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她还一直陶醉在他所说:“我一定会让你比娘还要幸福,因为娘只是爹生前最宠爱的妃子之一,你却会是纳真一生一世,唯一的最爱。”的谎言里。
“珂仑是我们族里宿卫长的么女,苔甫嫣是辽国将军的女儿,至于莱拉,则是一位名叫察兀都的千户的夫人。”他平铺直叙的告诉她。“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谁将这三个鬼魅的名字说给你听了吗?”
“是你自己跟最后那个鬼魅在……床上厮混时,淫声秽语的不怕人听,才会给我个当头棒喝的。“仙龄特意加重“鬼魅”两字的讥刺道,好一个特殊的亲热称呼。
“莱拉?你碰见她了?”纳真震惊慌张的异常反应,是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仙龄所察觉不到的。“她跟你说了些什么?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满心俱是对她的关切挂念的纳真,同样没有消化掉她方才说的整句话,只专注在莱拉可能与她见过面、谈过话的惊悚点上。
于是着急的他,便凑上前来,想要检视仙龄确实完好无碍,但已经被愤怒和伤心冲刷掉所有理智的仙龄,眼前却只想要躲开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在这一刻里彻底消失掉,只要能够消失,能够离开这里,就可以稍稍减轻浸涎于胸中那仿佛无边无际的痛楚吧?
在两人错身的刹那,仙龄已经凭着反射动作的本能,抽出了纳真束腰上,那所有蒙族男子都有随身携带习惯的蒙古刀。
“不要过来!”她在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的迷蒙中叫着。
“把刀给我,不要乱来!”纳真已惊恐到声音都转为嘶哑的地步。“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把刀给我,阿斯兰,让我们坐下来好好的谈一谈,把刀——”
“不要再过来了!不要逼我——”
他们两人都没有机会把话给讲完,因为在抢夺之中,锐利的刀刃已划过纳真仅着薄袍的胸膛,鲜血立即染红了襟幅。
“纳真!”仙龄大惊失色,手中的刀跟着落了地。
“元帅?”情绪均十分激动的两人,根本就不晓得屋里是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来的。”公主?公主杀了元帅!来人!快来人啊!”而在他们两人犹自惊骇不已时,那个人已经跟出去,并大呼小叫的渲染起纳真被刺的事。
“你快走!”纳真当机立断道:“谋刺元帅之罪,非同小可,若被人当场逮到,连我都没有把握能否保得住你,你还是先避开一阵子再说。”
“但是纳真——”
“我叫你快走啊!这里距离马厩近,骑我的巴图尔从扇子门出去,快!”纳真捂住鲜血仍不断沁出来的伤口,近乎咆哮道:“我叫你滚,你听不懂是吗?滚出去!滚出我的元帅府去!”
第八章
“公主,东西你不吃,至少喝一点奶茶吧,不然,喝一点水也是好的。”
仙龄抬起头来,望见朵奔一脸的忧心忡忡,便答应道:“那我喝杯奶茶好了。”接过他立即欣慰捧上的银边木碗,并赶快喝下一口以后,她才带着一抹自嘲的笑容说:“为什么还要叫我公主?你明知道我并非巴巴桑儿。”
“我知道你并非巴巴桑儿,”朵奔隔着营火与她对坐道:“但是那重要吗?”他自已已经用摇头做了回答。“重要的是,你是小天、夏雨和心目中的公主,更是我们元帅唯一深爱的公主。”
“朵奔……”她的眼圈又迅速红了起来。
“别哭啊,公主,一个双眼红肿的你,可是会让我挨少爷一顿好骂的哟,我想你也不希望如此吧?”
“纳真他……真的已经没事了?”
“外头没事了,”朵奔拍拍自己的胸膛,画出纳真受伤的部位说:“我们少爷这些年来南征北讨,比这还严重的伤,我说的是那种皮开肉绽,甚至还见过骨的伤,尚且都打损不了他了,更何况只是这种擦破皮的伤而已。”
“擦破皮的小伤?”仙龄至今想起来,犹觉得五天前夜里的那一刀犹在眼前,令自己心悸心疼,痛悔不已。“可是血流得那么多……”
“没事的,我赶到不久后,就止血了,放心啦,等你再见到他时,说不定连疤都已脱落了。”
“他……还会要我吗?会原谅我吗?”
“这我怎么知道,”朵奔故意促狭的说:“我只知道一帮他包札妥当后,他就要我出府来找你,还说如果找不到你,就不必回去了。”
回想起自己在已成为赵氏墓园的城郊农庄里被朵奔寻获的情景,仙龄仍有恍在梦中之感。
“公主?你出了元帅府后,就一直待在这里?”朵奔望着大大小小的几座坟,虽然天色已大白,仍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冷颤。
“朵奔,纳真他……”仙龄苍白的脸色,看得朵奔心头一惊,却也更深刻的体会到情之一字,最为磨人的道理。
“我们先找间客栈,让你梳洗休息一下,然后再说,好吗?这里,”他摊开手,泛指所有的坟墓说:“实在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我也不知道,”仙龄苦笑着访问:“事实上,打从被纳真硬赶出双香阁后,我满脑子便都是他浴血的样子,和他叫我滚的咆哮声,自己都不晓得怎么会到这里来。如果不是想留着一条命,确定他没被我给错手杀死,我可能早已一头撞死在那里了。”她指的是“赵蝶飞”的衣冠冢。
“幸好你没有真的做那种傻事,也幸好你真的如我所猜测的回到这里来了。来吧,公主,”朵奔扶起她来。赶紧报告她最悬念的事情。“少爷他没事,现在大概已经在奔赴大漠的路上,等你休息够了,养足了精神,我们再快马加鞭的追上去,好吗?”
但在短短的时间内,经历了太多心灵折磨与压力的仙龄,却在听到纳真已经没事时,因为紧绷的心情骤然放松而晕倒了过去。
于是在朵奔的坚持下,也因为仙龄的身子委实还很虚弱,所以他们在她休息了三天,元气总算恢复了大半以后,才正式启程。
今晚便算是他们在路上札营的第一夜了,仙龄心中还有许多疑问,等待朵奔来为她解答。
“纳真在战场上经常受伤?”想问的事情实在太多,一时之间,竞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好拉杂的谈着。
不过朵奔早有为她释疑,甚至把纳真过去的阴影,全部说给她听的打算,因此很快的就拉回话题来说:“两兵交战,受伤在所难免,不过少爷他一向都很小心,加上英武勇猛,想要伤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听出了他话中的玄机,仙龄不禁掩脸呻吟道:“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想伤的其实是我自己,因为满心剧痛,忽忽惹在。朵奔,说来也许荒唐,但我那一刻的想法,却仅是只要能够不痛就好,只要能够i不痛,一手结束掉生命,亦在所不惜,反正纳真又没有以真情相待,我活在世上,几乎已毫无意义与价值可言。”不是吗?他是她存在于元朝唯一的理由,没有了他的爱,任天地再大,也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原来在不知不觉当中,她已完全融入元朝,就算现在能够回到二十世纪去,仙龄也已经不想离开了。
“我没有想到他会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抢我手中的刀子,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失手伤了他……”仙龄再度哽咽噤声。
“我已经再三的向你保证他没事了。”朵奔哄劝道:“唔,外伤是好了啦,不过这个内伤嘛……”
“内伤?”
“就是知道你因为误会了他,而吃尽苦头的心急心痛啊,这种伤,可只有你治愈得了。”
“我误会他了?”
“不然怎么会有后来那场无谓的争执?”
“他都告诉你了?”
“至少够让我做出肯定的推测,”朵奔说:“现在就看你是不是愿意把当天夜里发生意外之前,你究竟曾经听到、看到或碰到什么事,说给我听。”
迎上朵奔诚挚的眼神,仿佛看到的,是纳真焦灼的心情,仙龄终于把那天傍晚到石舫去所听到的一切,全部转述给朵奔听。
“你有没有和也客敦交谈过?”朵奔听完以后,竟问了个仿佛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大约有两、三次吧,但每次都只是寒暄几句而已,并没有深谈。”
“你知道我们全族上下,都觉得少爷和也客敦‘看起来’完全不像,但‘听起来’却一模一样,难以分辨吗?”
仙龄一听即懂,却仍难掩诧异之色说: “你是说,那天下午我所听到的对话,很可能也客敦和莱拉所捏造出来的?”
“不是‘可能’,而是‘分明’如此。莱拉和也客敦以前在大都时,就已暗通款曲,我们本来以为南迁以后,这段孽缘就会结束,谁晓得他们竞变本加厉起来,这次还诬陷了少爷,引起你的误会。”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也客敦又为什么会知道我是个汉人?”
“你知道为什么我刚才会一口咬定当时在石舫内的人是也客敦,而非少爷吗?因为那个时候少爷跟我正好在飞鹰峰上密谈。他说上午也客敦刚找过他,向他揭发了你并非波斯公主的事,但因为这件事少爷早就知晓,或许也客敦便是见第一步计谋无法得逞,才会进行第二步,改从你身上下手。”
朵奔跟仙龄详述了他早先曾出府南下一阵子的经过,原来他是奉纳真之命,循着夏雨和小天给予的线索,寻找巴巴桑儿和乌古伦去了。
“你找到他们了?他们现在还好吧?”
“很好,巴巴桑儿公主得知少爷与你相爱,也很欢喜,还特地要我帮他们转达祝福,本来我是想等你和少爷成亲时,再代他们致意的,抱歉啊,提早破坏了这份惊喜。不过我也就是在那时从乌古伦那里得知好像还另有一批人,同时在打探巴巴桑儿公主的下落,所以就用少爷交代要送给他们当贺礼的钱,资助他们北返,再过不久,你也许就能跟他们在大都重逢了。”
“那真是太好了,”仙龄欣慰的说:“纳真同意和她解除婚约了?”
朵奔笑道:“少爷还怕巴巴桑儿会不肯,那他可就娶不成你罗。”
想不到纳真已在暗地里办了那么多事,而且件件都面面俱到。“但是为什么你们都不跟我说呢?”她依然有些不平的表示。
“因为你真的是我们四个人心目中的公主嘛,少爷还说你是他寻寻觅觅近十年的佳人,一定要想办法先把你给套牢,再来拷问你对他为何这么缺乏信心,难道屈屈一个‘公主’的头衔,还会比你本身来得重要?”
揣想他可能动用的“拷问手法”,仙龄就恨不得能立刻飞奔到他的身旁去。
“你呢?朵奔,对于我的来历不明,你难道不觉得忐忑吗?”
“身处乱世,有多少人能够拥有完整和乐的家庭呢?又有多少人完全没有破裂或心碎的过往?夫人从小就教我眼光要尽量往前,而不要往后看。对我来说,你能够让少爷重拾失落已久的欢颜笑容,已经是最难能可贵的了。”
“这话怎么说?纳真以前……很不快乐吗?”
“在别的领域内还好,平日虽也难免逢场作戏,但真正的感情世界却十分的寂寞、孤单,而且乌云密布,阴霾笼罩。你刚刚提到了三个名字,说少爷声称她们均为鬼魅,其实他并没有用错字眼。前两者,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而莱拉……根本就是个妖魅。”
仙龄知道这里头一定有很深的隐情,所以珂仑和苔甫嫣均已身亡的事情,虽听得她心头一惊,不过她仍尽力咽回了到口的疑问,由朵奔往下解说。
“莱拉曾是我们族里最会唱歌跳舞的姑娘,出身不高,却颇得众家男子的喜爱。我记得当年我才十六岁,少爷刚满二十,血气方刚,情窦初开。”
“他喜欢上了莱拉。”仙龄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猜错。
“但她却选择了少爷的儿时玩伴察兀都,只因为他是长子,又能娶她为正室,不像少爷,既非宗族内的长房所出,妻子之位,又得留给自小就已订亲的巴巴桑儿公主。少爷在感情上,也并非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可恨的是那个莱拉在嫁了察兀都半年之后,便勾搭上也客敦,而且连续在五年前与三年前,弄死了可汗原本有意许配给少爷的苔甫嫣,又设计让来访的西夏王子强占了珂仑,使可汗差点便已赐婚予少爷的她,只得含辱嫁给了那位西夏王子,一年以后,就撒手人寰,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少爷对于后两位姑娘,虽都谈不上有爱恋之心,那位辽国将军之女苔甫嫣,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的歉疚感,却从此盘据少爷胸怀,让他绝口不再谈论婚事。”
朵奔说得兴起,干脆连当初到农庄去找巴巴桑儿,为的便是要成全她和传言中的金人情郎,以及第一晚因也客敦抢功,放任手下札合胡搞,才会害死凤舞他们的往事,一并都说给了仙龄听。
“少爷后来查出你并非巴巴桑儿时,你都不晓得他有多开心,直叹自己幸运,说这样便用不着拆散有情人了;虽然他有绝对的自信,可以赢得你的芳心,不过能够不让另一个男子为此心碎,那就更加完美了。”
“哼,”仙龄娇嗔着嘟起嘴来。“他就那么有把握啊;换成是真的巴巴桑儿来,我才看他争不争得过乌古伦。”
“可是我们家少爷唯一想争的只有你,干巴巴桑儿什么事呢?”
“朵奔!”见他哈哈大笑,仙龄也只好想办法转变话题的问道:“对了,那个莱拉为什么能够如此为所欲为?杀人不是要偿命的吗?”
“苔甫嫣是暂住在莱拉坚持要接待她的察兀都府里时中毒身亡的没错;珂仑的帐处,据说也是莱拉为和她显然有暧昧的西夏王子指引了位置,但这些终究都只流于传闻,并无实证,加上察兀都宠溺妻子,莱拉又深谙少爷担待弟弟的无奈心情。你说,她是不是个妖魅?”朵奔忿忿不平的说。
但仙龄却露出了这几天以来,首度展现的开朗笑靥道:“在纳真有我之前,也许是的,但有我以后嘛,朵奔,想不想看我驱魔赶妖啊?”
“太好了!”我原先还怕自己口才不好,万一解释不清,反倒换来你更加误会少爷对莱拉是旧情难了的结果,那我可就百死难辞其咎了。”
“胡说,你若死了,要我怎么面对夏雨?以后再不准你这么口无遮拦了。”
“是,我的好公主,见你恢复成以往一活泼模样,感觉真好,我都恨不得能马上把你送到少爷的身边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