,说不定待会儿,我们还得找人来帮她收惊哩。”
“可是人家没有骑过马,很想试一试嘛。”小天仍然不肯放弃的说。
“下回一定带你去,我发誓,好不好?不然咱们来勾勾手指约定?”
小孩果然是小孩,与她勾过手指后,小天便乖乖自守在夏雨的床旁,让仙龄独自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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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奔帮她选的,是匹脾性温驯的老母马,虽然没办法享受风驰电掣的驾御之乐,但早春的和风迎面拂来,仍带给她阵阵的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