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看系列书,自己写的时候却容易缚手缚脚的,怕没有独立之感,这是读者与作者的差别。曾经在看系列书时巴不得上本书或其它相关系列的主角倾巢而出,让我看个过瘾;但当自己执笔下手写时,又是另一番心境了,希望故事独立而让不曾看过之前作品的读者看得懂。
两样的心态,让我在写《妾心璇玑》及《戏潮女》时,不敢互相太过串场。在《妾心璇玑》里只一章带过聂五在海上,不敢让他过来出风头;《戏潮女》时更不敢让聂三与璇玑出面,这是我心理的结,还需要挣扎一番。也因此,在书中也许你会看见《驭食记》下一部的主角,也许不会。
而大胆的选择“食”的故事当作我第一次写系列书(第一次统一摆上系列名),心里是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的;紧张的是,怕自己书中的人物会乱成一圈,却也兴奋这样的挑战。
对食,也许在书里论及不多,看不到什么超级美食的菜单让人垂涎,但我却想要藉由“食”开始,衍生出许多故事及情义来。
人与食,密不可分,如同人与亲情、爱情、友情难断是一样的道理。
嗯,能不能在“驭食记”里表达出来,我不敢百分之百的发下豪语,但请读者慢慢看,翻开第一页——
“驭食记”之首——唯心而己。
驭食记
“食,何意也?”大庭之上,白发老者问道。
庭下,众多徒孙面面相觑无言。老者的手艺及对食的见解已非常人所能及,门下拜师弟子虽不下数百,却难懂他对“食”之心思。
众人垂首思考。过了半晌,仍难解其意。
“答不出来,要你们何用!净是一群废物!”老者动怒了。
“不过唯心而已。”忽地,门外走进一女。
老者惊讶起身,细观此女。此女年约十七、八岁,貌美而清冷,浏海往后梳起,全身上下不论脸蛋、衣衫都显异样的干净。
“你……”他从不收女徒,更少让女子进堂。
“不过唯心而已。”她重复,唇畔逸出淡笑。“厨者,唯心而做;食者,合心而用。您岂会不知?”
老者惊讶更甚,双手微颤。“你……你是谁?”
女子环视庭内众徒,但笑不语。
第一章
“朋……朋友?”厨房内的女子停下了动作,显得相当的惊讶。
“是啊,余恩,你不知道他们待我有多好。你早上卖粥,下午上山采野菜,他们见我一人在家无聊,就陪着我说说话。昨儿个晚上小翠还拿她娘做的大饼过来,你记得吗?”一提到朋友,苗冬芽原本惺忪的眼便有了几分光采,外头冷风袭来,她缩了缩肩,拉紧身上的披风,避进厨房的内门。
“是吗?你……你有朋友也好,就不会寂寞了。”她结巴道。
“余恩,现在就要出门了吗?天还没大亮呢。”
“现在正好,再晚点就迟了。”
“那……”掩住小嘴打个呵欠。“我想陪你一块去卖粥,好不好?”
“不好。你不是还想睡吗?先去睡,你醒了,我也回来了。”明知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上演一遍,厨房内的女子仍不厌其烦的重复。
“可——可是……”确实想睡,想睡极了,就连方才也是见了余恩的床位是空的,才勉强起床摸索到厨房来。没有道理让余恩辛辛苦苦的工作,而她却还在睡大觉;何况她一天里几乎没跟余恩说上几句话,好寂寞啊……
“你去了,依你的容貌,怕会有人来惹事生非呢。”女子最后将凳子一块叠进推车上,试推了几回才适应重量。她向冬芽淡淡的笑了笑。“回去睡吧,免得大师兄回来了,找不着人。”
迟疑了下,冬芽点头,回以嫣然一笑。“嗯。”半睡醒的笑颜光彩夺目。即使长年相对,女子仍看呆了会,才转身缓缓将推车推出屋外。
“小心点,余恩。”冬芽在她背后低喊,声音悦耳动人。
女子没再回过头,走出破旧的小屋,推着沉重的车子往械内大街走去。
她的背影是娇小的,穿着深蓝色的粗衫。天色淡亮,冷意更重,没再加件外衣是因为煮粥时穿着厚重不方便。
城内大街上两侧的店门是关着的,街上却渐渐聚集了一些人,大半是低阶层的工人或以摊营生的小贩。
“苗姑娘。”低沉的男声叫了她。
她的脚步未停,侧身向走在她身后两步的男子微微点头。
那男人是她的老主顾,一年来风雨无阻的,每日天未亮必走回城内,顺道来街上吃早饭。有几回上山采野菜遇见了他,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向她颔首,当是打声招呼,她猜——他上山是去那间半山腰的寺庙。
他的相貌看似粗犷,却不失俊朗之色,然而他的脾气温和,与外貌一点也不相搭。一年来,他左手执着佛珠,偶尔看他拨动几下,她暗地还揣测他应是修行的居士。
会这样猜,除了上述原因之外,主要还是见他有时跟其他来客聊天时,以佛喻人。这样年纪轻轻就当了居士,背后定有原因;她虽不知缘由,但也从旁人的对话里知道他姓聂,在家中排行老七。老七哪,那表示他家中人口众多,不似她,只有冬芽一个妹妹。
“小心!”车轮被石砾卡住,余恩往后面跌了下去;他轻轻托住她的背,只手微微使劲推了车子一把。
“谢——谢谢。”她吓了一跳,连忙垂首向他说道。
他也不吭声,仍然跟在她身后缓步而行。
大街药店前是她的卖粥之地。她将车停下,暗地轻吐口气。每天推着沉重的车子着实累得她两只臂膀酸痛不已。
在她忙着将担子挑下地时,那男子顺手替她将板凳一块拿下。
“还得等一会儿。”她说,忙碌起来。
“无妨。”
“还是照旧吗?”
“嗯。”
一年来的对话重复,他似乎也不觉得无聊或者厌烦,就坐在那里静静的等着他的早粥。
是曾觉得有些奇怪;一个人的口味再怎么不变,也不可能一年内吃同样的粥菜。放眼大街上多得是各式各样南北口味的饭菜,即使他茹素,但怎能忍受不变的菜色与味道呢?
“聂公子,”工人聚集了几个走来,笑脸迎人的。“好早啊,每回咱们以为够早了,偏偏总瞧着你更早。”
聂七温和扬唇,并不答话。
“苗姑娘,咱们三碗野菜粥,什么小菜都行,可别忘了你自制的酱菜。”工人叫着,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她也没答话,点点头当听见了,忙着煮粥加料;一阵冷风吹来,让她缩了缩肩。
“你不冷吗?”聂七忽然问道。
见没人答话,她抬起脸楞了楞,才发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还……还好。”
“你穿得倒挺单薄的。”
他今天似有谈话雅兴,一时让她适应不过来,又停顿半晌,才答道:
“穿着厚重,不易煮粥。”
“那若因此得了风寒,岂不是更不容易工作吗?”
“公子请安心,我从小身子骨奇佳,未曾得过风寒,若一有微兆,绝不煮粥。”她以为他是担心食用者的卫生问题。
他看了她一眼,不再问话,只是静静注视她的身手。
余恩暗松了口气。她不善说话,更不爱旁人将焦点落在她身上。一年来,他的话不多,吃完了便走,会再见面也是隔日清晨。虽然习惯了他的存在,但那并不表示也习惯了与他聊天。
未久,温热的米粥端到他的面前,配着一碟野菜、一盘豆腐干及她自腌的盐荀干。
“苗姑娘,每天到你这儿喝粥总要喝上个三、五碗才饱,你有没有考虑白米饭?一碗就饱,方便又省事啊。”工人随口说说。
余恩又停下动作,沉吟一会儿,才低声解释:“粥中有油,在早上吃,对胃肠极佳,一旦消化了,也会引起食欲。”
工人似懂非懂,隔壁卖饼的张大婶忍不住插了嘴:“你若怕饿,就来吃饼啊,-张大饼足够你早午两餐吃了,偏你们贪着苗姑娘的好手艺,只爱喝粥,怨得了谁啊,你说是不是,苗姑娘?”
余恩抬起眼勉强一笑,不知该如何搭腔,忽地瞧见张大婶的女儿小翠远远走来。小翠的年纪与冬芽相仿,会交上朋友她并不意外。也好,冬芽终日待在小屋内,寂寞是一定有的,有个朋友谈心……是很好。
她向小翠点点头,再埋首煮粥。
“娘,偌,你忘了的东西,爹要我赶紧送来。”小翠的嗓门大,不想听见也难。
工人吃完了,便留下铜板,赶着去上工,留下聂七一人。她见他的碗空了,问道:
“再来一碗?”吃两碗一向是他的习惯。
他点点头,让她接过他的碗,不经意的碰触到她的指腹;她略嫌尴尬的忙收回,另舀了一碗给他,也换了两碟家常素菜。
聂七将她的腼腆看在眼里,忽而问道:“苗姑娘手艺精进,可曾想过自开一店?”
“不,”惊觉到回答有些快,她缓下口气,老实说道:“我没这个打算。”
“没有?难道一辈子摆摊吗?”
“怎么会呢?”她摇头。“我不打算一辈子卖粥。”
他微微吃惊。“你在此摆摊一年,既不打算存钱开店,也不继续摆摊……”本想问她未来欲执何业,但这终究是她个人间题,平日他们并未深交,再问就失礼了。
“余恩,我也来喝粥。”小翠看了聂七一眼,坐下。“这位公子……是余恩姐的老顾客?”
“苗姑娘手艺好,自然是老顾客。”聂七有礼答道。
小翠的眼珠流转,眸光来回瞟着两人。“难怪啊……”故意停顿一会,见他们似乎各埋首煮粥喝粥,一点也没接话的打算,有些气恼的叫道:“难怪余恩姐从不让冬芽跟来。”
余恩抬起脸,显得有些茫然。“冬芽是怎么了吗?”出门前尚见她好好的啊。
“冬芽快被你闷出病了。”小翠仗义直言:“余恩姐,你明知道冬芽闷在家里都快闷出病了,你偏不准她跟出来。我原以为你怕她跟着你做事累,可我私下也觉得奇怪,你要怕她累,让她在一旁坐着陪着你聊天也是好的,今儿个我一来才发现事实不如我所想。”
“小翠,你在胡说什么?”张大婶叫道。
“娘,我说的是事实嘛。苗余恩话少人又闷,瞧起来就是阴阴沉沉的,若不是冬芽,我也不想跟她打交道啊。本来我想她毕竟是冬芽的姊姊,做什么都是为她着想,后来才发现她不是亲姊……”
“小翠!”张大婶怒叫:“你这孩子懂不懂得分寸?”
“娘,我说错话了吗?你不也是心疼冬芽?她人好心好,气质远远超过苗余恩,如果许结卖菜的、种田的,那是真委屈了她。上回您不说街头的巧仙姐姐卖菜,给好公子瞧了去,纳作偏房,从此乌鸦变凤凰;你不也说有个公子成天来喝苗余恩的粥,相貌堂堂又是南京首富之一,如果如果……”
“住口!”
“苗余恩是想日久生情吧?在冬芽面前,没人会注意她这阴沉的性子,所以才不带冬芽来吗?日久生情比得上一见钟情吗?”
“你再不住口,要我打你吗?”张大婶气得浑身发抖。
小翠恼怒的斜视余思一眼,倏地站起身推翻盐罐,转头就跑。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会,余恩才结结巴巴的向聂七说道:“对不起,让您见笑了……”
聂七摇摇头,神色自若的答道:“见笑不会,再来一碗倒是真的。”
“啊?好。”难得他破例加了一碗,她连忙添粥。
“该说对不住的是我……”张大婶不好意思的搓了搓围裙。“小翠这孩子是咱们的独生女,不懂余恩你的做法……她跟冬芽极好,成天开口闭口的都是冬芽儿,所以才……”
余恩连忙摇头,挤出笑。“没有关系,冬芽有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日久生情?想都没有想过;她只当他是老主顾,一个不说话但知心的老主顾。
她不由自主的抚上脸颊上淡不可见的小疤。日久生情又岂能比得过一见钟情-这句话说得真是好。
垂目下来,忽地注意到盐罐里的盐散了一地,她低下身捡起。粥才卖了一半,怎能没有盐味……
她抬起脸,迟疑了下。
“去吧去吧,我替你顾着摊子便是。”张大婶笑说。
她点点头,有些腼腆。“谢谢。”又向聂七微微点点头,便去买盐了。
张大婶目送了一会,摇摇头叹息喃喃:“阴沉的性子,唉……”觑了眼正在喝粥的聂七,张口欲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聂七当没瞧见,迳自喝完了,丢下几个铜板便起身。
“聂公子,”张大婶忍不住叫住他:“您……您明天还会来吧?”
“这是当然。”他挥挥袖,缓步离去。
大街开始热闹了,店铺也纷纷开张,路经卖盐的小店时,并无见到她的身影。他停步一会儿,身后传来低语:
“爷,需要我去找她吗?”说话的是贴身护卫欧阳。
“不必,”他有些恼怒有人揣测他的心思。“你离我远点。”他走过了街,弯进了小巷。
小巷是通往聂府的近路,才踏进一步,就见到小巷中央三五成群的地痞流氓围着苗余恩,他心口一震,立刻怒言道:“这是在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吗?”他低沉而具威胁性的声音,让小流氓转移目标,瞪大双眼。
“调戏?”众人嗤笑道:“爷,您路过,就当没见过这回事,咱们是来收保护费的,还不致于没品到调戏她。”
“上个月你们已经收过了。”苗余恩冷静道,捧着盐罐的双手微微发颤。“我卖粥是小本经营,没有多余的钱让你们抢。”
“没有?想要再挨打吗!”可恶!一条街上就属这女人难收保护费,上回还是打了她一拳,才如愿的拿走她身上的铜板。
“就算打死我也没有。”
“你这娘儿们存心要让咱们难交代吗?”怒意横生,一拳挥了过去,打在结实的胸肌上,又痛又硬,定睛一看——“你……你什么时候闪过来的?”好快的动作,看起来像是练家子。
“聂……聂公子!”余恩低嚷,直觉想要推开挡在她前头的身体,却发现他不动如山。
“既然没有保护费,又何必强求!”聂七抿了抿唇,脸庞飘过淡淡的不悦。
“若要打人,打我也是一样。”
“聂公子!”她瞪圆了眼,似想穿过他厚实的背,他……他以为他是谁。即使他瞧起来浓眉大眼,看起来像武人一般,但……但他懂得武功吗?他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要是受了伤,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