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坚在心里偷笑,终于说不出话了吧!这就是大嘴巴的坏处。
邵无择斜了罗应淮一眼,眸中写着——自作自受。活该!
“去过吗?”子安追问。
罗应淮左右观望,子安什么不问,偏问这个,要他如何启口?这时,他瞧见有名女子低头拿着琵琶往楼上走来,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有人来弹琵琶了,你一定没听过吧!”他赶紧转移话题,一面还指着上楼的女子,声调还不忘装作惊讶状。
子安回头看着那名女子,暂时忘了自己方才的问题。她看不清楚女子的脸,因为她始终低着头,但感觉上很年轻。
女子在中央坐定就开始弹琵琶,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抬头。她弹的乐曲清清淡淡的像溪泉一般,感情投放得恰如其分,宛如夏日凉风,令人身心顿觉舒畅无比,和这茶馆的气氛倒是满相配的。
一曲弹毕,众人鼓掌,子安甜甜地笑着,看向邵无择,脸上是欣羡的表情。
“她弹得真好,可惜我不会。”子安道。
邵无择拍拍她的手,“你这样就很好了。”他温柔地道。他喜欢的是子安这个人,而不是其他的附加条件。
子安的脸又染上一抹红晕,但他的话让她很窝心。
宋子坚咧嘴而笑,他可以确定邵无择会带给子安幸福,他们俩老是旁若无人地表达彼此的感情。
而罗应淮当然也替邵无择感到高兴,他是该得到他的幸福,他相信子安会丰富邵无择的生命,就像现在的琦玉之于苏昊。
弹琵琶的女子走到他们这桌,拿出木盘。子安放了好多银两在上面,女子感激地看着子安,子安这才看清她的容貌。
她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七岁,眼里的脆弱是子安所熟悉的,但她给人的感觉很坚强,即使再困难也会挺直背脊,她令子安想起以前的自己。
她长得很娇弱,嘴唇紧抿,代表她对命运的不妥协。她有着水汪汪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令子安想起风中的小草。
她继续走到另一桌,递出木盘——
子安叹道:“她看起来真可怜。”
罗应淮耸肩道:“会吗?我——”
“放开我!”那名女子怒声地喊。子安一回头,看见四名大汉中的一名正捉着她的左手调笑着。
“你再不放,我会让你后悔。”女子愠道。
“这娘儿们还真凶呢!”大汉邪恶地笑着。
罗应淮起身准备给大汉好看,这女子刚才救他免于被逼问,他理应救她。
“锵!”巨响一声。
整楼的人开始大笑,那女子好大的蛮力,拿起琵琶便打向大汉的头,琵琶应声断裂,女子方得以挣脱大汉的掌握。
大汉晃了一下,随即大吼一声。那女子竟让他在大庭广众前出糗,他岂会轻饶她。
他伸手欲捉琵琶女,子安反射性地拿起茶壶打向那粗鲁大汉的头,他顿时像只被煮的虾子跳来跳去,那水可烫人呢!他的叫声像只乌鸦,子安心想。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有人甚至抱着肚子,流下“喜悦”的泪水。
另外三名同桌的大汉,这时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他们大吼三声,冲了过来。
邵无择拿起茶杯弹向来人的膝盖,他们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宋子坚和罗应淮走向四人,其中一个还在跳,就不理他了,另外三人全部被扔出护栏外,摔到街上。
子安惊呼一声,忙探出栏外,却被邵无择揽回腿上。
“他们……”子安惊慌道。
“没事的,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他安抚道。她就是太仁慈了,想到她方才拿茶壶扔那大汉的头,他不禁露齿而笑,子安有时还真是强悍。
那女子捡起破碎的琵琶,忍不住悲从中来,这可是她谋生的工具,如今却……
子安拍拍她的肩膀:“你还好吧?”
她眼眶的泪水已在打转,但仍坚强地点点头。
罗应淮走过来,将银两递给她。她抬头看了他一下。
罗应淮道:“这是我从那铁头的身上搜来的,他弄坏你的琵琶,理当赔偿你。”他已把铁头一并丢至楼下。
她为他的用词感得好笑:“谢谢。”她的笑容柔和了她的线条。
罗应淮愣了一下,看着她渐渐离去。
宋子坚重重拍一下他的肩膀:“人都走远了。”他取笑着。
罗应淮辩道:“我又没看她。”
“哦!”宋子坚拉长尾音,满脸不信。
“你们两个还不回去?”邵无择已和子安站在楼梯口等他们。
他们两人一边走,一边却仍在争辩,邵无择真想将他们两人的脑袋撞在一起。
他从没见过那么多话的男人。
第八章
愈接近成亲之日,子安就愈紧张,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叹口气,手里仍不停地缝制衣服。这是要送给邵无择的衣裳,她已快缝制完了,希望后天能给邵无择一个惊喜。
这两天,府里是一片喜气洋洋,里里外外的人都在忙着筹备婚事,让她备感压力,她的心老是忐忑不安的,定不下来。
下意识地,她摸着左肩上的伤,觉得好难过。当她的眼泪滴在她的手上时,她才知道自己哭了,不到片刻,她已哭得肝肠欲断。
这些日子,她的心结仍然还没解开,反而将她的心愈扣愈紧,使她喘不过气来。她真的不想邵无择去南征北讨,当他在战场杀敌时,她会担心他的安危。
她知道他若战亡,她绝没有独活的勇气,可是令她心力交瘁的是,等待他归来的日子中,那种活在恐惧中却一点忙也帮不上的感受,着实令她不知所措。
她宁可同他共赴沙场,就像上次一样,如此,她的心里会踏实许多,但这只是奢望。
她告诉自己,就再哭这一次,婚后她会让自己活得快乐,再自怜下去也没用,反正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子安。
邵无择站在门口,敲着子安的房门,他听见她的哭泣声。
子安抹去眼泪,将衣服藏好,才去开门。
“什么事?”子安低头问。
邵无择走进来,关上房门,“你怎么了?”他担忧地问。
“没有。
他托起她的下颚,拭去颊上的泪水:“怎么哭了?”
“沙子跑进眼里——”
“子安,别对我撒谎。”他皱眉道,“这屋内哪来的沙粒。”
他真是个精明的男人,子安暗忖道。
“你担心后天?如果你不想后天成亲——”
“你别乱猜。”她打断他的话。
“那到底是什么事困扰你?”他加强语气道,“你若不告诉我,我们就在这儿耗上一晚。”
他的语气透露着不妥协的意味,子安模棱两可地道:“我只是想到某些事。”
“什么事?”他追问。
“有没有人说你很固执?大人。”
“别转移话题。”他丝毫不为所动。
“你帮不上忙的。”她又开始想哭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他顿了一下,“别再绕圈子了,直接告诉我。”
“我不要你离开我。”她的泪水滑出眼眶,滴在他的手上。
“我怎么会离开你?”他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会的,你会的。”她开始痛哭。
他抱着她,坐在椅子上。她靠着他的肩窝,发泄她的情绪,他搂着她,等她平静,不懂她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我讨厌一直哭,像银红一样。”她便咽道。
“银红?”他皱眉不懂话题怎么会转到她身上。
“你讨厌她哭,所以……”她抽泣道,“让她跌倒。”像狗吃屎,她在心里加上一句。
他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女人,她妖媚得很,他从来就不喜欢她,他不懂子安怎会提起她。
“我再哭下去,你就会讨厌我了。”她可怜兮兮地低语。
他微笑地亲着她的头顶,圈紧她:“我讨厌女人哭,因为泪水让我受不了。但我不喜欢你哭,是因为我不要你不快乐。”
她抬头看着他,双颊嫣红:“是吗?”
“嗯,别质疑我的话。”他亲着她的额头,“为什么说我会离开你?”他柔声问。
“你是将军。”她难过地道,“总会离开我去征战,而我不要和你分开。”
“你在担心这个?”他终于知道症结所在,“我回来那天,你就是想到这件事而难过?”
她点头偎紧他。
“我该早点告诉你的。”他摩挲她的头顶,低喃道。
“什么事?”她不解。
“你不喜欢我做将军,是吗?”他问。
“我不能干涉,那是你的自由。”她叹口气。
“只要告诉我答案,子安。”
她这才点点头:“但你不用为了我——”
“你喜欢牧场吗?”他打断她的话。
“喜欢。为何这么问?”她不懂。
“我们会有座牧场的,子安。”他承诺道。
“我不懂——”
“你现在听我说,子安。”他宣布道,“我不当将军了。”
“什么?”她愕然地抬头看着他,嘴巴张得大大的。
“我不当将军了。”他再次重申。
“怎么会?”她摇头。
“我和子坚、应淮、苏昊已做了决定。除去了陈友谅这个大敌,中原已没有人有实力和主公争天下了。再者,元朝已凋零,主公灭元朝,是迟早的事。”他解释着。
“但,你们贵为将领——”
“军中有文士李善长、刘基、宋濂和武将徐达、常遇春等人辅佐主公已绰绰有余。再说,我们生性甘于平淡,官场上的生活并不适合我们,所以,我们早就决定,在帮主公除去心腹大患陈友谅后即辞官而去,也算报答了主公的知遇之恩。”他摸着她的秀发道,“原本子坚是打算等此役结束后,再接你一同远走,怎知子坚会被箭射中,差点性命不保,才想见你最后一面。”
这些是他后来质问宋子坚为何丢下子安一人时,宋子坚才告诉他的。
子安感动地想道,大哥其实没忘记她,她这五年并不算白等。
“你会告诉主公吗?”她问。这时,她的心才真正安定下来,他和她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摇头:“为了避免麻烦,我们打算留书而走,主公会谅解的。”
她的笑容像花朵般绽放,她再也不会忧心忡忡了,圈着他的颈项,拉低他的头,她主动亲吻他的下巴。
“谢谢你告诉我,大人。”她呢喃道。她凝视他漂亮的眼睛正闪着金色的火花,感觉好温暖,她好爱他。
他轻吻她的鼻子,低喃道:“不用叫我大人,我不再是了。”
她点点头:“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俯身吻着她的耳朵,引起她的战栗。他微笑道:“过几天,必须先等主公返回应天(南京)。”
他吸进她的芳香,抚摸她的背脊,他喜欢这种宁静的气氛,想着以后和她会有更多这样的夜晚,心中的欣喜和满足是无法比拟的。
子安柔柔地笑着:“难怪庆功宴上我问你们是否会再赴沙场,而你们却吞吞吐吐,不愿正面回答。”
他也笑道:“你该早点把烦恼告诉我,就不会这样闷闷不乐,杞人忧天了。”
她捶了他一下:“难不成我没问,你就不告诉我了?害我白流了这么多眼泪。”
“我原本打算成亲当天再告诉你的。”他耸肩道。
“我们要去哪儿呢?”她玩着他颈后的发丝。
“北方。找块水源地,有茂盛的草地,经营一座大牧场。在那儿,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和动物一块儿生活。”
她愉悦地点点头:“我们会有个很棒的家,有大哥、应淮和苏昊夫妇,一个大家庭,不是吗?”
“是啊!”他粗嗄道,抱紧她。“家”!他终于有个真正的家了。
“一开始可能会辛苦些,可是,我不会让你吃苦的。”他信誓旦旦地道。
“我才不怕吃苦,大哥不在的这些年,我还不是一个人熬过来了。”她突然忧心地道,“可我还不会骑马,怎么办?”既然他们要开个牧场,她总不能连骑马都不会吧!
他大笑道:“我会教你的。教你一辈子!”
“什么嘛!”她捶他,“你是说我资质鲁钝,要学一辈子啊!”
“我想有这个可能。”他逗她,想到上次教她上马的经验。
这人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她不由得摇摇头:“总有一天我会跨上‘喷气’的。”她宣誓。
“‘喷气’?什么东西?”这又是哪来的怪物?
“你的马啊!它老是喷嚏打不出来的模样,所以我叫它‘喷气’。”
他的表情是惊愕混合着不敢置信。天啊!怪物竟然就是他的马!他死都不要这怪异的名字,他的座骑是匹英勇的战马,可不是在杂耍团表演的马。
她根本没看见他的反应,仍继续道:“我觉得这名字真是符合它的特色!如果我高兴的时候就喊它‘喷气’,如果我心情不好,我就叫它‘邵’喷气,意思就是‘少’喷气。很适合吧?!”
“你不能这么叫它。”他一字一句地说。她竟然还加上他的姓!天啊!他已经可以想象被一堆人取笑的情景了,最重要的是,他威猛的座骑,怎么能取这种名字?!
“可是,它是个好名字。”她固执地道,不懂他为何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它不是。”他也坚持,她取名字的功力真是让他不敢领教,“以后我们会有一大群的马让你取名,可是,你绝不能叫我的战马‘喷气’。”他连讲出这两个字都觉得被噎到了,
“可是,它已经不是战马了。”她仍然不懂。
“子安。”他严厉地道,“别跟我争辩。”一匹再威猛的马,被叫这种名字的话气势都灭光了。
她扁嘴,脸上尽是不快,“好嘛!”她不情愿地道,但心里仍然觉得那是个好名字。算了,她私底下叫,只要他没听到就好了。
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亲吻她的唇:“你该上床睡觉了。”
他抱她上床,帮她盖好被子。
“睡吧。”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她搂着他的脖子,吻他的下颚:“你也早点睡。”她闭上双眼不到一会儿即沉沉睡去。
她又像只心满意足的小猫了,邵无择微笑地想。他轻抚她的脸庞,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红唇,听见她轻叹一声,他随即起身离去,深怕再多待一会儿,他可能就会越轨了。
※ ※ ※
琦玉帮子安换上大红礼服,看看是否合身。明天就是子安和邵无择成亲的日子,一切都必须顺利才是。
“你穿起来真漂亮,子安。”琦玉赞美道,拉拉子安的衣服。
“没有。”她不好意思地道,“是这衣服缝制得太出色了。”
“才不呢!是你好看。”琦玉不以为然地道,子安就是太谦虚了。
这一身火红的衣服,衬得子安明艳动人,像朵漂亮的红蔷薇,她整个人也因喜悦而更显得神采奕奕。
“若是邵大人瞧见,一定会看呆的。”琦玉又道。
子安的脸泛着桃红:“以前你和苏昊成亲时,紧不紧张?”她换个话题,不喜欢成为谈话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