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山寨中有此竹屋的不在少数。这是老二的屋子,你暂居此处,他搬到他处,除了看病,不会过来。”怎能说,姓冷的家伙一见她病重,坚持让她迁进他的住所。
“他瞧起来不像是山贼。”
“为何要谈他?”他薄怒道:“你也想救赎他?”他抓住她的手腕,见她双手吃力的捧着药碗,粗鲁的接过,挑起眼。“你可真好心,什么人都想救。是不是全寨的人,你都想救赎?你以为你是谁?神仙托世?”
“我只是个凡人而已。”她认真答道。
“所以你动了心?”
“动了心?不,我没有。”
握住她的力道加重,他的心如乱絮在飞,他的脾气一向刚硬而和人反抗,一有不顺之意,皆以暴力相抗。“你只是个女人而已,众醒,一个已过婚嫁之龄的女人。难道你不曾想过找个夫婿,养儿育女度终生?”姓冷的不就是一个最好的夫婿人选?
她皱了皱眉头,素腕教他捏得发痛,但仍然沉吟了会,才道:“我不曾想过……”
“你在胡扯。”
她抬眼,对上他深遂专横的黑眼。他的黑眼里有罪孽、有霸气、血腥,也有一丝的残忍。冷二爷虽也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但却是天与地的差别。心里忽地起了一个疑惑:为什么像冷二爷这样的人没有改变无赦呢?
“我的身子不好,何苦拖累他人。再者,我虽只是弱女子,但心不在此。”她照实低语。
她的身子不好!她的身子是不好,如风中柳絮,生怕她在他手中折了魂,为她担心受怕的,她当什么?
她的心,只给众生。而他,对她来说,却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你身子不好,我就养得你健健康康,我要瞧,谁敢拿走你的命。”他举碗饮了苦涩的药汁,在她还末反应他的举动前,捧起她的脸。
“啊……不要。”她撇开脸,瘦尖的下巴被他紧紧箝住,逼她张开了口。他的嘴狠狠地封住她半歆的唇,药汁灌了追去。她在挣扎,是花拳绣腿。打在他身上不痛不痒的,她细致白哲的脸蛋流露强烈的痛苦。他的亲近,真让她这么难受?
药碗翻了,心里的愤怒难以言喻,她可知道当她徘徊在生与死之间时。他有多难挨?天地间从未有让他惧怕之事,唯有她的死亡,带给他无尽的恐惧。
为什么?不断的自问。他的爹娘都不曾给过他如此深刻的感受,头一遭发现,原来他的心脏也会跳动,也会疼痛。
她算什么?算什么啊。
他强制住她的双手,狠狠咬破她的唇。
药汁混着唇血流下。
“你连我喂你都不肯?”
“你……你先放开我吧……”周身净是充斥罪恶之息,难以忍受。
“你不是说你不会放开我,死也不会?怎么,你后悔了?”他咬牙切齿,她的脸是白的,唇是红肿的,雪白的颈青筋可见,他怎会想要这种女人!
偏他就是想要,想要极了,想要得连心脏都在狂跳。
“我……我并非此意。”纤纤青葱依旧被他紧抓,她的身子虚软,似倒非倒。
“我要你死,你就死,我要你活,你就得活!孙众醒,你的大爱对我起不了作用,我要你,你就得顺从我,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心也是我的。什么救赎!你跟着我入地狱吧!一辈子都沉沦在地狱里!”他将她推向床铺。
“不要这样,无赦。”洁白的床上唯一有的颜色是她如黑缎般的长发。脸是白的,衣是白的,无骨柔荑更是白得惊人,几乎与床单同成一色,彷佛天地间皆是白的,白得吓人、白得虚无缥纱,仿佛一眨了眼,她就消失在天地之间。
他的心猛然一跳,眯起眼。“我不准你穿白的!”猛力撕了她的白衫,露出滑腻的肌肤,他一时失了神。这一生从未确切地想要过什么,只有她,他渴切的想要得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十年前初见的那一刹那?或者,是她救他出古井的那瞬间?
那都不重要了。
他要让她成为他的人,要让她不再平等爱众生。在她眼里,他不要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人而已……她应该只爱他一个。
雪白的颈优美而充满女人味,是瘦了点。却勾起他怜惜的欲望。温热的唇印在她冰冷的肌肤,心痒难耐,渴求的心如此狂乱而急切。也许,只是自己不曾发现,想要她的心早在第一眼里就根植他体内,焚烧他的五脏六肺。
她的处子之身散发迷人的香气,沿着锁骨住下印上他的烙印,他要她的身子永远记住他的存在。
他的唇火热地含住她的浑圆,隐约有股熟悉的腥味震醒了他的迷乱,他条地张开眼,终于察觉她不再挣扎,唇畔的血丝蜿蜒滑下颈间,如此的怵目心惊!
他的心脏漏了数拍。“众醒?”他轻喊,几乎有些胆颤心惊地。他以为是咬破她的唇所致,然艳红的血丝彷如涌泉般从她嘴角流出来。
“孙众醒!”他怒吼道,轻摇了她一下。她漆黑的眼不再张开,只是忽然呕了一摊血,溅向他俊秀的脸庞。
他瞪着她,双手毫无知觉的轻颤,红血顺着脸滑落,一滴滴的消在衣襟上。他扳开她的嘴,她并非自尽——莫非旧疾复发?
他眯眼,随即咬牙戾言道“你敢死!敢死给我看。姓冷的!来人啊!去把姓冷的叫来。”他的怒咆响彻竹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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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了。我看,还是不要吵她的好。”冷二温声说道,收拾起药箱。
无赦瞧她安详的容颜一眼,心里有愤有恨,更有说不出的滋味,撇头转身向外。
“她究竟是什么病?”他问,充满怨气。
“难说。她的痛来自娘胎,要医治不易。”冷二跟着出来,重重叹了口气。
“连你也不行?”
“我只是个庸医。无赦,她的痛药石罔效,我要怎么救。”冷二走在他身后,嘴唇勾起顽皮的笑。
“难道就由着她的身子一日虚过一日?”无赦怒道。
他沉吟了会。“无赦,可曾听过天命?天要她活多久,她就活多久,就算有药可医,但阎王若要她三更死,又岂会留她到五更。天命难违啊,就让她这样吧。”
无赦停下脚步,转过身瞪着他。“你说,是阎王狠,还是我狠?”
他及时收住笑容,板起脸,认真道:“阎王未到,牛头马面也不敢近你身,你说,是你狠还是他狠?”话似温吞,却有淡淡的嘲讽。
“那么,谁敢让她死?”
冷二微笑。“她不死,难道要她拖着一身病骨陪你?”
无赦的双目爆裂,咬牙说:“就算我要她拖着一身病跟着我。谁敢说话?”“正是,谁敢说话呢,我不敢。牛头马面也不敢,反正痛苦的是她。”看了无赦莫测高深的怒颜,他试探的说:“其实……”
“其实什么?”
“要救……也不是不可能啦……”话还没说完,衣领就被揪了起来。
“你不是说药石罔效?”
“没错她的病已非大夫可以救,不过……”话尾存心拖拉得长。拖到快被拗死了,才慢吞吞的出口:“有人可以救,他不是大夫,却极有可能救她一命。”
“谁?在哪儿?”
“不知道,”
“你不知道?”无赦目髭欲裂,冲天怒咆,几乎震聋了冷二。
冷二无辜的耸了耸肩。“我又不是神仙,怎会知道谁能救她。不过,我倒是为孙姑娘卜了卦,若能往西方而行,说不定会遇上她的救命恩人呢。”
无赦酗起了眼,分不清他的话是真是假。如果说在这世上他看不穿谁的心思,那也只有冷二了。
黑龙寨里卧虎藏龙,卧的是恶虎,藏的是鬼龙,寨里没有一个好东西,只有踏着尸体住上爬的强盗。当年他单挑强盗头子,砍了他的头悬挂在寨口,自个儿当上山大王,众人虽服他,却不是服他的人,而是服他的狠劲。
黑龙寨里,凭的是实力。他来到寨里七年,无人能打退他,甚至,人人惧怕他,后来冷二来了。一身的紫衫,温和的功夫打退了他之下的当家,不曾杀人、不曾掠夺,也不曾跟他挑战,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当上二当家,在山后建了竹屋,偶尔卜卦、治寨里弟兄的病,除此外,他什么也不管。
纵是如此,他依旧认定冷二非泛泛之辈,隐约有感觉他非我族类,迟早必有相争的一日。
不曾主动问过冷二的名,他也不曾自报自己的来历,彷佛他的名字早流失在世间的某处。这样的人留下来就算不是祸害,也对他无利。
能救她吗?往西方而行真能救她吗?
“无赦,你会救她吗?”
他嗤一声冷笑。“我爱救不救,与你何干?”
“是跟我无关啊,纯粹好奇而已。卜卦得知你若离开山寨救她,将遭山寨兄弟背叛,你辛辛苦苦立下的一切基业将化为乌有,甚至有血光之灾。我是挺想看看,人称混世魔王的断指无赦,是否也会为了爱,舍弃自己与这山寨里的一切。”
“爱?”无赦怔了怔,像从未听过。
“不就是爱嘛。你一向只要人死,可没见过你要哪个人活下来。若不是爱,你现不会为她担心受怕?会绞尽脑汁要治愈她的痛?”
他的话像天外霹雳,打进了恶臭血腥的灵魂,罪眸瞬间钻进微弱的迷惑。
“什么是爱?”像众醒那样的爱众生?不,他对她的情感并非如此。他不爱任何的男与女,连自己的爹娘也不爱。爱,那是怎番的情感?
“人世间的爱,是轻薄而短暂的,是充满私欲而独占的,这是狭爱,天下人皆沉浸于此,你,也是如此吗?无赦。”
罪孽的眼灼灼望进冷二温和沉稳的双目。良久,他才冷嗤道:“这可不是开堂说课,我懂不懂爱,又干你何事?”
“是不干我的事。”黑龙寨里也唯有他敢在无赦面前直言不讳。冷二挑明了说:“倘若你能爱人是最好,让你明白了爱人之心,也许罪孽会减少许多,但你爱上了不该爱的女人。她……并非是个只陷于私爱的凡夫俗子……不,你不要不相信,我虽不才,但也多少懂得天象命理,她的命早到了尽头……”
“住口!”无赦暴喝。“不要让我动手,姓冷的,你可以去跟任何一个人卖弄你的命理,但不要放在她身上,否则你会有什么下场,我不担保。”
“很好。我不提我这自以为是的命理,我只提两件事。”冷二沉吟了下,说道:“你爱怎么待她都行,就是别碰她的身子,不然恐怕她……”
“哼。”无赦末听完,便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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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事厅里,积放大批的箱子,箱盖是开的,里头是黄金是珠宝,让人眼花撩乱的。
“大头子!”有山贼嘻叫:“瞧瞧兄弟们凯旋归来,黄金一一一箱、珠宝百箱,商队一百零六人全去拜见阎王啦。”
冷二双手敛后,站在远处,他温和的脸依旧不动声色,甚至毫无起伏的静听厅内人交谈。
无赦轻轻哼了一声,彷佛不关己身。他撩起一串宝石项练,想起众醒一身素衣,并无首饰,若戴在她身上,必增生气不少。
“大头子,咱们这回虽然是凯旋归来,可是王八那小子给人削了条手臂,就待在后山等死,不肯给冷二爷瞧瞧。”
“他要等死,就让他等死,没了一条手臂,他还能有什么用处?”
“头……头子……”是没错,王八被砍断的是右臂,怕再也不能掌刀拿剑,留着他。对山寨已无用处,可是……他们虽是山贼,却也是有感情的啊。
断指无赦的心是石头做的,没有人类的情感,这样的头子只教人害怕,害怕自己不知何时会被遗弃。
门边,冷二的嘴唇忽然动了动,像是在计数似的喃喃自语:“十年、二十年后……被杀的,又岂止几千人的数目。”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天际,彷佛在想像数十年后的地狱之景。
他的脸依旧是温和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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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火摺一闪,燃起了烛蕊,轻微的窸窣声惊醒了她。
她张开眼适应了微弱的烛光,才缓缓爬起,
“小姐,你醒啦?”
众醒微吃了惊,看见一张圆圆的脸映在眼前。“你……”好可爱的小女孩。差不多十二、二岁左右,脸是天生的圆,笑眉笑眼的,身材有些瘦小,两条又粗又黑的辫子躺在末发育的胸前。
“我叫小福,就是能让小姐福寿绵绵的福。是……是头子买下我的。”脸色有点不安,但很快又堆起笑。“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卖身到山寨里呢,小姐,我若做得不好,你尽管骂我,但不要赶找走啊。”
她一连串的话让众醒听得一头雾水。“你是无赦买下的?”
“是,是头子买下我的,让我来服侍小姐的。小姐不认识我,也是理所当然啦,我是小姐昏迷的那半个月里,教头子买下的,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小姐的小福了,”脸色有些苦瓜,“也许过一阵子,会有个小寿来也说不一定,接下来就是小禄,开始开一家福禄寿了。”
“小寿小禄?”
“小姐,你饿不饿?头子吩咐了,你一醒来,就算不饿,也要多少吃一点。”小福虽然人小年纪也小,但手脚俐落,从桌上端了热腾腾的素粥过来。可爱的笑道:“头子虽然是山贼,可是我瞧他待小姐真好呢,方才还坐到天黑了才离开。”她在床畔挤了个位子,吹了吹汤匙里的热气,再放到众醒唇畔。“冷了怕不好吃了,小姐。”
从未见过有人这般的连珠炮,一时之间无法反应,只得依言咽下那口粥,从小,不管是在孙家或是家破人亡后,所遇的人们都是温和而善良的,少有象她如麻雀般的个性。
“好吃吧?”小福眼巴巴的看着她。
众醒瞧着她的热热络络,不由自主的弯眼笑道:“嗯。你今年几岁了?怎么会被无赦买下呢?”
“我十三啦。本来跟爹一块下田养家的,后来头子路过。就买下找来服侍小姐,”小福又喂了她一口,说道:“上了山,我才知道原来头子是山寨王,吓死我了。”
众醒欲出言安抚,外头忽地传来——“吓什么吓?你一餐吃三碗饭,半夜睡觉如猪,我就瞧不出你哪里被吓到了。”青慈大摇大摆的走进,身后跟着静默的青仁。
小福脸一红。“我贪吃贪睡,可不表示我不害怕啊,谁知道像你这种山贼会不会半夜……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