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际划下一道刺目的亮光。
“族长、族长。”第一名产婆由左边房间内走出来,笑呵呵地抱着一名襁褓中的婴儿。“恭喜您,二夫人生了一名龙子。”
“是吗?好好好,好好好。”甫上任的新父亲眉开又眼笑。“如此一来,野家便有后了,呵呵--”
老来得子啊!真是令人感慨又欣慰。
野滔尽和大夫人结缡二十余年,是一对人称人羡的鸳鸯伴侣,唯一遗憾的便是一身的好技艺无后代能传衣钵。
野家已连续四代是单嫡单传,有一度野滔尽还怕当真就此绝后哩!如今总算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哪!
“恭喜族长,贺喜族长。”一旁陪伴等待的族人们亦纷纷向前,并拿出事先备好的礼物馈赠。
一片犹如庆典的气氛中,没有人注意到西方的天际亦划下一道刺目的亮光。
“族长,族长。”第二名产婆紧接着由右边房间内步出,手中同样抱着一名襁褓中的婴儿。“恭喜您,大夫人生了一名凤女。”
闻言,满场热闹的气氛霎时尴尬地凝窒住。
中原人重男轻女,这几乎成了不变的定律。接下来也要说声恭喜吗?没人会因为。弄瓦”而开心的!
“是吗?太好了!”殊料,野滔尽反而发出更高昂、更喜悦的笑声,并亲手接过襁褓中的女儿后,便往大夫人的产房奔去,让众人又是一阵愕然地面面相觑。
“兰儿!”野滔尽来到大夫人休息的床前,其他前来充当产婆助手的妇人见状,均善解人意地退下。
野滔尽一手抱着女儿,一手伸掌轻抚发妻汗湿的前额。大夫人慢慢睁开水眸,一见到丈夫的脸孔,顿时热泪盈眶。
“呀!怎么着?是哪不舒服吗?”野滔尽焦虑不安地频问。“乖,不疼呵!我立即去唤产婆进来给你瞧瞧。”
“不不不,我没事……”大夫人赶忙抓住丈夫的衣袖。说是没事,眼泪却又禁不住地滴滴落。“对不起!我没能给你生个男孩儿,对不起、对不起……”
“暧!你在说什么,兰儿!”假意生着气,野滔尽道:“你给我生了一名俏娃儿哩!瞧瞧这莹莹水眸同你多像啊?来,我们夫妻俩一起帮她想个好听的名儿。”
“滔尽?”大夫人狐疑又仍有些怯惧地看着丈夫。“你、你不生气吗?我隐约有听见外头的恭喜声,莲妹不是给你生了一个儿子吗?你怎么……”怎么先来探视弄瓦的她呢?就连身为妇道人家的她都感到不可思议,难不成生女反比生男好?
而且话说回来,若不是她忍痛让丈夫纳了自家堂妹为如夫人,自己怕是也沾不得这福气和她一同受孕,生下这个老来之女呢!
“是,我当然知道莲妹生下一个儿子,我已叫卜者去绐他排笔画取名,但我俩的漂亮女儿可不同,一定要给她取个美丽的名字才行呀?”野滔尽笑眯了眼。“好了,别说那么多,我已经想了好些个名字,念出来给你听听……”
“滔尽……”大夫人闻言又想哭了,不过这回却是喜极而泣!
她一直有着因自己生女儿,丈夫便会休弃她的担忧,原来根本就没有必要!丈夫就如同二十年前的洞房花烛夜,在她耳边低喃般──不离不弃,一如同林鸟,至死方休
第一章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仿佛是自盘古开天以来便注定好的宿命。
当今众强林立,各自不服于当朝天子无力的束缚,诸侯划地为王;王者,需拥兵自重,需拥兵自重者,首先必得有雄厚的财力。
一提及雄厚的财力,首先想到的不是哪个王公卿相,而是独立于国与国之间的丹天谷,丹家。
传说中丹天谷位于水流湍急的长江峡端处,青葱郁茂的林子,浓荫蔽不见日,寸步难行,若是置身于林内,甚至隐约能听见虎啸狼嗥,今人闻之胆怯色变,遂不敢再多靠近一步;若有人胆敢走完林子,尽头出口便可见一大片岩壁,竣而险、削而陡地挡绝一切去路,仅剩一条一人大小的裂口让人挤身而入──然后就再也不曾回来!
种种令人骨子里打颤、风声鹤唳的猜测在口耳交接中流传着。
有人说,里头是悬空高崖,足以摔得粉身碎骨;有人说里头居有凶禽猛兽,等待将入侵者生吞活吃;更有人说里头净是沼味瘴气,一旦闻人便昏迷至死……
千般万样的想像,绝对不会有人想家得到里头竟是一片树木明瑟、山明水秀的美景。
在这片犹如海市蜃楼的仙境里,没有太奢侈的宫阙,有的只是一栋栋素瓦平砖的小屋;没有太考究的铺陈,有的只是一处处的田畸径道。
妇女们清晨早起汲水洗衣,男人们扛锄下田,孩童们嬉闹地走向私垫,老人家则三两为地闲聊呵笑,一切看来
是那么地美好……
“啊呼……啊呼……啊呼呼呼……”阵阵难听得要命的鼾声打破这片美好气氛,只见一个身着白衫的年轻男人正舒舒服服地蜷缩在一株大树的枝桠上睡觉,那阵一波比一波更响、更难听的噪音就是从他嘴巴和鼻孔中发出来的。
闻声一路循来的青衫男人抬头一看,不觉摇头失笑,他提气身形一蹬,便轻松俐落地单脚点到枝桠末端,如临风柳条般伫立着。
才一站上去,青衫男人忽地由身后射出一根草沫,原本柔软的植物在疾发的力道下竟如一枚精制的暗器,飞如迅雷地往白衫男人身上招呼过去。
“啊!二哥,你好狠的心哪!”随着这一声先发制人的哀叫,白衫男人原本舒服卧睡的身姿竟已不复踪影,那根草沫如银针般插入树干中。
坚硬的木质发出哔剥细响,在一个眨眼的时间后整段裂开。
青衫男人不去管那根草沫,而是以一记漂亮的后空翻从树顶落至地面。
几乎是同一时刻,白衫身影也点地而平落,一张俊美的脸上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弯弯细细的,好似天生便该享尽全天下最快活的事儿,不同忧愁烦恼沾上一点边。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正经些!”丹青温温地笑着,以一种怜爱的神情瞧着小弟。“如此一来,教我与大哥怎能放心允你一人出谷呢?”
“咦?大哥允我出谷了吗?”丹白一听马上乐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能到外头去见识见识了!哈哈 --二哥,你不知我盼这一日盼得多久呢!”
“是,二哥知道。”丹青微微一笑。“大哥有说,如果你打点得快,明日晌午前便出发吧!自己路上要多保重,小心莫让恶人给欺负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丹白咧嘴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那笑容单纯得近乎傻气……呃!说天真比较好听一些。
“大哥允你出谷期限为一年,此外,你还得替大哥找到一样东西。”丹青从袖中取出一纸羊皮卷。
丹白接手一看,只见上头绘了一个饰物的图形──一颗颗圆球状,上头绘有黑色空圈套层的珠串。
“这是什么?”
“这串蜻蜓眼珠叫‘珀魂玉’,大哥说他用得着这东西,天价也愿购得。大哥要你出谷后往南走,一边明查暗访‘珀魂玉’的下落,不惜任何代价把它带回,记住了吗?” * * *一大清早,水玉馆右翼炼室便无端端地失火。野日凤衣衫未着整,在寒恶晨露的黎明中,匆匆披了外裘。
一抵达失火的地点,当下指挥若定,嘱咐汲水、提水、泼水,极目张望失火点,一双水亮的凤形瞳眸凌锐地打量,似乎连地皮也要给剥了开来。
她一方面注意着火灾的最新动态,一方面不停地发号施令,扑熄火焰。
一直到骄阳炙空,一场焚焰才完全灭熄,一班救火的人马终于得以喘口歇气。野日凤一一吩咐打赏,他们领了赏钱后便各自去休息。
须臾──
“损毁情况如何?”野日凤端坐在书房内,停下笔询问,抬起来的莹莹水眸和凛然的秀容完全搭不上边,却又出奇地镶嵌在一起。
那是一张虽称不上娇媚美丽,却相当严谨端正的脸庞,正好反映出她的性格──严肃、端庄、不苟言笑,一派的当家风范。
“e掉的只是一些放置胚土的瓮桶,和一些不完成品。”被唤进来报告的是名三十出头的男人,一开口便喑哑
如枭鸣。“请大小姐放心,那些价值并不高,倒是有两个人在救火时烧烫了手臂。”
“那一定很痛吧?”野日风立即毫不犹豫地吩咐,“请大夫来诊治,务必用最好的外伤药膏,至于医药费全都记到水玉馆的帐上。”
“是!”朱良川恭敬地记下,然后又请示道:“方才琉琳馆亦派人前来关心这起火灾,我们该如何回复?”
“动作还真快……”野日凤一听,菱唇微微一牵,似笑非笑。“烦请朱大哥帮我修书回去表示谢意,除此之外,毋需多言。”
“是?”朱良川再度记下,接下来又陆续请示其他事,都是些有关永玉馆的,别人听来或许觉得冗长,哕唆又枯燥,但每一项最小的细节都得好好处理,才能维持水玉馆数十年来的名声。
水玉、琉琳,皆是同一样自古至今便十分考究的珠宝,需以烈焰熔炉及胆大心细的手艺方能琢磨出来,是诸国王公贵族争相收藏的极品,其中又以野氏─,脉传承下来的水玉馆出品的最为优秀出色。
野日风,这名年约二十二、三岁仍未婚配的女当家,自然成为上流社会人士瞩目的焦点。
在以讹传讹之下,她是个高大、无貌、背驼、肥肿的女子,矢志终身不嫁,以守护水玉馆的一切为荣。
可若有人真正亲眼证实,她其实不过是个清秀有余的娇小女子,终日端着正经冰冷的秀容。
朱良川正和他的主子敲定一些请示,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踏步声,朱良川错愕地回头,而野日风也准备起身一探究竟,然而考究的沉木门扉却已经“砰”的一声被人先踢开。
抢在几个通报不及的奴仆面前,一名高傲神气的男人走进书房,模样嚣张得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好久不见了,大哥。”野日风一见到他,脸蛋便先沉下三分光彩,用冷和硬宋武装自己。“怎么要来也不事先派人通报一声?害妹子来不及备茶待客。”
“大哥来找自己的妹子、来看看自己的妹子,需要讲究琐碎些什么?”野夜龙阴沉俊美的脸庞净是恶意的刺探与嘲讽,着实看不出半点亲爱之意。“我一大早便听说你的水玉馆失火了……别说哥哥不友善你,如果需要什么人力或资源协助,就尽管开口,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谢谢大哥美意,不过妹子自认还应付得来。”野日凤微微颔首。“如果大哥没什么事的话──”
“且慢!我还有些私事同你商量。”野夜龙慢条斯理地举手打断她的话,俊日斜睨一旁肃立的朱良川。“只不过这种家务事有外人在场……”
“朱大哥是我这些年来的重要管事,已亲如我的家人,不算见外。”野日凤立即公开表明,语气坚决。“更何况,我瞧朱大哥的女儿很投缘,近来更想收做义女,于情于理,都不是外人。”
闻言,朱良川向来平静无波的神色有着讶然的波动。
“你!”野夜龙震怒不已,说起话来又辣又毒。“这样表态可真是放浪啊?妹子,你终究是未出嫁的闺女,说这些话会令人想人非非的。”
野日凤黛眉之间快速地浮略过一丝痛楚。“我坐得正、行得直,自问不愧对天地良心。”
“好一句自问不愧对天地长良心广野夜龙重拍木制椅把,似要将它拍得碎裂。“我今日来便是要告诉你,大哥已托媒人给你找婆家,相信很快就会有回报,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做个新嫁娘!”
野日风惊变了脸色。“你不能这么做!”
“哦?你倒是举个道理来给我听听为什么不能?”见她慌张的模样,野夜龙故意露出恶质又快意的笑脸。“自古以来,女子的姻缘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定,如今我这个兄长代父从事,似乎没什么不妥的地方,而且你我同年,
也二十有三了,死守着这个水玉馆不如有个良缘归宿啊!好妹子,你怎察觉不到为兄的苦心?”
“出去!”倏然背转过身,不愿再看向这名同父异母的兄长,野日凤满嘴苦涩地低斥,。我不认你这个兄长了!出去!”
“请吧!”朱良川见到主子发怒的模样,立即站了出来,面色不善地赶人。
“啧厂野夜龙悻悻然起身,没和朱良川起冲突,因为他知道虽然自己的功夫还不错,但和朱良川一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没得瞧!
“反正从以前到现在,我也没认同过你是我妹子。”野夜龙在离去前扔下狠话。“可我依然是你兄长,你依然是我妹子,所以到这个月底之前除非你找到新郎官,否则我还是会把你给嫁掉!”
山了丹天谷的丹白就像被放出笼子的小鸟般,展翅到处飞翔,一脸掩不住的兴奋。
哇!痴长到二十岁,他终于见识到丹天谷老一辈的长者口中所说的京城是什么光景。
这里真的和丹天谷截然不同哩!
朱楼高厦、峻宇雕墙,和丹天谷自然优美的景色相比,皆是人工匠气的精致华丽,着实令他大开眼界。
就这样,出了丹天谷的前半个月,丹白一路吃喝玩乐,像块不曾染色的洁布正拼命地留下颜彩。
他逛着市集,看着兜售千百种小玩意儿、食品、布料、蔬果、药材等店家,直到走到一家珠宝行面前,被展示出来的数件首饰吸引了目光,这才停了下来。
“这位爷看看吧!”商家笑呵呵地招乎财神爷。“咱们家的玉石最美了,昨日才购人数件由海外异域精制的首饰,或者您要瞧瞧翡翠、琥珀……”
“啊!有没有……有没有……”槽糕!那叫什么眼睛来着?猪眼睛吗?丹白急忙由腰际取出那一卷羊皮纸摊开给商家瞧。“这个这个,我在找这个!”
“咦?这个是水玉吧?”商家仔细看着这串蜻蜒眼珠的款式。
“唔……如果你要买水玉,去城中的野家便是了,野家人的水玉馆可是闻名天下的哟!”
“真的吗?”丹白一喜,忙收好羊皮纸,道声谢后立刻拔腿就跑,动作快得一眨眼间就跑了十里远。
等一下!
突然,丹白停了下来。
唉!他怎么这么糊涂啊?刚才居然没有问清楚那个城中野家在哪里?而且。谁知道在这京城中,姓野的人家究竟多不多呢?会不会三不五时就有个人跳出来说他姓野呢?
丹白一边往回走,一边慢慢思考这些对他来说有点困难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