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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 page 17 作者:于晴

   

  门后,是简陋干净的睡房,靠着微弱的烛光与窗外月光照亮了房内。床亦是木板搭成,最近几日他有空,弄上了床帐,虽然略嫌粗糙,但也勉强能看。

   

  进门的男主人举步如猫,无声无息的褪了粗布外衣,静站了下,注意屋内尚属温暖,便走至床沿,瞧着睡梦中的妻子,原本他毫无表情的脸庞化为淡淡的温柔。

   

  他轻轻坐下,长茧的手掌微触她冰凉的脸颊。几乎是立刻的,她张开了迷蒙的眼。

   

  “无赦?”

   

  他叹息低语:“吵醒你了?”早该知道她浅眠,但就是想要碰触她,渴望她的心始终末变,然而相守的几年里却不敢再侵犯她。

   

  因为怕她离他远去,宁愿一辈子有名无实,宁愿一辈子就以这样纯洁的方式守着她,也不愿因为他一时的冲动,让她失了性命。

   

  白首偕老啊,就这样让他们共偕白首,他便心满意足了。

   

  她露出温柔的笑,住内侧移了点,轻声说道:“你没吵醒我,我本来就睡不多。”

   

  他上了床,睡靠在床的外侧,迟疑了下,探出手将她楼近胸前。“这样会不舒服吗?”他问,小心观望她的神色。每一天入眠时,他都是如此问她。

   

  “不会,我很好,没有不适之处。”她也照实答道。他的体温如暖气袭来,让她备感温暖。

   

  他将她身上的被褥盖得仔细。蹙起眉。“你很冷吗?瞧你的脸凉得像冰。”连她的双手也是。

   

  她的寿命虽然延长了,却老让他提心吊胆的,怕她在他转头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担心受怕每每让他半夜心痛得惊醒过来。

   

  是恶果报应吗?

   

  报应他曾经残杀过许多父母之子、妻子之夫、夫之妻,所以日日夜夜给他这样的折磨,让他一夜看着她微不可见的呼吸到天明。

   

  “我的身子本就属寒性,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赦。”众醒微笑,冰凉的双手下意识的采进他衣内取暖,他的胸膛微微一震,冷静的将她的无骨柔荑捉住,手掌包着她的小手。

   

  他的声音略嫌低哑:“你若好好养胖身子,我又岂会担心?”棉被下她的玉足也是冰凉透彻的,他轻轻让她缩起的冰足搁进他的双腿间。

   

  她的脸微微红了下。“谢谢。”

   

  他失神了会,魔性的眼泄露微微的激情,包着她小手的双掌不由自主的缩紧。

   

  “都是夫妻了,还说什么谢。”多想狠狠的攫取她的柔软,让她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多想不顾一切让她的身子属于他,偏偏他们是天与地,永远地无法碰触的。

   

  该知足了,只要她的寿命绵绵,只要她活着与他相伴,只要她爱着他,他该知足了。

   

  “是夫妻,才要说谢。”她露出浅浅的笑,仰脸瞧他。“我明白你珍惜我甚于你自己,现在我无法为你做什么,但盼我能时时刻刻珍惜你的情。”一头长发顺动,露出了雪白颈前淡淡的烧疤,每每看到,总心如刀割。

   

  那是她奔进火场里不慎烧伤的疤。那样的恐惧一次就够了,难以想像他若没有瞧见她,没有及时带她逃出,她会有怎番的下场……

   

  “我不要你珍惜什么,我只要你一直爱我,爱到天荒地老。”他咬牙道。

   

  “我……”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众醒的话。她微微一愕,低语:“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迅速起身,欲往高柜上抽刀。

   

  “不要,无赦。”她连忙坐起来,淡淡寒气袭来,让她猛咳了两声,一头青丝凌乱的披散肩上。“你答应我的……”

   

  “我只是防身。”妖魅的脸庞在月色下显得难读。“这有什么不对?我容不得任何人来伤害你。”

   

  “无赦,等等。”她爬下床,尽快的穿上外衫。这五年来,他们离群索居,除了一年前收容两个孩子外,从未有外人拜访。

   

  会是谁?但愿……不是会让无赦动刀的人。她怕极了他再杀人,心知肚明他不再杀人是为了她,倘若哪一天他动刀,必定也是为了她。

   

  他爱她,却从不爱她之外的任何人,即使是对收养的那两个小孩亦然。她不担心,因为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互相影响;在她眼里,他不是极恶的坏蛋,为了她,他可以甘于平淡的生活,就这样相守白首……

   

  “这里不借宿,你请吧。”卧房的门匆匆推开,瞧见无赦对着厅外的人冷言冷语。

   

  只是借宿吗?她松了口气,慢步轻移。“无赦,若是借住一宿,倒也无妨。”

   

  “大嫂,这位大嫂!”来人探头探脑,才瞄见众醒的半面脸,就被无赦给挡住了。“谢谢大嫂,外头天寒地冻的,好不容易才找到民家,不然肯定会冻死,谢谢大嫂,谢谢大嫂!”不迭的道谢,想要再看她一眼,眼前的黑衣男子让他不敢动弹。

   

  方才虽只见那大嫂半面脸,却也能瞧出她眉清目秀,一脸慈善之意,她的容貌并不特别出色,白的脸是年轻的,黑眸是温柔的,看起来就格外的舒服,跟眼前这男人是天与地的差别。

   

  “那就去睡柴房吧。”无赦冷言道,忽而将门关上,转过身,面对她时,收敛起先前的阴沉,只略为不悦道:“你不该出来,会着凉的。”

   

  她温婉笑言:“咱们是夫妻,若有什么事,应该一块承担,我的身子骨虽然没有你好,可也比当初健康许多,你则要老当我是病恹恹的妻子。”

   

  他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忽而狠狠抱紧她一下,低喃:“但愿生生世世是夫妻,生生世世不分离。”对她的爱,已经淹没了一切,理智、情感甚至他的性命,都只为她而活,本以为延绩她的寿命之后,再无惊无怕,但现在惊怕仍旧存在,究竟要何时才能停止?

   

  “我不会离开你的,无赦。”她低语。他的挣扎、他的痛苦,她何尝不知?

   

  他松开手臂,怕压痛了她。开了闭眼,点起灯笼,温柔说道:“你先回房睡吧,我带他上柴房,去去就回。”看她欲言又止的,他的唇撇了下。“回来的时候,我会顺道去瞧瞧你收留的那两个孩子。”

   

  “那是咱们一块收容的孩子,无赦。”她温笑,不厌其烦的提醒他。

   

  他轻轻哼了一声,并未应声。

   

  ≈  ≈  ≈  ≈  ≈

   

  半夜下了大雨,狂风呼啸袭来。

   

  她沉睡的神情安宁而柔弱。他的手臂微微缩紧,让她清凉的脸颊贴上他的衣间取暖,她细碎的呼吸让他心安。

   

  妻子,妻子,让他心痛至极的妻子。每夜翻覆难眠。每夜心痛至醒,他是众人眼里的恶鬼,她是众人眼里的女菩萨,是天地之别,是云泥之差,他从未在乎这些,只要她爱他的心胜过那菩萨心,他什么都不在意。

   

  如今。她爱他,他是该知足了……但心里总有一个疑虑:他们的夫妻缘分能有多久?

   

  天与地的差别,让他无法得到她的身子、无法有夫妻之实,这也不打紧,他只怕他与她之间不正常的夫妻关系来自于上苍的惩罚,在的眼里她依旧不属于他。终有一天,她原该归属的地方会有人来带走她。

   

  “唔……”她的细眉微微皱了起来,靠近些他温暖的身体。

   

  “冷吗?”他低柔的自言,不惊醒她的让她完全靠在他身上,小心注意她是否因为他的气息又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又要一夜无眠了吗?只要她安好,只要她肯爱他,就算一夜无眠又如何?怀着心痛到天明,他柔柔地注视她的睡容。

   

  未久,喀的一声,忽地惊动了他,温柔的神色在刹那化为妖诡,全身紧绷起来。

   

  轻轻的,门被推开了。他合上眼,右手护住了众醒的身子,来人脚步虽轻,却还只是半调子。

   

  “啐,先前我还当你不是好惹的人物呢。”是方才借住的男人在床畔低语,众醒在他怀里动了动,呼吸猛地杂乱起来,他立刻像是睡熟似的,将她的脸埋进他的胸壑里。

   

  一抹怒火在胸腔燃起。众醒一向浅睡,好不容易睡了,却被这人给惊醒,那场大火之后,他与众醒逃出火场,不再回去。另觅了山脚下居住,已有五年光景,五年来他不曾杀人伤人,不再惹红尘俗事,只求能与她相守,偏这贼厮来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破屋一栋,找不到什么好宝。”脚步声踏来踏去,最后又停在床畔,灼热的眼越过他。停在他怀里的众醒。

   

  这样放肆的眼光让他无法抑止体内跳跃的魔性,他的眼半垂,泄露出森冷的气息。

   

  忽地,他的衣襟被扯动了下,隐约感觉到缩在他衣襟内取暖的小手在轻颤。她怕他又杀人了吗?

   

  这样的人死了又如何?不过少了一条烂命而已。

   

  “真是可惜了,这样年轻的小姑娘给这种男人糟蹋了。”那人像在自言自语,声量极低,甚至有些含糊,却让他听得一清二楚。“岂能空手而回呢?将这大嫂卖到妓院,虽非完璧之身,但好歹也有钱赚。”

   

  无赦俊雅的脸庞被黑暗笼罩,露出邪诡的眸光。

   

  过了会,椅脚被搬动。显然,这是一个瞥脚的梁上君子。无赦料到了他下一步,让自己漏洞百出,伸手护住她的头。

   

  “我可没打算要你的命,不过你运气坏了点,见上了阎王也别怨我。”话才说完,椅子对准他的头砸下。

   

  无赦动作极快,手臂击出,将木椅打得四分五裂,迅速翻起身踢他一脚,那一脚又重又狠,只闻一声巨响,那人被踢到破门飞出。

   

  “无赦。”众醒连忙爬起,叫道。

   

  无赦回过头,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即身形追出门外。

   

  那寒气十足的目光是许久未见的,像极了五年前那个为所欲为的断指无赦。

   

  ≈  ≈  ≈  ≈  ≈

   

  救……救命啊!

   

  大雨倾盆而下,白光闪电似在眼前。从那破屋跌出来,就狂奔不已,胸口在痛,血从嘴里流出。

   

  那男人下手极重,存心要他的命。几乎以为他五脏六俯都移了位。痛啊……虽痛,也不敢停下脚步,跄跄跌跌的有路就跑,跑上了山,只求那男人不要追出来,雨中视线不清,应该不会瞧见他往哪儿逃吧。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等他逃出生天后,他发誓不再当小偷,不再招惹这对夫妻!

   

  猛地一束白光闪电照亮了半边山影,强烈的光让他忍不住眯起眼,巨大的树身被映了影子在地上……还有一个人影?

   

  他错愕的抬头,清楚地瞧见树身旁站了一个黑衣男人。

   

  脸是妖邪的,诡魅的眼眸一瞬也不离的正注视着他,风雨打乱了他凌乱的黑发,吹掀黑衣的一角,一股邪魔的气息袭来,几乎要以为他遇上的是山妖。

   

  薄薄的血唇野蛮的轻吐:“你是我五年来第一个遇到的生人。”

   

  啊?是那破屋的男主人?不像啊,方才里破屋里只觉那男主人有些恶气,不配温柔的大嫂,可是现下他几乎错眼以为他见到的是妖孽鬼魅。

   

  双腿一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你若真是住一夜也就罢了,凭你这贱民也配打她的主意?”如鬼魂般移步走来,轻轻绕着他打团。愈绕愈快步,他的脸流露出十足的煞气,毫无隐瞒的,白光又闪,与他手持的长刀对映。

   

  “啊……”他在抽气,吓得无法言语。

   

  “我已经隐居山林,不再见其他生人,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我与众醒火场逃生后,她选择了跟我走,不再与过去有所牵扯,你来,是存心的吗?”

   

  “不……不……我,我没存心……”

   

  “众醒以为五年来我多少变得收敛了,实则不然。”薄唇如妖的上勾。“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包括自我控制,可是我心里很清楚,我的本性依旧。”脚步停下,瞪着他的寒目是血腥。“我还是喜欢杀人的痛快,那股血味始终根植在我的骨子里。”

   

  “请……请你饶了我吧……”全身抖如秋风,连话也结结巴巴说不全了,这男人是鬼!是恶鬼!天啊,他谁不去偷,为什么偏偏招惹这个恶魔!

   

  “饶?众醒不在我面前,我为何还要饶你?”

   

  “大侠饶命……我以后不敢了……”眼泪鼻水齐流。他恨,恨自己为什么要做小偷,缩短了寿命,这一劫他怕逃不过了。倘若真能逃,他发誓一辈子脚踏实地,不再做坏事了,上苍,救命啊!

   

  “众醒善良,我不然。饶你一条命,倘若将来你又卖他人妻,岂不祸及无辜?”

   

  黑夜里,白光骤闪,彷佛为他开敏一道地狱之路。

   

  举刀半空。迟迟不落。还在等什么?这一刀落下,将满足他内心属于罪孽的那一部分,那已经足他骨子里不可分的一部分了,众醒不在此,回头诓骗她一个藉口就是。说这贼厮逃了,说他不慎掉进山谷里,众醒会信了他。

   

  反正,他与众醒是天地之别,上苍存心让他一辈子提心吊胆的,为什么他不能泄恨?

   

  温婉病弱的脸庞浮在眼前。上苍真有眼,为何所有的苦皆要她来承受?有本事就来找他啊!

   

  众醒既然甘愿随他隐居,那表示她已抛弃她该有的宿命,为何还要让她无法忍受他的血腥气味?是存心要他一辈子心如刀割吗?

   

  他瞪视着已然昏厥的贼人,举刀仍然久久不落,妖野的瞳眸流露复杂难读的眼神。

   

  良久,忽而听见大雨中有人低声喊道:

   

  “叔叔。”

   

  无赦抬头,瞧见另一头有个孩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那是众醒收容的小乞儿。

   

  ≈  ≈  ≈  ≈  ≈

   

  大雨依旧傍陀,回到破屋后,瞧见众醒缩着肩守在门口。

   

  “你就不会拿件外衣披着吗?”他蹙起眉。她的身子没了厚重的外衣,瞧起来更加赢弱,真怕一碰就碎。

   

  “我在等你。”

   

  “我知道,那也不必守在门口吹风。”他执起她略嫌冰凉的双手,拉她进了房间。

   

  “你浑身都湿了。”她说道,露出浅浅的笑,将衣柜里备好的干净衣服拿出来。

   

  他看了她一眼,将刀放回高柜上,脱下湿透的衣衫。“你不问那贼人的下场如何吗?”

   

  “我相信你,方才是我一时吓到,事后一想,我是该相信你的。”她的脸微微泛红,仍是过来帮忙擦干他的身体。虽有夫妻之名,但一向止于搂抱而已。

   

  “如果我说,他不慎掉下了山崖呢?”他问,执起她的下巴。她的下巴瘦削,黑瞳温暖有情,双颊难得有些血色。她的身子极弱,三不五时仍会小病一场,虽能自熬汤药,但熬病时的苦岂是几碗药可以取代的?

   

  每每看见她,是心痛,是心怜,但要地做手,除非他死,为什么不让他代替她受这百般折磨?他身强体壮,从未有过小病小痛,倘若真有上苍,也真够恶毒,明白让她承受这样的折磨,是让他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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