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腕是纤细的,几乎一折便会断了。她的脸是惨白的,是病了很久吧?曾听说过孙家二小姐一出生就带病,怎么就没人说这也是她前辈子造的孽?
“痛……”她缩了缩肩。
“痛?”他的嘴唇扬起讥诮的笑。“我还会让你更痛呢。反正在世人眼里,我就是恶人,为什么我不做个彻底呢。”语毕,他的薄唇封住了她冰凉的唇瓣。心里微微一惊!她的手是高热的,脸却是凉的;他的黑瞳对上她张大的眼,她半起朱唇似要呼救,他趁机将舌钻进她的嘴内。
她的唇柔软而其香气,让他的心神有些恍憾。他虽然只有十三岁的年纪,却不是那种未经人事的少年。
是出于一种反抗的心理,他偏要在白马寺里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情,所以他勾引住宿女客,就在大殿上做出苟合之事。这是他泄恨的方式,谈不上什么情欲,只想要报仇,
而现在,他想要撕去她自以为是的良善。他对上她的眼,她的眼睛是黑色的,黑如不见底的深潭上就这么直直的瞅着他,瞅得他……不由自主的调开了眼光,不愿再盯着她。他的身体压住了她的,鼻间净是女人的香味,混着淡淡的药味,让他的心浮浮躁躁的。
他的手掌滑进她的衣襟之内,细致滑腻的肌肤刺激了他的欲望。她在挣扎,却只是徒劳无功。
他想要她了,即使她只是个病鬼。
她的双腿想踢他,被他重重压住。一心只想毁掉菩萨心肠的她,加上男人的欲望,让他一时失了警觉,在猝不及防下,一声重击打破他的头,他的眼一涣散,软绵绵的瘫倒在众醒身上。
“瞧瞧咱们看到了什么,是私会呢。要是再晚一点,岂不让这小子得了逞?”男人的声音在后院里响起,随即少年的身子像破布做的狠狠被踢了开。
她征了征,一时反应不过来:映入眼帘的是数名高大的汉子,身穿粗衣,有的手持大刀,有的手握火炬,一脸的风尘仆仆,像刚从哪里愉跑进来;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锁住她。
“是小姑娘呢。”有人例嘴笑道,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而后皱起眉头。“还……马马虎虎啦,她瞧起来……怎么比根竹竿还瘦?”他伸出手想摸她,孙众醒一惊,连忙住后缩去,不住的猛咳。
“你们……”她又闪过,急急爬向那少年。那少年的头被打破,血不住的从后脑勺流出来,她忙拿绿袖压住他的伤口。“你们想要干什么?”她抬首惊惶问道。
“没想到这娘们瞧起来弱不禁风,但闪得倒挺快的。”有汉子上前一步,想要再抓住她。
“嗟,你看她一身病骨,眼都快掉下来,你想碰她,不怕有传染病?”另名黑衣汉子厉言说道。“还不快去找那个孙众善!有了那菩萨当押寨夫人。咱们黑风寨还怕什么。”他看见少年的手臂动了动,阴沉道:“放火把白马寺烧了,一个人也别留下,把这孩子丢进井里,省得意外。”
孙众醒大吃一惊,脱口叫道:“来人啊!有贼……”用尽力气在叫,却被狠狠打了一拳,震向墙上。
“好痛……”她咬住唇,唇角流出血汁,痛眯的眼觑到那少年被拖住古井,即使先前地想非礼她,但也不该落到这种下场……
“不要!”她挣扎的爬起来,踉跌的扑向古井,及时在井边拉住少年坠落下的手。他像昏迷不醒,全赖她双手死命抓着。
他好重,重到几乎被他拖下去。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想救人?”山贼取笑道,似乎不将她放在眼里,三两汉子已持火把潜进前头寺院。
“为什么要这样?”她哑声问,猛咳了一阵,已有薄怒。“白马寺内的人可曾招惹了你们,为何要放火杀人?”火烟味很淡,可仔细些注意就可以闻到。她心慌极了!她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寺内人的性命?
心里害怕是有的。怨恨也是有的,怨恨自己的反应不够机敏,怨恨自己头一遭出大门,什么应对救人都不懂。
“为什么?因为咱们高兴啊。”山贼头子轻笑一下,又打量了她。“你是哪家小姑娘,问出这么蠢的问题……”他双臂环胸,口气不疾不徐。他是早打听到这后院平常没和尚进进出出,后院里住有一名少年,据说是恶人转世……“嗟,那少年就是恶人转世?就凭他?那我这奸淫掳掠的山寨王算什么?地府之鬼?”他注意到少女有被往下拖的趋势。
他的手下大半已潜进寺院,有的放火,有的杀人,剩下的全去找孙众善了。他的坏心忽起,如玩弄老鼠般的逗她:“小姑娘,你是来上香礼佛的?那好。我是没干过什么善事,不过我给你个机会。你放手,我就饶你一条命,不必跟着白马寺陪葬。”
“不,我不放手。”她想也不想的坚决答道。“你为什么要杀人?就为你高兴吗?人非蝼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杀了一条人命,会有多少人难过,你可知道?”
“呕——我的天老爷,你是打哪间尼姑庵出来的?少笑死人了,旁人难过干我屁事,大爷我只图个爽快,有本事你杀了我,不然你就只有被杀的分儿。”他忽然将刀砍进古井上,凶狠道: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只会说教的臭女人!我要让天老爷知道这天下间没有一个好人!放手!你不放手,我就从你的手开始砍起!你说,要从左手还是右手?砍完了双手再砍双脚!我瞧你放不放手!”“不放!”她咬住已白透的唇。
“你不怕?”他的脸变得狰狞了。火烟味开始浓烈起来;哀嚎声从寺内传出,是人死前的惨叫,而那样的惨叫让他兴奋到极点。
“我……”她喘了口气,摇首。“我……我不怕。”她只怕双手一断,就拉不起这少年了。
“你怕,你怕极了,你怕你也会像寺内的和尚一样。你的脸在告诉我,你怕了!还是不放?我砍掉你的双手!”话才说完,乃就住她挥去。
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古井里的少年忽然借力跃了出来,左手猛然推开她。
刀落,及时滑过了她,却砍断了他左手的小拇指。
孙众醒倒抽口气,扑倒在地。
少年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冷冷的眼注视着山寨王。“我没欠你了。你快滚。”他的脸流满了血,左手动了动,血腥味从他的断指散了出来。
方才,他并未完全昏迷,只是无法动弹。没有她及时拉住他,他恐怕会当场摔落井底而死,这是他欠她的情。
“你要杀尽其他和尚人不干我的事,但你不该伤我。”血一滴滴的滴下地,少年的双眼聚凝了煞气,阴阴冷冷的。
山寨头子怔了怔,被吓了一会,随即举刀欣向他的肩。少年踢起斧头,连防备也没有,在刀子嵌进自己肩头的同时,斧头直接劈裂了山寨头子的身体,一分为二,飞散两旁。
“不!”孙众醒及时住嘴,喉口直冒秽物上来。
“怕什么!他说的对,你不杀人,人就来杀你。你觉得呕心吗?那就去吐,去把你的善心吐出来,看看你的善心是不是能让你活下去。”他瞪着她,脸上的血已分不清是谁的了。
她的眼里流露出过度的惊骇及慌张,惨白的脸色像是就要昏厥过去。
他眯起眼。“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可以放开我的。”
“我……我……在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会救的……”
“即使我不是我?”
“是的……”
“该死的!”他怒道,气愤自己。为何要问她。“还不快走!想活活被烧死在这?”
她挣扎的爬起,“烧死……是啊,寺里还有人……”
“你想去救人?凭你?”愈想愈气恼。她言下之意是任谁落得这般的情况,她都会义不容辞去救。
方才,他还以为她是因为“他”才去救。这十三年来,谁曾这样对待过他了?将性命完全抛了也要救他,可她却只是一视同仁。是他,她救;不是他,她也救,她这样的想法令他痛恨莫名。
“小心!”他忽叫,摔出斧头,砍中一名向她奔来的山贼。
她抽了口气,看着那山贼当场倒下。
“你要救人?你进去只会被杀。”
“我……”她答不出口,只恨身无功夫。
“我可以为你而救。”少年忽然答道。火舌已燃至后院,迅速覆盖了先前倒下的山贼。他抓住她的纤细手腕,不乱断指的血仍在流,淌在她的手腕上。他目光炯炯的凝视她苍白过度的脸。
“他们的死活不干我的事,可是。我能为你而救寺内还活着的人,但那要有代价。”
“代价?”她的气在喘,大眼瞪着他。
“是。我要你的命,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我开了口,你就得跟我走从此听我的。”
她迟疑了下,点头:“好。”
他嗤笑一声,在火光之中,他的脸庞充满诡谲光影。“这就是所谓的善良吗?那还真是好用。你可以为所有人死,可以为所有人答应任何事情。我瞧,神佛转世的不是孙众善,而是你这个病丫头。”他抓紧她。“跟着我,想要逃出生天,就一步不要离开找。现在我要让你瞧瞧,这将是找这一辈子所做的唯一善事,只为你,孙众醒。你的命,从此是我的了。”
语毕,他拉着她投身火海之中,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她十六岁,他十三岁,是结缘,但仅止于此——
第二章
十年后。
马蹄声杂沓而来,京城近郊的露天茶店来了一名男子与两名少年。
“店家,来壶茶!”较为清秀的男孩吆喝着。
“哟,马上来。”午后客人三三两两的人称不上多,店家手脚俐落的端了茶水过来,眼角觑了觑这三名来客。
他们身穿普通衣里,却掩盖不了身上的草莽气息。
“头……爷,您瞧,是佛书呢。”清秀少年对戴着斗竺的男人说道,随即嘲笑:“店家啊,你这桌上摆佛书,是想要教化人心吗?”
店家乾笑两声,不敢多话。他在这里做了五、六年,看的人可多了。这三人,非良善之辈,还是少惹为妙。
见店家不答话,少年倒也不以为意,直接便将佛书扔了,大口大口的牛饮茶水。
“看到佛书,就让我想起孙家。”他们这一桌的隔壁坐了两名过客,瞧了地上佛书一眼,其中一名忽对同伴朗声笑道。
孙家?
戴斗笙的男人微微眯了眼,停下举杯的动作。他是个左撇子,从店家这边的角度看去,可以看见他左手的小指是断的。
断指无赦?在脱口尖叫之前,店家连忙坞住嘴,冷汗开始冒出。不……不会这么巧吧?这附近的茶棚可不止他这一家啊,断指的也不会只有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无赦……他不会这么倒楣吧?
“孙家?哪个孙家啊?”隔座的书生疑惑道,浑然不觉他们话被人窃听了。
“你不知道?这也难怪,义弟刚从外地来,不知长安城十年前开了多大的笑话。”语气是幸灾乐祸的。“我就说,人不该迷信,偏偏有这么多无知愚民相信孙家三小姐是神佛托世,瞧瞧下场如何?家破人亡还算便宜了他们呢。”
“神佛托世?那怎么可能。就算要许世,也该托在男人身上,女人?那就真是笑话了,女人能干什么?嗤。”
“说的是,偏偏有人信,还好老天有眼,孙家没一个好下场的……”身后传来啦的一声,书生吓了一跳,回头,看见隔座戴着斗竺的男人使力将杯子捏破。他怔了怔,头皮开始发麻了;他看见了斗竺下的一双眼正盯视着他。
那双眼让他的心噗通通的直跳。“义……义弟,咱们……咱们还要赶路,快,快走吧……”随便丢了几个铜板,不等同伴起身,先拔腿跑了。
那双眼没有感情也就算了,偏在对上那双眼的刹那,闻到了股浓浓的血腥味跟杀气。
戴着斗竺的男人看他们远去,忽然开口:“店家,你过来。”
“啊,好……”
“你在这儿做了多久?对孙家的事了解多少?”
“孙……孙家……”店家结结巴巴的,汗如雨下,心跳如擂鼓。他的眼直瞪着那左手上的断指。“爷……爷说的是方才他们所说的孙家?”
戴斗竺的男人微微点了头。
“小的……略知一二而已。”可怜的孙家跟断指无赦会有什么关系?
清秀男孩看了看头子,大声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是。”店家抹了抹汗,又看了看断指。“孙家……是积善之家,当年三小姐被视为神佛转世……十年前白马寺一场大火后,三小姐虽然逃了出来,可是没过半年,她……她动了凡心,跟孙家里的年轻长工有了苟合之事,被人传了出来,结果、结果长安百姓认为三小姐这样……会遭天谴,便集聚大闹孙府,吆喝着要用三小姐祭天。孙员外与夫人急怒攻心,就这样升了天;孙三小姐跟长工逃了,府里也让百姓抢了空,从此,没有孙家了……”
“还有呢?”
“没……没了吧。”
戴斗竺的男子冷言问道:“孙家难道没有其他人了?”
“没……没有啊。”“你敢骗我!?”
店家双腿一软,跪了下地。“小的不敢骗您,真的……真的没有人了。”汗从脸上消落到地。他在口是心非,但必须瞒。断指无赦杀人无数,如果让他遇上了她……那,那就是老大不公了。可恶!他在这里做了五、六年,每天安分守己,下偷下抢,为什么要让他遇上断指无赦!
“你在隐瞒了,店家。”他眯起眼,示意身边另一名脸上烧了半面脸的少年动手,“我要看看是你的嘴够硬还是你的命硬,是要先从哪里割起呢?”
“爷,不要啊!”客人见状,早已四散。半面少年露出匕首。天啊!真是断指无赦!
传说中,占山为的盗贼王断指无赦身边有两名少年,虽然年纪轻轻,但都是狠辣的角色,呜……他没命活了!断指无赦杀人放火,连婴儿妇女都不放过,他可以为了高兴而放火烧村,可以因为有人说话违逆了他,而遭到五马分尸的下场,他完蛋了。
可是……就算他会完蛋,也不能让断指无赦找到她啊。一有了必死的决心,店家的心反而稍稍放了下来。他低头,正好看见那本落在地上的佛书。完了,差点忘了这个时间她都会来的……一思及此,好像真的听见了推车的声音。
店家猛然抬头,看见眼前三人皆停下了动作,住他身后望去。他的心沉了下去,跟着往后一看,看见她吃力的推着装水的车子缓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