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求您不要啊……豆儿的年纪还那么小。”芷君哀求地饮泣几声,纤弱的娇躯跪倒在地上。
“住嘴!”童老爷在书房内勃然大怒起来。“你这妇道人家懂什么?!我送那丫头进宫偷学御厨的烹饪秘方,还不是为了挽救童家的酒楼生意,难不成让姓江的那些外地人抢走我们的客人?”
自从半年前,江家以精致的美食、平实的价格和绝佳的服务为号召,在京城各个精华地段开设一连串的酒楼,便严重威胁到童家是京城第一酒楼的声誉。
虽说童老爷在食衣住行各方面都有钜额的投资,这打击一时之间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他的颜面可就挂不住了,因为童家庞大的家业就是从酒楼开始一点一滴累积的,所以童老爷用尽办法要重建以往的盛名。
除了降低价钱,提升服务品质外,他更以高薪把“江记”的大厨挖角过来,但根本无济于事,因为真正的秘方握在“江记”手中,所以童老爷才会将鬼主意打在大内皇宫的御厨身上。
“爹……豆儿年幼无知,您老人家放过她啊——”
他那厚实的巴掌突然用力甩在芷君如花似玉的脸上,她瘦弱的身子被打得瘫软在地,恐惧的泪水颤抖地流下来,可是她不敢哭出声来。
童老爷粗暴的举动令书房内另外两名妇人露出恶意的笑容,而他的独子童靖远则对他自己的小妾被掴无动于衷,依然沉浸于吞云吐雾的享受中。
“在我屋子里,你没资格讲话,你不过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妾而已。”童老爷凶性大发,扬起手来又要赏给她一个耳光。
他向来讨厌这种没有精神、软弱无力的女人,逮住机会就想修理她一顿。
“别打我娘!”
一个矮小的身影倏地从半掩的门外窜进来,勇敢地挡在芷君身前。
她就是芷君唯一的女儿豆儿,亦是童老爷众多的孙女之一,原本他并没有注意到豆儿的存在,因为她是个女娃儿,又是庶出,加上她母亲芷君不受宠爱,两人住在最偏远的厢房。
直到豆儿五岁那一年,童老爷才首次发现家中有这个小丫头——同样也是在今天这种要打她母亲的情形下——见识到她保护她母亲的勇气和孝心,这样的特质令他欣赏,所以他将豆儿带在身边,灌输她对童家的忠诚度,并且让她跟孙子一起上课学习,为的就是训练豆儿管理童家财产的能力,避免家产流到外人的手中。
不过,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她。
“豆儿,过来爷爷这边,我有话告诉你。”他的怒火已消,踅回书桌后坐下。
豆儿迟疑了一下,不敢违抗爷爷的命令,但又担心她娘亲脸上的伤,害怕身子向来不好的她会受不了。
“娘,豆儿扶你回房擦药。”身材比同年龄小孩还要瘦小的豆儿,奋力撑起她的母亲,小脸上带着沉默的坚持。
“不用了,娘可以自己走回房间。”芷君仓皇地看了童老爷一眼,见他的脸色倏地恼怒起来。“豆儿,你过去爷爷那里,不用管娘了。”
她对童老爷向来是又惧又怕,在进门的前几年,她是动辄得咎,常常被易怒的童老爷打得鼻青脸肿,而她那喜欢花天酒地的丈夫根本不理会她的死活。后来,个性残酷的童老爷突然看上豆儿,甚至把她当作“孙子”一样宠爱,她这个做娘的在童家的地位因此大大提高,不但大姊、二姊不敢欺凌辱骂她,连童老爷也很少打她了。
这次若不是为了豆儿,她是绝对不敢主动到书房找童老爷,求他放弃那荒谬的计划。
豆儿抬头望向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爷爷,再回头看着母亲,以稚嫩的嗓音道:“没关系,爷爷可以等一下。”
所有的人都可以感觉到书房内的气氛愈来愈恐怖,包括那年方十岁的童豆儿。
忽然——
“砰——”童老爷左手大力拍向桌子,咆哮道:“你们还待在那里做什么?扶那女人回房上药啊!”
童靖远和他两名宠妾被吓了一大跳,原以为被怒斥的应该是豆儿,没想到反而是他们受无妄之灾。
真衰!
童靖远的两名妻妾赶紧将芷君扶了出去,而他也识相地离开书房。
“去搬张椅子来爷爷这里,我要交代一个任务给你。”童老爷依然是气呼呼的,不过他知道对豆儿生气没有用,所以他尽可能的将脾气压缓下来。
“好。”豆儿吃力地从书房角落拖了一个凳子过去,就在书桌的旁边乖乖坐好。
“我要你假扮成小太监,去皇宫御膳房内偷学那御厨烹煮佳肴的秘方,把它们清楚完整地记下来。听着,宫里的人我已经关照过了,你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你的真实身分,几年后我就派人把你接出来。”
豆儿惊讶地张大嘴巴。“当太监?”
“嗯!”童老爷满意地捻捻胡子,很高兴年纪小小的豆儿听得懂他的意思。
“你愈快把所有秘方熟记下来,就愈早可以回到童府。”
豆儿那小巧可爱的秀眉困惑地皱起来,不懂爷爷为什么要她进宫做那么奇怪的事?
“那娘怎么办?可不可以带娘一起进皇宫?”否则她不在家的时候,娘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她天真的童言童语逗笑了童老爷。
“不行,那女人得待在家里,皇宫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便进去的。”他溺爱地抱起豆儿,放在膝上。
这和乐的画面若是让旁人见了,肯定会吓坏他们——向来不与人亲近、喜怒无常的童老爷竟然把小孙女抱在膝头上,一副慈祥和蔼的模样。
“噢!”豆儿烦恼地垮下小脸。“可是娘一个人在府里一定会被欺负的。”
“谁敢欺负小豆儿的娘?”老实讲,他根本不想理会那女人的死活,不过,既然是小孙女烦心的事,他就要替她解决。
谁叫这小娃儿的个性最像当年的他!
豆儿认真地扳着手指,开始点名。
“爷爷呀!大娘、二娘也会,偶尔爹心情不好也会打娘,还有——”
“好了。”童老爷吃惊地止住她,原来那女人在府里有那么多的“仇人”啊!“我会在府中放话,谁敢背着我欺负那女人,我就打断谁的腿。这下你放心了吧!”
豆儿顿时眉开眼笑。
爷爷的话没有人敢不听的!
第一章
五年后
“哈!终于逮到你了!”一位嗓音清亮的小太监从桌底爬了出来。“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吃皇帝的零食!”
由于最近放在“瓀玟宫”,专供皇上享用的糕点、水果无故失踪了,让小豆子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因为一瓀玟宫”的点心是她负责更换的,而“瓀玟官”是早年夭折公主的居所,当今皇上根本很少到“瓀玟宫”,所以每日原封不动的糕点变成了她最大的“福利”。
如今,竟然有人偷走她的东西,摆明就是不把她这豆公公放在眼里嘛!
可恶!她非得好好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小贼一顿不可!
“你是在指我?”一名俊伟不凡、卓尔出众的男子随意瞅了小豆子一眼,心不在焉地拍掉手中的饼屑。
近来,他的心情因为择后选妃之事而感到烦闷,偏偏太后相中的是宰相之幼女霍吉淑,她的父亲怀有异心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但苦于抓不到他的罪状,只好任他继续逍遥下去,所以他万万不能将霍吉淑立为皇后,否则后果堪忧,再加上其他的考量,他是不会碰那些新选进宫的秀女的。
这几日为了躲避太后的疲劳轰炸,韦端己干脆到“瓀玟宫”来散心,“瓀玟宫”清幽安静,是从小他最疼爱的皇妹所居住的地方,可惜她在十岁那年病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个古怪的小太监!
“你还想装蒜?!”小豆子气呼呼地冲到韦端己身前,激动地用力骂道:“不是被你偷吃掉,难道是被老鼠吃掉不成?你到底是哪一房、哪一宫的太监?竟然偷吃到我豆公公的地盘上来?!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韦端己的注意力被他吱吱喳喳的聒噪斥责声给吸引,他活到二十七岁还没有人敢大声骂他,让他内心觉得有点怪怪的,不由得多看了那小太监两眼——
只见他个儿瘦小,但玉面朱唇,秀美已极,配上大而清澄的灵瞳,活像一名娇美可爱的小姑娘,缺少一种男子所应该有的气息。
他从未见过气质如此清灵素净的小太监!
“你叫什么名字啊?”他气定神闲的语调中有一股慑人的威严。
“小豆子。”一时受到他的气势影响,她的名字就这样顺口溜了出来,小豆子对他投以斥责的眼神,不甘示弱地重哼一声。“大胆!我豆公公的名号你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敢情你是新进宫的太监?”
韦端已被他生动活泼的表情给逗乐了,暂时抛下郁闷的心事,顺着他的问话装下去。
“是的。”他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豆公公。”
“嗯!这样叫就对了。”小豆子的神情趾高气扬极了。“以后不准那么没大没小的,如果得罪了我,你美好的太监生涯就毁了,听清楚了吗?”
不是她小豆子在臭屁,她在后官也算是一个有势力的人,不敢说呼风唤雨,但凭她跟宫里红牌太监江公公的交情,倒没有人敢小觑她,否则“瓀玟宫”这个肥缺哪轮得到她!
“是的!”韦端己再一次露出笑意。
看烦了宫内必恭必敬的太监,这个“豆公公”倒是清新可喜得很,明明是天真无邪的面孔、年龄,却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看起来挺有趣的。
他生平第一次对朝政以外的事起了些许兴趣。
小豆子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一脸的满意。“不错!你这小子算是可造之材,从今以后你就跟在我身旁,有我豆公公‘罩’着你,保证没有人敢欺负你,你放心吧!”
“谢谢!”他若有所思的黑眸盯着他那用力拍打的小手好一会儿,才将视线调回他热切的脸孔上。
他的外表真的很像阴柔的太监吗?
“啊!甭客气了,瞧你这呆头呆脑的言行举止,一点太监的基本规矩都不懂,八成在后宫里混不太开,真是可怜!”
小豆子热情地拉他坐下,大方地分一大半的点心给他。“来,你多吃一点,先填饱肚子再说,以后每晚的这个时刻,我都在‘瓀玟宫’等你,拿些好吃的料给你。”小豆子刚进宫时,也曾遭到那些老太监们的排挤欺负,常常饿肚皮,所以她本着照顾新人的想法,主动帮助对方能吃饱。
“真的?”韦端己觉得这名“豆公公”热心得过头。
小豆子自动将他怪异的神色解释为欣喜若狂。“当然是真的,我小豆——呃,豆公公一言九鼎,绝不会唬你的……”
韦端己在他叽哩咕噜的保证下,万分无奈地食用糕点。
老实说,这“豆公公”还满可爱的!
或许这种认识朋友的方式是最无负担的,他这一生受到太多繁文缛节的拘束,放纵一次又何妨!
况且今晚他露出的笑容比他去年一整年加起来还要多呢!
☆ ☆ ☆
“皇上,您可回来了,快急死奴才了。”一名鸡皮鹤发的老太监快步来到韦端己身边,连大礼都还未行,一双满是皱纹的老手就已关切地摸遍韦端己的龙体。
刚跨进寝宫便遭受“奇袭”的韦端己,是一脸的忍耐状。
“朕出去散散心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面对那从小照顾他长大的江公公,韦端己对他的唠叨与鸡婆通常是采容忍的态度。
因为江公公是最关心他的人,况且他从不恃宠而骄。
“皇上,这回就是您的错了。”江义拍手示意皇上的贴身太监小昆子上前,替皇上更换舒适的寝衣,其他几名宫女则手捧着衣物站在一旁。
“是吗?”韦端己闲闲地瞄他一眼。
“当然,太后娘娘为您挑选的三十名秀丽佳人,全安置在‘琅华宫’三个月了,而皇上您迟迟不肯册封与召寝,如今却在外头御花园与宫女厮混、打野战,这岂不本末倒置?”
江义一直不懂皇上在搞什么鬼?明明是个雄赳赳的正常男子,却从不宠幸“琅华宫”那些佳丽,让皇宫内的人议论纷纷,担心皇上是不是那个“不行”了,若不是江义一直服侍在皇上身边,知道他正常得很,否则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江义了。
啊……难道是三年前皇上出游的那段时间出了“差错”?
韦端己挑高英挺的剑眉。“朕没有临幸任何一位宫女,也不会要‘琅华宫’的秀女伺寝,你用不着白费唇舌了,还是早一点回去休息吧!”
他一眼就洞悉江公公的企图,无非是母后要他来提高他的性趣,早日下诏立后封妃。
但是他不能随意动“琅华宫”的佳人,一旦垂幸任一名美人,就得封予适合的名衔,如此一来,不将全朝野殷切期盼的皇后立下来,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可是目前最适宜的皇后人选只有霍吉淑一人……这叫他不禁欲都不行。
幸好,他虽爱美色,但不色淫,不会贪恋于肉欲之中,所以他还可以“撑”一段时日。
江义不打自招地嘀咕几句:“我当然知道皇上打定主意不碰‘琅华宫’的秀女,才会一个接一个将她们赐婚给朝廷内前景看好的青年才俊,只是太后娘娘非得要奴才在皇上面前多说几遍,不然奴才才不会自讨没趣呢!”
他又不是吃饱闲着,专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韦端己好笑地横睇着江公公,一边挥手指示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退下。
“朕知道你有满腹的委屈,行了吧?”
“奴才不敢。”江义发觉自己好像抱怨过头了,于是慢吞吞地想要跪拜在地。
韦端己赶紧扶住他老迈的身子,戏谑道:“你这老小子最爱装模作样了!你说,除非有别人在场,朕哪时要你行礼请安了?更别说是跪在地上。”
江义张着快要无牙的嘴傻笑几声,摆明是默认了。“呵……呵……皇上,您今晚的心情不错喔!难得看您脸上带笑容。”
自从一年前皇上登基后,江义就没听过皇上跟他说笑了。
“是呀!今晚在‘瓀玟宫’碰到一个好玩的小太监,跟他聊了一会儿,使朕的心情确实愉悦多了。”
“瓀玟宫!”江义眯着眼低喃一声。“那不是小豆子的地盘吗?”
韦端己炯亮的黑眸直盯着江公公。“你也认识那名小太监?江公公。”
“是的,皇上,后宫的太监、宫女哪一个不知道小豆子的大名?”江义一脸发噱地道下去。“他呀!鬼灵精一个,精明可爱,又有一点狡黠,跟每个太监、宫女都能称兄道妹,滑溜得很,老是带领一群小太监四处乱玩,前阵子还发明一种露天烤肉的玩意儿,差一点把北边那片御花园给烧得精光,真是人间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