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丹、丹白?”野日凤小小心地、试探性地问着。“你是丹白对不对?”
“嗯!我当然是丹白呀!”他随口应道。“夫人,你的问题好奇怪喔?”要不然他还会是谁?
是呀!野日凤几乎是在同时,将莹莹水眸眯成一条缝,思索着相同的问题──
要不然,“他”还会是谁?
室内两个人,一个低头沉思不语,一个哇啦啦地紧张着,却没注意到“珀魂玉”正流光轻转,犹如有生命般,呈现出以往不曾有过的暗黑色彩……
* * *
去过一趟水玉馆的炼室后,丹白意外地发现自己喜爱参与这里的工作且常常跑来,而每个人也愈来愈习惯这位野家姑爷的存在。
“宗师傅、王师傅、衣师傅……”无精打采兼有气无力,一向精神、体力充沛的丹白,今日早上却是拖着脚步,让众人不约而同停下手头上的工作。
“阿白,你是怎么啦?”有人立即关心地凑上前来问。
不同于野日凤那般严肃到不近人情的模样,丹白亲切爱笑的神态让这些师傅反倒更乐于接近,年长的恨不得收他做乾儿子来疼。今日一见丹白这种颓废模样,当然全都靠过来嘘寒问暖哕� �
“没什么啦!昨儿夜里没睡好而已……”丹白总觉得接连好几天下来,都在作着摸不着边际、费尽精神力气的破梦,梦中有张看不清的脸孔,强行拖着他的手臂欲往一片暗黑走去。而他有种恐怖的预感,如果他真的进入那一片暗黑,就铁定万劫不复,再也回不来了,即使他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回不来。
所以,他在睡梦之中根本没法子安稳,往往竭力抵抗后又弄得一身汗流浃背,躺在床上等待力气恢复的时间也愈来愈长。
他开始害怕夜晚的睡梦,每每和周公他老人家挣扎到不由自主地阖上眼皮后又马上悚然张开,周而复始地一日日、一回回下来,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这种自我折磨而迅速消瘦。
“没什么,呵呵──谢谢大家关心,呵--我很好,呵呵呵-─”那可不是笑声,而是呵欠连连的声音。
“我看你还是回去休息好啦!阿白。”准备教他如何辨视水玉原料种类的学徒阿亮一见丹白的倦样,忍不住劝道。
“去好好睡一觉,精神比较实在饱满些后再过来也不迟呀!瞧你两眼黑圈圈,恐怖喔厂
“回去……呵--夫人也很忙,我会呵─-很无聊的,夫人说今天啊-─要烧香……呵──拜拜……呵--”
烧香拜拜?“对喔!”几今年长的师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拳击叫道:“今天是野家某位祖先的忌日!”
“那阿白,你更要赶快回去才行!”
“对呀对呀!就算你是赘婿,也算是野家的人嘛!”
“你不在是不行的,赶快回去,好歹也得上炷香啦!懂不懂?”
众人七嘴八舌地提供意见,知道丹白秉性单纯到不明白世事道理,各个都愿帮他一把。
“啊?我呵─-要赶快……呵呵呵-─回去喔?”不,不行了吧?丹白的眼皮不听使唤地往下掉,就算再勉强,两只眼睛还是只能睁开一条眯眯缝。
丹白才打算从坐着的小板凳上起身,一站起来就差点要跌回去。
“小心啊!”众人齐声大喊,赶忙要去扶他。
“唔呵-─没事……呵呵──”走没几步,忽然间,他
“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好痛呵!”这回他抱着头,叫完那一声后就软倒下去。“阿白!”这下可把众人给吓到了,全都蜂拥而上。“你没事吧?”有人托起他的头。“醒醒,快醒醒!”有人拍他的脸。“快去叫大夫来厂有人拔腿就跑。昏迷的丹白胸口衣襟下,被配戴得好好的“珀魂玉”暗黑色彩,像是呼应众人似的再度激灿,只不过又全部被胸口吸去,在身体内部流窜……
然后,他的双眼没有预地睁了开来。
第五章
祭拜祖先之日,唯有在这个时候,这对相互不对盘的野家兄妹才会碰头。
仿佛在炫耀自己琉琳馆所累积下来的财富,除了一票妻妾小儿与娘亲,野夜龙更会带着一队美其名为“护卫”的人马,大摇大摆地踏人野府。
野日凤面无表情,除了朱良川侍立在一旁,同样也动员所有家仆长工列队“恭迎”。
“啊!凤儿,二娘好久不见你啦!”也唯有在这个时刻,莲老夫人──亦即野夜龙的生母,才能见上这个女儿一面。
不知是对野家兄妹之间的嫌隙从不计较,或不知情,莲老夫人风华犹存的美颜上净是对野日风一片关爱。
“快过来让二娘瞧瞧……哎哟!你怎么消瘦憔悴了这么多?”
“二娘。”即使是惯常绷着一张丽容,但面对这从小便一视同仁照顾她的长辈,野日凤是心存一分暖意的。。我很好,谢谢二娘的关心。您近来可安好?”
“呵呵--还是女孩儿贴心。”莲老夫人笑不拢嘴。“哪像我的龙儿啊!孝顺是够孝顺,可嘴巴硬邦邦的,不懂得讲句好听的软话。”
“娘,该去上香了。”在这一老一少显然还想多攀谈几句时,野夜龙便将莲老夫人给带开。
“走吧!”他以深不可测的双眼往异母妹子一凝,里头深长的意味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野日风被看得微微一愣,旋即甩头挥去兄长的眼神,也跟了过去。
祭堂供桌上,摆满鸡鸭鱼肉,香点三炷。由最长者莲老夫人开始上香祭拜,依次是这对兄妹,野夜龙的妻妾、小儿
神主牌位以上好的檀木精制,刻有“野珀”字样。
野日凤将三炷香安插入香炉时,心神有一眨眼的恍惚
这个“野珀”,也就是传说中那位和妹子逆伦相恋,后来又将妹子的魂魄收入“珀魂玉”中的族长呀!
爱上不该爱的人,那种痛苦的滋味她是不能想像的,不过的确值得同情。
据说这位野珀虽然后来为了留后且照顾全族,也娶妻生子、寿!终正寝,却短短活不到三十五个年头,且在临终之际,口口声声呼唤的,还是那位妹子的名字……
祭拜已毕,野日凤在大厅奉茶待客。她看得出莲老夫人想和自己好好话家常。
每个人都坐下了,大厅中唯“二”站着的人,一个是朱良川,一个就是野夜龙;一个是忠心耿耿地随时预备护主,而另一个呢?野日凤一点也不意外,野夜龙会摆出害怕心爱之人会受到伤害,虎视眈眈的保护神态──瞪着自己和莲老夫人。
“凤儿呀!看着你爹留下来的水玉馆能继续在你手中光耀门楣,二娘真感到高兴呀!”
“二娘过奖了。”
“哼!一介女人家作为顶不过如此,倘若是我接管水玉馆,成就何止区区如此?”仿佛听不得自己娘亲对这个妹子的一句礼赞,野夜龙立即在一旁不屑地嗤道。
“龙儿!”莲老夫人不高兴地紧了紧双眉警告儿子,回过头又对野日凤继续笑道:“你兄长不过是孩子心性,那些嫉妒话你听听就算了,可别放在心上……对了!说到这,风儿呀!二娘虽是高兴你能撑得起水玉馆这一片天,可你年纪委实也老大不小了,这终身大事……”那关心急切的神色一如全天下父母。
“娘大可放心,”抢先开口的,还是野夜龙。“您最近闭居佛堂,吃斋念佛,这段时日的事都不知情,妹子已经赘了一名夫婿成亲了!”
“什么?”莲老夫人脸色一变。如果野日凤有仔细打量,便会发现莲老夫人的惊色之下,是一抹飞快闪去的负面情绪。
“这实在令我太吃惊了!龙儿,你竟都没跟我说一声!这可是天大的事呀!那我那个女婿呢?快叫他出来让我瞧瞧呀!”莲老夫人露出又惊又喜的笑,频频左顾右盼。“怪了,今儿个祭拜祖先呢!他怎么能缺席?”
“姑爷一大清早便先去巡视水玉馆和炼房。”令所有人更加意外的,站出来挺身开口的竟是朱良川!“所以一时赶不回来上香祭拜。”
“娘大可放心,”野夜龙虽是对着莲老夫人说话,可黑沉的双眼却是和野日凤的莹莹水眸对峙上。“妹子亲自挑的相公可‘好,着呢!夫家可是闻名天下的丹天谷,十八般武艺又全在行着,人更是对妹子千依百顺,性子温厚得很,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赘婿哩!”
哼!句句赞词里头句句全是反的!让野日凤听了刺耳得不舒服,但碍于莲老夫人的面子,她竭力将反感往下压。
“真的吗?”莲老夫人笑着听儿子的“赞词”,除了喜悦外,哪听得出其他名堂呢?“那他快回来了没?风儿,不如快快将他从水玉馆那儿唤回来,二娘急着要见见他。”
“这──”
野日风正思索,尚未开口,竟有人已经代为回答,“既然二娘这么想见我,我不忙着赶回来,岂不就失了礼敬?”
众人询声望去,只见一道白杉颀长的人影立在门口。
“姑爷!”朱良川故意朗声喊道。
相较起敌意颇浓的野夜龙,丹白自是好相处得多,更何况丹白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要应付野夜龙的?不现在“利用”,更待何时?“请你快过来吧!夫人已等你好久了。”
等他?
只觉颈后毛发都寒寒地立了起来,野日凤心下立即斥了回去。
不!不对!她绝不是在等“他”,绝不是!
那个莫名其妙附在丹自身上的“孤魂野鬼”──光看那和平日异同的邪魅神态就知道了。
但问题是,她知道,别人可不知道啊!
野日凤家是被人施了法钉坐在椅子上,虽然心里很想逃,却只能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那白衫男人怡然自得地走人大厅,还和莲老夫人寒暄,口才流畅伶俐,哄得莲老夫人眉开眼笑,显然一下子便被收服得妥妥贴贴。
“呵呵呵─-我本来还挂心着凤儿的终身大事哩!好好好,她可真替自己找了一个好相公哩!”
他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如果二娘还不安心,不妨留下来一块用膳观望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悠闲踱步到野日凤所坐的椅子背后,亲呢地将一手搭在她颈后肆无忌惮的调情,看在众人眼中更形成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丽姿态。
“我想,我的夫人应该不会反对吧?”说完,他立即俯到野日风的耳边,以旁人听不见的气音低道:“如果你反对……”原本抚着她颈肤的指尖加重力道地收紧,让野日凤一瞬间吸不着气!“就走着瞧厂指尖如同突兀收紧时又旋即放松,重得新鲜空气的野日风立即不住地连连呛咳。
“夫人,你还好吧?”始作俑者马上装出疼惜爱怜的姿态,不断地轻拍她的背脊。“你该不会是着了凉吧?怎么咳不停?”
“咳、咳!咳咳……咳咳……”
恶鬼!“他”绝对是个恶鬼!野日风恨恨地想。
* * *
一顿午膳下来,宾主有的尽欢,有的脸色变得比没吃到饭还饿扁了地更加难看,有的却像是吃到皇帝的珍馐而频频露出笑容──出为配着下莱的是比蜜更甜的言语。
“……原来我的风儿是二娘您一手带大的啊!人家常言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如今凤儿会长得如此美丽又出色,是您的功劳啊厂
莲老夫人呵呵一笑,脸颊竟微浮少女般的羞涩红晕,
旋即又感叹一声,“唉!只可惜大夫人和爷死得太早,来不及看见凤儿如今这等的成就,和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位好夫婿,多遗憾哪!”
“哦?”俊美如今却不单纯的男性脸庞露出睨色。“他们已经仙逝了?”
“就在凤儿十二岁那年……那年冬天天冷,大夫人和爷年纪毕竟是大了些,得了风寒后……便不起了。”说着说着,莲夫人再度感叹。“数来也有十一年了,我也老哕!”
“您怎么会老呢?”丹白夸大其辞地安慰,甚至有轻薄之嫌地将手搭上莲老夫人的一截臂腕。“在我看来,您和风儿是一样年轻哪?”
这个饿中色“鬼”!只要是女人都好吗?
野日风僵着脸色,不自在地别过螓首躲开视线,并没注意到坐在饭桌另一端的野夜龙脸色变得阴郁。
“我吃饱了。”砰!放下根本没动过几口的饭碗,野夜龙甩袖起身。“娘,孩儿先告退去准备车马,我们该告辞了。”
“啊?这么快……”莲老夫人见儿子不快又不善的脸色,聪明地乖乖就此打住。“那么,风儿,改天二娘再来找你呵!我们可是一家人哩!一年只见这么一次面是不够的,下回换你来琉琳馆走走。巴!龙儿布置得大方宽阔,好看得很。”
项羽邀请刘邦去做客?野日风可不敢想会是多“好看”的一场鸿门宴。“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她送走了热心过头的莲老夫人,为表对长者的敬意,她还特地一路送到门口。
野夜龙抿紧唇线,一语不发地先送莲老夫人上车后,又回过头来突地定睛凝视着野日风。
野日风背脊用力一挺,自动进入“备战状态”,料想着接下来的一场唇枪舌战。
没想到野夜龙只是冷哼了句,“你还真是替自己找了个好夫婿!”然后就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人,害她空准备一肚子开打的火气,陡然在肚子里轰隆轰隆,却半点都没机会发挥出来。
“总算全走了。”
伴着这句话,她才惊觉到一阵男人的脚步声已走近身边,一把蛮横地勾住她的腰肢掳到身边。
她下意识地反抗,却只换来更用力的抱搂。
“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吗?”他咬着她的耳朵。“有谁会信你?他们会把你当疯子看的,更何况……如果你敢伤了‘我’,不怕会对‘他’有所影响?”
“你敢?”野日凤惊叫,可心底已知道答案──他敢!
* * *
他什么都敢!他敢就此顶着丹白这个身分生活!
众人只觉得这位新姑爷性情还真多变,原先的单纯憨气不翼而飞,展露出深沉老练的气度,更像是原本便长年在水玉馆中居住,在一夕之间掌握住制造水玉的技术,调度资源人力,与买家谈判价格,和工匠师傅研究新开发的花色,督促进度……
总而言之,以往她会做的,他都包办了,而且做得比她更有声有色。
“水玉馆的新姑爷真行啊!”
“这下子野家小姐可就轻松了。”
“是啊!女人再怎么说都不好抛头露面的,她现在只要专心生个下一代的继承人就行啦!”
面对诸如此类的流言,野日风愈来愈不容易保持冷静自持,气得想狠狠地哭上一场!
她突然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三年以来,好像不过是笑话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