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回事?”他急切地问。
凤鸣祥微微偏着头,让他的眸子完全落入自己的视线里。
他的眼瞳圆大,瞳仁清澄直率又有神,会有这种眼神的人,绝不是一个偷鸡摸狗之辈。
“唉,绣娘无心,实在太可惜了……”她喃道。
“什么?”
“哦,我是说,那是闹着玩的。”
“闹着玩?”莫不飞一脸不信。“你是闹着玩,那小鬼可不是。”
“莫兄弟,你要想想,小鹏才十岁,等他二十时,我都过了三十多了,难道还真教他娶我不成?”她笑道:“那是他娘闹着玩的,小鹏一向不忍违背他娘,只好暂时充当,等他再大一点,有了心上人,那可就不一样了。”
莫不飞看她不像说假话,心想也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怎会对一个十岁男童有情?都是自己一紧张起来,连个孩童的话都信了。
“那……你可有心上人?”桃花眼眨巴眨巴地望着她。
她楞了一下。“莫兄弟,你问这做什么?”
“你叫我一声莫兄弟,那表示咱们不是陌生人,而且关系比朋友还要近那么一点点,我当然很关心你嘛,你到底有没有意中人?”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略带急促起来,整个半蹲的身躯微倾向她。
“我怎会有?”她已经有点习惯他花招百出的个性,也就不以为意。
“那……那余沧元呢?”见她有些疑惑,他解释:“你看,你一个姑娘家,名节是最重要的,但我才在庄园住个几日,便听见一些流言……比方说,像,像有丫头瞧见他夜入你的寝居,你曾说过你与他交换夜居之地,这我是知道的,但,像……像有的丫头还说,你每天下午都与余沧元共处一室,门关着没有任何声音……”
什么时候这里的丫头这么多嘴了?这原是私事,不关他的事,但又想若让他误会庄园中多淫乱之事,那对绣娘的名节也有损害。思及此,她便答道:
“夜里我难以入眠,所以每天下午我上书房去休息,沧元在里头看账也防有贼入庄,而他却不及保护我。我跟他之间并无不轨之事。”
啊啊,原来如此!是啊,怎么没有想到呢?没有人在她身边保护她,她这种三脚猫功夫是很容易被人解决的,余沧元才会出此下策。莫不飞连忙垂首,掩饰满面的傻笑。
“我不挑尼姑、不挑旁人妻子、不挑有意中人的姑娘……”
“嗯?”
他猛然抬起脸,凤鸣祥瞧他目光里带着很诡异的色彩。
“莫不飞,咱们有必要得蹲在这里聊东聊西吗?”
“我是个很死心眼的人。”他慎重地说道。
“哦……是吗?”
“所以一旦是我认定的娘子,我一定要把她娶到手。”
“原来如此啊。”凤鸣祥附和着,不解他的目光为何热情如火。
“因为我太死心眼儿了,所以我不挑尼姑、不挑旁人妻子、不挑有意中人的姑娘,我怕我太死缠烂打,鸣祥,我想要肌肤之视的对象,只有一个,就是我要娶的那个女人——咦,你盯着我直眨眼是在抛媚眼吗?”莫不飞开心地问。
“没有,没有。”凤鸣祥连忙答道,以免他生起误会来。她只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应要很花心的男孩,竟会有令人吃惊的专情与守身。
莫不飞像突然想起什么,胡乱摸着自已浑身上下。他穿得很简陋,没有什么珍贵的物品,只从怀里掏出一块油纸包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摊开油纸,里头是有点碎的糖酥。他眉开眼笑地小心拣起一块糖酥递给她。
“不,我不饿。”凤鸣祥微笑道,觉得此人今日所作所为所言已经超乎他平常的古怪了。
“没毒没毒,是我饿了,庄里厨娘给我的点心。你尝尝,不要动手,我直接喂了你。”
“我一点都不饿……”
“我以为女人家都爱吃的,我还特地多留一个给你。”
看他捧得像是多珍贵一样,凤鸣祥以为他生活贫困,自然很珍惜这些精致的点心,也亏得他想到自己了。她只好挤出笑,接过糖酥小口小口地咬进嘴里。
他期待的眼光一直没有移开她的嘴,等到她吃完后,他向她伸出手心。
“怎么了?”她奇怪地问。
“我给你糖酥了。你总要给我点什么吧?”
“啊?”原来他不是想到她,而是拿着庄里的点心来卖给她这个庄里人啊。
有这种做生意的方法吗?凤鸣祥暗叹口气,从腰间内缝的荷袋里掏出两枚铜板。
“喏。”多一枚送给他,免得日后他找沧元卖去,活活被打死,她还得去买棺材。
莫不飞小心翼翼地接过放进怀里,确定不会遗失了,他才兴奋地跳跃起来。
他高跃的身影几乎挡住光线,凤鸣祥暗暗惊奇他的灵活,这种人在山上必多劳苦,才会练着一身的轻盈。
她弹了弹衣袍灰尘,跟着站起来。
“定情之物!”
她差点以为自己错听了,赶紧抬脸,看见他含……含情脉脉地注视她。
那……真是情吗?会不会自己误会了?定?之物?
“定情之物。”他一字一语,把她漏掉的那个最重要的字用力地补上去。
她苍白的脸变色了,微斥道:
“莫不飞,你可别胡闹,什么定情之物!”
他一脸震惊。“你要赖皮?”
赖皮的是谁啊?“我可不记得你给了我什么定情之物,我又给了你什么!”
“糖酥跟铜板啊。”他理直气壮地说。
“糖酥?”凤鸣祥安心了。就算他当真吧,反正东西都吃下肚了,还能当什么定情物?
他眯起眼,看穿她的想法,跨前一步,她立刻退开。他只得停步,垂首看着她与自己的距离。她不爱人近身,除了余沧元、沈绣娘与小鬼头外,就算连丫鬟靠近她,她也暗暗地保持距离。
他在嫉妒,他知道,但他心里也很清楚,真要得到她,只有靠自己一小步一步地缩短距离。
“它还在,我给你的定情物就在你体内。”他抬眼锁住她平凡的眸子。“它在你的嘴里,滑过你的喉口,落在你的肚腹之中,你吃下去的是我的心。当你以后想起我时,你的知觉、味觉都会感受到我。”
她张大眼,一身寒毛立起,低喝:“莫不飞,你不过还是个孩子,”
“我二十四岁了!”
二十四?那岂不是比自已还大上一岁?
“玩笑话也是有限度的。”
他移脸受辱地喊道:
“我不告诉你了吗?一旦是我认定的女人就是我娘子了,要肌肤之亲的也就只有她了。而现在我认定的女子就是你了,鸣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就像是你吃下去的糖酥,自从知道喜欢上你后,就再无天无日了。”
因为受到义爹的控制,从小到大,她忙着戴面具、忙着与义爹斗,所以从不对人说知心话。
知心话说了,是找死。因为义爹神通广大,连心事他都能一言命中,何况从嘴里说出去的话?
加以她在庄园中的地位微妙,对司徒寿来说,她是兄姐的角色;对绣娘与小鹏来说,她就像是羽翼。在义爹还在时,她保护着他们;义爹死后,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个性,所以从未把自己心底最脆弱的部分揭露给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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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谁商量去?”她喃喃道。
“什么叫喜欢?他连我的过往都不清楚,也能喜欢?”
真是个没想清楚的大男孩……不,他二十有四了。至今仍不敢相信凭他那种娃娃脸也会虚长她一岁。
其实,她不必揽镜自照也知现在自己的模样有多糟,她自幼长相似男孩,长大之后也没有变过,尤其练了义爹传授的内功之后,几乎不曾熟眠过,脸色不好是一定的。他竟也能睁眼说瞎话地说喜欢她。
天色微微地暗了下来。凤鸣祥正好行步到那座荒废已久的禁地,那是义爹的居所。他死后,便少有人进去……
她吃了一惊,快步奔向前。朱漆大门前的铁链虽紧紧缠住铜环,但交扣的锁已然解开。
“是谁?”钥匙有两副。一副在沧元那儿,一副在自己手里,沧元从不进禁地,会保有钥匙只是预防万一出了什么事——
“现下,他该在凤凰阁,不会出现在这里。”那,里头会是谁?
“难道又是莫不飞这小子?”
她已经料不到他下一步了。他的花招岂止百出,光来这么一句他顺口说的喜欢,就让她烦恼好久,甚至于当着他的面落荒而逃。
这是第一次啊!连在义爹面前也不曾狼狈地逃跑过。
她回过神,看着铁链,喃道:
“说不得他会解锁,一时好奇就闯进里头了。”
她皱起眉,懊恼地叹了口气,拉开大门上沉重的铁链,走进荒废的庭院中。
天色虽有些微暗,但对她的眼力构不成阻碍。她小心地环视院内,并无任何可疑的人烟。
她心里微起疑窦。除非有鬼,不然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解开锁。凉风带阴,吹动丛生的杂草,说没有害怕,那是假的,义爹的无所不能在她心里已是根深蒂固,就算他化为鬼神来索命,她也不会感到讶异。
她强压心里的微惧,小心走进屋内。
屋内的摆设一如住常,只是蒙了许多灰尘与蜘蛛网。她迟疑了下,拉开窗下的长柜,柜里仍是义爹生前的衣衫,她伸出微颤的手探进叠好的衣衫下,
摸索出一本蓝皮书来。
她深吸了口气,翻开首页!
“啊!”义爹当年亲笔的手书上有一个鲜红的掌印。
忽地,外头轻微声响惊动了她。
“谁?”她奔出房外,冷风吹动丛生的野草,视线之内并无人影。她楞了下,方才明明听见脚步声的……
颈间的寒毛猛然张立起来,她迅速转向左侧,只见到一团锁不住焦距的人影直向自己逼来。
她暗叫不妙。
她的内功虽好,但难驾驭体内乱气,练武的资质也不如司徒寿来得好,尤其当年她偶然获知义爹的真面目,便有意无意地轻忽练功,以致她的功夫普通,眼力虽好,却达不成练武人锁住快物移动的程度。
只是刹那间,来人已近到眼前,她不及思考,直觉要推出一掌,打不打得中,就看运气了。
突地,一股气味扑鼻,她的衣袂飘起,从她后方飞快窜出,她隐约只能瞧见一抹灰,随即听见肉掌相击的同时,她已被安置到几步外的距离。
有人救了她,会是谁?
正要抬眼,朱漆大门的方向传来叫声:
“鸣祥!”
她转身瞧见余沧元大惊失色地奔来,这才发现自己束起的长发已弄得披头散发,冷汗早沁了一身。
“快回去找沈夫人!”他喊道,同时飞过她身畔,直朝没入墙后的黑影追去。
她眼前尚是一片白茫的眼花,双腿一时虚软地跪坐在地,先前虽只是短短眨眼间,却差点一脚跨过鬼门关。
她暗暗调整呼吸,抹去脸上的汗珠。
“会是谁,为我接下那致命的一掌?”庄园中竟会有人的功夫快到连她也看不清身影,只瞧见衣角的灰——她微讶了一声,忆起下午才见到那涸嘴里说喜欢她的男人正是穿着一身很朴素的灰衣。会……会是他吗?
但她一点也没有感觉有人在跟踪她啊。再者就算他眼力好、脚力快,也不该会有方才那样可怕的内力能与人相搏,否则他嘴里的赵叔怎会逼他抢她内力?
他的样子更不像是会有这等功力的高手。他说,他二十有四了,再怎么苦练也不可能到这种境界,就她所见过的练武奇才里,义爹与司徒寿算是顶尖的了,但司徒寿是幼时根基打得极好,几乎每天都不曾停歇过,即使如此,寿儿的功夫还远远不及义爹,莫不飞,可能吗?
她眯起眼沉思许久,一时忘了身处何地,直到冷风吹来,她才回神;再环视一眼彷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的周遭后,慢慢地走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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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幽幽的叹息飘送在庭院,如鬼似魅。
好像淋了一阵雨般,躲在楼角旁的男人满面大汗,连灰色的背衫都湿透了。
他蹲在地上,粗腕缠着一条黄色的发带。这是第一次瞧她长发披散的模样……
“其实……扮女装不好吗?很……很好看嘛。”
他低头呆呆看着那一条淡黄的发带,下意识地捧到鼻间嗅着她发间的芳香。过了一会儿,等到他惊觉自已做了什么之后,原本凝重的俊脸立刻驼红起来,结结巴巴地自我解释:
“我……我可不是故意偷……偷她的发带,我只是不小心……扯到,对对,是扯到,总不能让我帮她系回去吧?”说完,为佳人束发的想像让他又发呆了好一阵子,才很理所当然地把发带收到衣服内侧中。“还好,我跟着她……我不是偷窥,只是想要知道她有没有很认真地想我的事……倒没料到……”
先前那一幕几乎吓飞他的三魂七魄。再差一点,如果他再晚一步、如果他的轻功没那么好、如果他慢点瞧见,那一掌就会狠狠落在她的身上。
这个念头活生生地吓出他浑身所有的水分,让他的心跳……让他的心跳就像死人一样突然停摆了。
他抹去满脸的大汗,心里有点震惊自己的心态。
“天啊,我到底放下多少感情?”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在不知不觉中,从死心眼儿的,认定到现在,不过短短的数日啊。
他想起,两个月前初见面之时,只觉此人不错,可以深交,但那时只是让他有点顺眼而已啊!
“再见到她,她还是龙不祥,可我的确是很高兴能再遇见她。”此时回想,那种高兴,对朋友来说,是有点过了头。
他交友还算广阔,但从无这样的感觉,后来她以龙不祥的身分给他救命的一吻……莫不飞抚着略厚的下唇,她的柔软彷佛尚盘在唇上,久久不去,
他开始傻笑起来。
自从那救命初吻后,他就变得有点连自己也摸不透,很怨死心眼儿的自己一直念念不忘龙不祥,直到获知她是女儿身,“那种感觉好像就是天外飞来一雷,活活打开地狱,让我快乐地爬出来。”也顺便把那片开始变薄的心壁敲开,将里头微微的情意流到四肢百骸中。
“流得这么快,像毒一样窜透我浑身经脉,害我措手不及。”他咕哝道。
这种感觉其实是挺不好受的,平常他只要顾好自己就够,现在却必须为另一个人担心受怕。
“不过,也无所谓啦。反正我就是心甘情愿,嘿嘿……”他傻笑地幻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