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次煮咖啡是在我念大学的时候。」他轻轻一笑，「我的室友要我脱掉鞋子，以确定我不是拿袜子当滤网。」
丽薇撇撇嘴，「真是一大悲剧。」
德威点头，「是啊，尤其是我的厨房里明明有最上等的咖啡豆时。」
她注视他许久。喝杯咖啡会有什么可怕之处呢？何况，他说得对，她确实需要喝杯咖啡提神，否则她连计程车都上不了。
「你应该有磨豆机吧？」
德威露齿而笑，「电动或手摇的？你可以挑一样。」
这次，她允许自己微微一笑，「应该说，你可以挑选一样：你磨豆子，我煮咖啡。可以吗？」
「一言为定。」
*****
德威把咖啡豆磨好交给她之后，就坐在流理台尽头的高凳子上，注视她忙碌地烧开水，并将量好的咖啡豆倒进滤网中。「你小时候希望长大后成为艺术家吗？」
她困惑地望着他，然后放声大笑，「我？」
「是啊。在你成为室内装潢师之前，你是否希望成为夏卡尔第二？」
「我学过雕塑，」她清清喉咙，「我指的是，在许久之前，我考虑过，但是——」
「但是？」
她耸耸肩，「但是我没有天分。噢，我可以做一些不错的小东西：小狗、小猫、小人，这类的东西，但是，我永远创造不出伟大的作品。」
「啊。」他微微一笑，「你因为无法重塑米开朗基罗的大伟像而放弃雕塑。不过，绝大多数的艺术家都无法做到。」
她也绽开笑容，「我的意思是，我无法创作好的雕塑品，无法改变任何人的人生，也无法——」她的声音消失。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怀抱着艺术之梦，甚至连莉亚和她的姨婆都没问过，可是，这个男人，这个闯入她人生的陌生人，却提起这个问题，而她也回答了，她从来不曾向任何人表白过自己的任何心思。
「怎么回事？」
「没事，」她转开视线，「我——我只是以为我听到开水滚了。」
他滑下凳子，来到她的身边，一阵微颤窜过她的背脊。「我来帮点忙吧。」他的肩膀轻轻拂过她的。「你从来没有想过利用那些小雕塑品开创一番事业吗？」
她的呼吸为什么如此困难？丽薇清清喉咙，「什么——什么小雕塑品？」
「小猫和小狗啊。」德威靠着流理台，凝视着她的脸庞，「必须有人来做。」
她为什么答应留下来煮咖啡呢？开水为什么还不滚呢？他为什么要站得这么近呢？「必须——必须做什么？」她愚蠢地问。
「必须做那些小纪念品啊！」
「你要加奶精和糖吗？」
「不需要。」
「餐巾呢？它们摆在哪里？」
「我去拿。」他走开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你不能靠那些小东西维生吗？」
「那并不适合我。做那些小东西没有什么不对之处。但是，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那不能称之为艺术。」她发出尴尬的声音，「听起来很假，对不对？我不是有意——」
「听起来很真诚。」他的声音轻柔。
她转头注视他，他眼中的神情令她的脉搏加快。
「丽薇。」他轻唤，水壶在此时发出尖锐的哨声。
「这足以吵醒死人。」她笑着回答，转回身子忙碌地准备咖啡。
德威在啜饮一口咖啡后，发出赞叹的声音，「你从学校里学来的吗？」
「不，是贝家的厨娘费太太教我的。」
「你和你姨婆亲近吗？」
「不亲近，在我双亲去世之前，我们几乎没见过面，而且……」丽薇变得沉默，她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呢？他对她的人生根本不感兴趣。「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问题，德威？」
他微微一笑。「你觉得是为什么呢？」他柔声反问她。
他当然是想撷取线索以便找到莉亚，因为他知道莉亚与她的过去紧紧相连。不过这个想法却令她沮丧至极。「很晚了，德威，」她礼貌地说：「谢谢你的咖啡，可是——」
「别走。」他伸出手，用手背轻触她的面颊。他的肌肤炽热如火焰，突然之间，她猜想着他全身是否都如此火热，他的唇和……
她很快站起来说：「我必须离开。」
他也站起身子。「丽薇。」他的声音沙哑而急切，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庞，「今晚留下来陪我。」
「不行。」她低语。
「留下来，」他再次要求，手指埋进她如云的秀发中。「你知道这是你想要的。」
她确实想留下来，所以使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她要他，要这个认为她是荡妇的男人，她从来不曾如此渴望过男人。一阵战栗窜过她的全身。她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投入艾德威这种男人的怀中吗？他比其他想勾引她的男人聪明，也比他们阅历丰富，但他仍然视她为玩物。不，她不能那么愚蠢。
她伸手按住他的前臂，往后退开。「你太抬举你自己了，」她冷冷地说：「这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变得非常僵硬，颊上的肌肉抽动一下。「不要这么做。」他柔声说。
「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家。」她迎向他的凝视，「你愿意帮我叫计程车吗？还是我自己叫？」
他们站在那里，凝视着对方，聆听秒针滴答地走着，然后德威的眼眸变得冰冷。
「没有必要，我会亲自送你回家。」
她张开嘴准备争辩，但是他的眼神告诉她最好三思而后言。
「谢谢你。」她僵硬地说。
在抵达她的住处后，德威告诉她明天早上七点会去接她，因为他们还有文件要清查。然后，他不理会她的争论，迳自离开。
第八章
第二天早上七点正，丽薇走出屋外，知道她必须尽力协助德威找到莉亚，才能一劳永逸地摆脱他，否则她迟早会屈服在对他的需要与渴望下。灿烂的阳光照亮大地，她闭上眼睛，仰起头迎向温暖的阳光，享受这难得的安详与平和。
「你很准时，我喜欢这种女人。」一个低沉的声音低语，她倏地睁开眼睛。
「德威。」她轻轻一笑。「你吓我一大跳。」
他真的吓她一跳，但这并不是她心跳加速的真正原因。今天早上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英俊，令她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
「你的勇敢，我也喜欢，」他含笑说：「我指的是，公然站在这里，不担心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到你。」
「一下子连着两项恭维，我的头都昏了。」
他的笑容加深。「不要太昏。在喝咖啡之前，这已经是我的极限。」
她忍不住回应他的笑容。「换句话说，你的厨子还没上班。」
「换句话说，我想早点出门。我们今天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很远的地方？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们今天要继续详查查理的文件——」
「我们也应该检查莉亚的。我昨天晚上想到这点，我睡不着，所以——」
「我也睡不着。」他的声音非常轻柔。
他们的眼神相遇时，丽薇的脸立刻涨红。「我的意思是，我一直在想我们的问题——」
「我也是。」德威皱起眉头。「我觉得我们应该改采其他方式，因为莉亚绝对不会前往那些会被轻易认出的地点。所以我们今天要做的就是聊天，聊你和莉亚小时候的事。」
「聊天？可是我以为——」
他轻轻环住她的肩。「对，聊天。谁晓得回忆或许能勾起什么？」
她怀疑地望着他。「我认为我们或许应该去莉亚工作的画廊，」她说：「或许去拜访一下贝先生和贝太太。」
德威打开车门，扶她就座。「我的人已经查过那家画廊了。」他绕过车头，在她身边坐下。「没有人知道任何事情。」
「莉亚的爸妈呢？他们也查过了吗？」
「我怀疑她曾经告诉他们任何重要的事情。」他轻声地说。
「你说得对。」丽薇承认，往后靠向椅背。
德威发动引擎。「今天我们一定会有新的发现，」他兴奋地说：「你等着瞧。」
*****
他要带她去哪里呢？她问过他，但是德威拒绝回答。
「到鲨鱼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他只透露这句话。
他离开市区，转向往东的公路。丽薇了解他们不会前往他的公寓，也不会往昨天的那座树林。他说过他们今天要到很远的地方。她叹口气，决定不再猜想。
他们终于抵达一栋位于松林间的房子。德威熄掉引擎。「到了，」他转头注视她，并绽开笑容。「我必须先警告你，里面的绝大多数家具都是破铜烂铁。」
丽薇回他一笑。「我为什么有预感其他人会称呼那些破铜烂铁为古董呢？」
德威耸耸肩膀。「我不断向自己保证一定要好好装潢这个地方，但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很舒服，而且——」
丽薇大笑，解开安全带，走下车子。德威走过来，朝她伸出手。「要不要参观一下？」
他引导她走上门廊，警告她小心阶梯，然后进入屋里。这栋房子至少有三百年历史，可以追溯到殖民时代。而德威口中的「破铜烂铁」则与她猜测的一模一样，都是一些美丽的手工家具，彼此搭配，更与整个房子配合得天衣无缝。
它们也是最适合德威的家具。他属于这里，丽薇注视他在庞大的冰箱里找寻食物。他就像这栋房子，坚固、强壮而饱经风霜，毫无伪装或虚饰。
「嘿。」她眨眨眼睛，德威正含笑注视她。「还在思考如何礼貌地提出改进方案吗？」
丽薇摇摇头，轻声说：「这是一栋美丽的房子。」
他的笑容加深，「你喜不喜欢野餐？」
她大笑，「在沙滩上吗？可是现在是冬天——」
「不，在客厅里。我会生个火，然后把毯子铺在壁炉前，再来点音乐。」他用力关上冰箱门。「缺少的只有沙和蚂蚁。」
他们的野餐包括乳酪、饼干、面包、红酒、水果还有巧克力。饱餐一顿后，德威翻身侧躺，用手托住头，望着丽薇，一抹微笑浮现他的嘴角。
「现在，」他说：「告诉我你的事吧。」
先前包围她的温暖在瞬间消失。她几乎忘记他为什么带她来这里了，然后他短短的一句话就把她唤回现实世界中。「没有什么可说的，」她耸耸肩说：「你已经知道我在十岁时认识莉亚。我们那时候经常在一起，真的非常亲近，直到她前往寄宿学校就读。」
「在那之前呢？」
「我告诉过你，我在那之前并不认识她——」
「我的意思是，你是哪一种小女孩呢？安静，总是低着头看书吗？」
她望向他，「你怎么知道？」
他耸耸肩膀，「只是正好猜中。」
她叹口气，「我爱所有的故事，尤其是童话故事，但是莉亚——」
「还有娃娃。我敢打赌你一定也喜欢玩娃娃。」
一个微笑缓缓浮现她的唇上。「噢，对，我们形影不离……」她犹豫一下，回想着过去。「刚开始时是这样，后来莉亚前往寄宿学校就读……」
「你没有去。」
「当然没有。所以，我甚至无法告诉你莉亚去——」
「为什么？」
她望着他，「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没有去念寄宿学校？你不想去吗？」
她大笑，「我当然想去。我们认识的每一个小孩都去了，但是寄宿学校很昂贵，我的姨婆不可能负担得起费用。所以，我帮不上什么忙，有关莉亚的许多事情，我都不——」
「你寂寞吗？你一定很寂寞，只有一个年迈的姨婆跟你作伴。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丽薇想着蜜兰姨婆，她从来无法适应必须突然收养一个远亲的事实。「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她简单地说：「有一颗善良的心，否则我一定会沦落孤儿院里。」
「但是她并不亲切或温馨。」德威轻声说。
「对，不像我死去的母亲，完全不像她。」她沉默地凝视着火焰，然后清清喉咙。「你失去过你的父亲，我不必告诉你那是什么感觉。」
「我记得那种感觉，但我比较幸运，我还拥有母亲，而且她很捧。」他停顿片刻，「直到赖查理出现。」
「他……他——我的意思是，他总是……」丽薇深吸一口气，「令堂一定很难过，如此突兀地失去他，然后发现他——」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德威至今仍相信她曾经是他继父的情妇。丽薇的喉咙收紧。「德威，」她说：「有关查理——」
「这一切并不突兀，」他不悦地说：「我妈很清楚赖查理的为人，也知道他是如何欺骗她。她只是从来不肯面对现实。」
「她知道？」
他站起身子，把手插进口袋里。「我尝试过几次，想跟她谈这件事，但是她不肯，所以查理和我就假装没有这回事，直到那天我在餐厅里撞见你跟他。」
「德威。」丽薇站起身子，「德威，有关那天……」
「我不想听。」他僵硬地说。
「但是你应该知道真相。」
他倏地转身面对她，「你要告诉我，你不是他的女人之一。」
丽薇把手轻轻放在他臂上，「对，我不是。」
他的眼眸牢盯着她的脸庞。她毫不畏缩地迎向他的视线，并尝试看透他的心思，但她看不出来。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然后他呼口气。
「这个时节的沙滩很美，我们去散散步吧。」
他相信她吗？问他，她的理智催促着，但她的心却漠视那个警告。他协助她穿上外套，握着她的手，带领她走出后门，来到空寂无人的沙滩上。
「这里好美。」她轻声说。
德威点点头，伸臂环住丽薇的肩膀，把她拉向他温暖的身躯。「对，这里是最完美的地方，也是我夏季时的避暑胜地。」他绽开灿烂笑容。「我一年到头都会来这里，只要抽得出时间，我就会来。」
他们相距如此之近，她只要抬起手，就会碰到他。在他们的眼神相遇时，德威的笑容消失，由一股赤裸裸的欲望取而代之，直刺向她的灵魂。
「这里真的好美。」她设法化解紧张的气氛。
「对，」他朝她伸出手，「非常美。」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颧骨，划过她的脸颊，越过耳垂来到耳下的敏感部位，使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德威。」她轻唤。
「你喜欢吗？」他的手滑下她颈部。「我指的是，在我碰触你时。」他的声音浓浊。「你喜欢，对不对？你的眼眸变暗，仿佛午夜的天空。」德威走近，缓缓从她肩膀卸下她的外套，他的眼眸始终凝视着她的。「这里的跳动也会加快，」他低头亲吻她的颈动脉。「我对你的需要是如此强烈，甚至令我疼痛。」
她的睫毛垂向脸颊。「我们说我们要聊天，」她喘息地说：「但是，我们没有聊，不是真正地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