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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意迟迟 page 9 作者:于晴

   

  林子极大,她奔了一阵,像永无止境,又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地熟悉与安心。

   

  忽然间,巨大的闪电不知击中哪里,从雨中传来焦味……

   

  白光再度一闪,她的双目看见了远处的动静。

   

  是人。

   

  她慢慢地走近,双脚竟在湿地上无声无息的。当她走到树后时,清楚地听见有人微弱喊叫:

   

  “二哥!”

   

  她听不出声音是谁,但有人会喊二哥,就是那个少年跛子了。她的身影与树同化,只显出一半的身子,却无人注意到她。

   

  她的视线落在那个半挣扎爬起来的跛子,此时他拐得更严重,像在拖着无数条的废腿在走路。

   

  是跛子。那,慕容迟呢?他在哪里?在哪里?

   

  “二哥!”

   

  他对着趴在地上的男人扑过去。那人应该是慕容迟的二弟吧?她感觉的出他还没死,却已离死不远了。

   

  她慢慢的扫了一圈,地下瞧不见其他躺着的人,好几抹黑影正逼近那个少年跛子。

   

  她的心底深处知道那是人,但她的眼睛却只能看见一团黑。

   

  “你们混蛋!”少年跛子对着他们喊道:“无怨无仇的,为什么要杀我们?”

   

  因为你们弱啊,她心里觉得奇怪,为何这跛子还不明白?因为他弱,所以别人能杀得了他;等他死了,那些杀他之人就是强者——若她要出手,强者会是她。

   

  世间不就是这样吗?没有用的人,死了对世间也没有影响。

   

  她一直坚持这样的想法,可是每个人都认为她错。

   

  “二哥!二哥——可恶!你们杀了他,我跟你们拼了!”

   

  她看见跛子如飞蛾扑火,身子处处都是致命的空隙扑向他们。这跛子真笨,找死而已。

   

  鸣祥就不会这么笨。鸣祥弱,可是鸣祥会想办法拖时间等待,等余沧元或者她去救命。

   

  一颗鲜血飞溅到她脸上时,她缓缓用指腹拭下,呆呆地看着指间上那颗血被雨水打淡。

   

  第二颗鲜血又飞到她脸上是,那个跛子像是被丢弃的垃圾一样,从另一端被人丢到她眼前,鲜血的味道不顾雨水得冲刷,迅速飘进她的鼻间。

   

  “可恶……我要为二哥报仇……”微弱的声音响起,突如其来的白光打进林间,短暂地照亮附近的林木,慕容实玉强撑着要爬起来,抬头的那瞬间对上树后的半个身影。

   

  他惊喘一声,没有想到自己会看见司徒寿呆呆地望着自己。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被掳来的?追来的?不可能……短暂的思考晃过,她怎么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会被杀死吧?

   

  连二哥都对付不了的狠角色,她就算小有功夫又怎样?

   

  其实,骗她在大雨里去找凤鸣祥时,他就有点心虚内疚了。他跟她一点仇恨也没有,他心里明白大部分都是自己的自卑在作怪,尤其她长得漂亮,与自己普通到有点丑的相貌大不相同,时刻都在提醒他大哥、二哥都是相貌极好的人,只有自己不同,只有自己站在他们身边时,像个没有关系的外人。

   

  身后传来的杀气,连他这个不懂武功的人都发觉了。他不喜欢她,并不表示他要她死啊。

   

  “反正……大哥跟二哥……都死了……我也报不了仇了……”他要深吸一口气,胸口好痛,痛到他差点昏死过去。

   

  从他发现她的存在到现在,不过是短短一个白光的时间,心里转念纷乱,在身后的人影逼近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扑上前。

   

  司徒寿显然没有料到他最后的举动。她原是呆呆地看着他一身的鲜血,看着他死而已。他扑自己,为什么?他细瘦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身,她心一惊,被迫对上他的双眼。

   

  “快逃……”从他的嘴巴吐出来的话几乎无声。

   

  她没有听见,只看见他那一双瞪她瞪得好用力的眼睛。他的眼睛好平凡、好普通,跟鸣祥完全不一样,单眼皮,眼珠子凸瞪着她,眼神好像在说什么,好像……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老人家在被她杀死之后也是这样地看着她。从那时候开始,她的记忆淡化得更严重了。

   

  她的心脏一直在狂跳。那个老人家长什么样,她不记得了,只知道有这个印象……为什么用这个眼神瞪着她?到死了还这样瞪着她?

   

  是……是余爷爷吗?

   

  “逃……”

   

  她的双耳听不见雨声,却清楚听见了这个字。他用这种眼神是要告诉她逃命吗?那……那年余爷爷死了,用这样的眼神瞪着她,也是要她逃命吗?

   

  这个跛子的脸上都是血,但他流出来的眼泪跟雨水糊了他的脸。好奇怪……她好像有点能分辨这跛子的脸了,他的脸有点稚气,双颊跟鼻梁上都有一点点的小雀斑。

   

  一阵撞击,让她退了一步,更多的鲜血喷到她的脸上,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

   

  “二哥?”慕容实玉原是紧闭着眼等死,却没有想到撞击之后没有预期的疼痛,反而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在他背上。他勉强地侧过身才发现慕容刚没死,慕容刚压在他的背上,为他承受那一刀。

   

  “你这个蠢蛋……我没死,也会被你害死……”慕容刚无力地倒地,慕容实玉拼命地抱住他重得要命的身躯。“你……要为人挨刀,至少替二哥挨嘛……白费我这么疼你……”

   

  “二哥!”笨二哥!笨二哥!老是喜欢替他收拾善后,连死也是为他!可恶!可恶!慕容实玉费力地喘气,本要乖乖跟着二哥等死了,眼角却见司徒寿仍是动也动,她偏着头,以十分诡异的眼神跟角度望着自己。扑通一声,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心脏竟然还会跳得这么大声。连死,都不让他好好地死吗?

   

  “为什么呢?鸣祥说,因为是父子、因为有血缘,所以余沧元才会恨我,才会想杀我,才会有爱他爹之心。你跟他不是亲兄弟,他为你死,你又为我挡刀……”她眼里充满迷惑。“义爹对我好,他疼我,鸣祥对我好,还有慕容迟,他要带我白吃白喝、要陪着我……只有他们不嫌弃我。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谁对你好了?我才没有对你好!大哥才是对你好的那个人!”慕容实玉不知她是发了什么疯,忽见她美丽的圆眸连眨也不眨地张得大大的,眼泪却从她的美目里流下来。

   

  “慕容迟死了,你说他死了,他死了……我没有保护他,没有‘好几年’了……没有了……”

   

  仿佛是慢动作一样,慕容实玉看见她慢慢地摸了把脸上的血泪,然后放在唇边舔着;他的头皮发麻,又见有人接近她,举刀下手——

   

  他想要出声警告,却亲眼看见原本像是表情空白的木偶变了神色,她伸出右手,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动作避开刀锋,下一刻,她的右手穿透了那人的胸膛……

   

  明明雨下得很大,雷声不停地响着,可是他却清楚地听见骨头碎掉的声音。

   

  他是快要死了,可是好想吐!他瞧见她抓出那人还在活跳跳的心脏然后捏碎,接下来的事,他已一阵恍惚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看着她一个接着一个地捏碎人心与骨头,每一个人都是死于她穿透的手指间。她的动作好像练过千百回……或者,她曾经真的这样杀过人?

   

  忽见她奔过来,他的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她是来报仇的吧?报他一直故意欺负她,还骗她凤鸣祥来找她了!

   

  他像肉泥一样摊着无法动弹,只觉愈逼愈近的那双眸子很像是有一年二哥带他去猎野兽时的眼神,是啊,除了野兽外,会有人用爪子去撕开猎物吗?

   

  他闭起眼,等了好一会儿,湿答答的雨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的心脏被捏碎了没,他也不清楚,也有可能他是死了。

   

  他再悄悄张开一只眼时,看见阴影罩在自己的身上,她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用很诡异很怪的姿势舔着沾血的手指;而她的手掌上虽全是血,他却发现她从右腕到手掌之间垂得很不自然,但她完全不觉。

   

  他的心又跳着,瞧见身边地上突增的一具尸体……她不是来杀他,而是杀这个人吗?

   

  “别舔,脏!”他脱口叫,引来了她的注意。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转向他。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头,上头血肉模糊。她很脏吗?

   

  “寿儿!”

   

  她先是发觉还有幸存者接近,而后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自己整个人被扛起来,她的反应很快,指尖穿过那人的衣衫,直透他的背部。

   

  “不要!”慕容实玉叫道:“那是大哥!是大哥啊!对你好的大哥啊!”

   

  大哥?谁?微弱的气味飘进她的鼻间,是那个像鸣祥的男人?不,是慕容迟!

   

  他没死?她的手指停住了动作,看着自己先沾上的鲜血,抱着她跑的男人像没有发觉他自已被弄伤了、弄痛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持刀接近的黑衣汉子,很想告诉抱着她的慕容迟,她一点也不怕那人,她可以用一眨眼的功夫就解决他的。

   

  忽地,慕容迟抱着她滚到地上,狼狈地避开刀锋护住她的身子。滚了几圈,他又抱起她,往树丛后逃去。

   

  一个踩空,他暗叫不妙,竟踩到悬崖旁。他及时收回脚步,但雨打湿打松了悬崖旁的泥石,他足下一滑,直觉要将她推回崖上,她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衫。

   

  “你找死吗?”他的声音粗哑。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美丽的脸庞,慢慢地脱口:

   

  “慕容家的兄弟都好像。”

   

  不过转瞬间的事,黑蒙蒙的夜色里,雨仍下着,悬崖上的落石在很久很久以后才有微弱的回音……

  第七章

  鸣祥,抱。

   

  好,你别乱动,别乱动……

   

  “大夫您这样……是要负责的哟。”

   

  “别胡说。现在她是病人,当大夫的,就该尽其所能地救人。何况,我这么老了……”

   

  “老?对呀,大夫,您到底有多大的岁数?咱们主子说您也有八十好几了吧?真的吗?那这小姑娘不是亏大本了?”

   

  “嘘,小声点,她还在睡。对了,我托你们的事……”

   

  “您吩咐的事,已经差人去办了,碧玉山庄也捎来讯息,要我转告您,已经有人混进去了。那儿正有丧事在办,要混很容易的,而且他们也将各地名医都请回庄了,保证把您的事办得妥妥当当的,要您别忘了等事一解决,一定一定要去做客。咱们家主子有点不高兴呢,这种小事让咱们去办就好了,何必还要麻烦别人?”

   

  “你们都是姑娘家,多有不便之处。何况你们家主子肯收容,对我已是极大的恩惠了。”

   

  “是大夫客气了。您对咱们恩重如山,这只是小事……”

   

  “小荷,麻烦你去煮一些稀粥,好吗?”温和的声音终于打断她的长舌。“她躺了几天,也该要醒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门开门关的声音。她慢慢地张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屋内陌生的梁木,她缓缓转头,瞧见这是一间她没有来过的木屋。小小的,不大,木门虽关着,但窗是开的,从里头可以看到外面的绿意。

   

  她的视线溜回来,停在桌前那个背对着她的白衣男子。他像在捣药,高高瘦瘦的身背披着他乌黑亮滑的头发。

   

  他是谁啊?

   

  她心里的问题仿佛从她的嘴里问出来一样,男子转过身,柔声讶道:

   

  “寿儿,你醒来了?”随即露出迷人的笑,走近床来。“算算时间,你真的该醒了。”

   

  她楞楞地望着他过于美丽的脸孔。他绽笑时,眼眸是弯的,像是会发光的黑石。

   

  他温吞地坐在床沿,摊开备好的长布,将捣好的药草均匀地摊在长布上。

   

  “你不认得我了吗?”

   

  他温温的、慢慢的调子像是春天的风,徐徐吹来,很舒服。

   

  他以为她是过于震惊,也知她认不出自己来,便笑道:

   

  “你受了点风寒,鼻子可要暂时休息,没法帮你认人了。”他的嘴角上扬,形成美丽的笑弧。

   

  她仍是目不转睛的。

   

  以前,她认不出慕容迟来,只觉他身上的气味很像是鸣祥,给她安心的感觉;眼前这穿着白衣的男人拥有迷人的脸庞,却完全不像鸣祥。

   

  她不会认人,连带地连美丑之分都不太能够辨认,但她可以感觉得出他的长相比鸣祥来得好看,而且鸣祥行为举止虽温吞有礼,却没有他那种一举一动、就连说话微笑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明明不确定慕容迟的长相,却能将眼前的白衣男子与之前的那个慕容迟合而为一。

   

  “你……”

   

  “嗯?”他微笑应道,拉过她的右腕。

   

  “慕……”她结结巴巴的:“慕容迟?”

   

  他原是垂眸专注在她右腕上的伤口,听她喊出自己的名字,立刻抬起脸,微讶地注视她。

   

  一会儿过后,他欣喜轻笑:“你终于记得住我的名字了。”

   

  才刚说完,就见她突然扑向自己,他不及避开,便被用力地抱住。

   

  他痛哼一声,背后火辣辣的伤口怕又要裂开了。

   

  “寿儿?”他放缓语气。

   

  “没死!没死!”她激动道。

   

  “我没死,我很好。”他要慢慢地拉开她,却觉她的力道好大,只能任由她抱着,过了良久,见她还没有松手的打算,他低语:“寿儿,你抱得我有些疼了呢。”

   

  她闻言,立刻放开他,双眸仍是紧紧盯着他不放。

   

  被她近乎莽撞得发直目光盯着,慕容迟的俊颜微微发红,慢慢地露出安抚的笑来:“你要看,不急于一时。”

   

  她闻言,用力点点头。“我可以慢慢认,以后就可以救你了。”

   

  正要拆开她右腕白布的动作略停了下,他心里惊讶她的转变,却没有在脸上表达出来。之前,她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她极想回凤鸣祥身边,那种心态像是一个小孩要极力留在自己感到安心喜欢的东西身边,不肯离开一步;现在……她言下之意是有心要跟在他身边?是什么因素改变了她?

   

  “你在做什么?”

   

  “我在为你换药。”他低着头,慢慢地将捣着药草的长布贴在她的腕上。忽觉与她的额面轻触,女子淡淡的体香扑鼻,宽松的衫子露出细颈,甚至一并露出她单薄的白肩,肩上有一道很丑的疤痕没入衫中……他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再冒犯。

   

  “我受伤了吗?”她感觉他弄上去的药草凉凉的,不特别刺痛。

   

  他轻轻应了声,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掌,将白布绕过她的腕间,一圈又一圈的。他的长发有一撮不小心溜到前面,搔得她的颊间好痒,她将它撩起,拨到他的耳后。

   

  略嫌亲密的动作让他受了惊,抬起脸撞上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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