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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爱我吗? page 7 作者:于晴

  今儿个夜里,她穿著素白的绸衫,上头单在袖口绣了一圈银线,相当淡雅简单,柔软的质料贴在她的肌肤上,瞧起来很小……不是指年龄上的小,她已经算是成熟的少妇,是她的身骨太小,小至像是一阵微风就可把她吹飞上天。

  徐苍离如炯的目光从霍水宓身上收回,睨了一眼那始终抱着她的小猪只。那小丫头左右各梳起一个小包头,肥胖的身子挺着大红色的小衫子,圆圆的眼藏在霍水宓的衣后偷瞧着他。

  那稚气的眼神明白地透露她不喜欢他,相当地不喜欢。

  啧,管她喜不喜欢,肯让这丫头片子上车缠着水宓就该感激得痛哭流涕,也不知是哪个下人之女这样没规矩的!徐苍离不耐地想。

  “老爷……”黑眸闪闪发亮,又恢复以往对他的崇拜之意。“那市集……好玩吗?”她红着脸询问。

  这才该是当初嫁过门的霍水宓。

  徐苍离随口“嗯”了一声,回想当日他不甘情愿地回主房“喂鱼饵”……

  他简直是招谁惹谁了?娶任何一个女人都比娶她来得好,若不是须确保肚里孩子一定是他的,哄一个女人?哼,那压根就像蚊子绣花,门都没有。

  那日,一回到主房,她是乖乖坐在凳子上绣着帕子的,瞧起来没什么受到伤害的样儿,只有脸色苍白了些、眼眶发红了些、绣的帕子糊成一团了些,其实也没王莫离说的那般严重,什么幻象破灭,不过是唬人的言词罢了!

  他走上前,照平日习惯性的说话方式:“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的脸是抬起来了,湿沥沥的黑眸盯着他。像瞧着一个普通人似的!以往她的羞怯呢?还有她那种独特的目光呢?那种视他彷佛是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的崇敬目光呢?以往没发现是因为不曾注意过,一切就是那么自然,若不是王莫离一针见血点醒,他还当她对其他人也是同等对待……

  是了,从那日他出钱买下珠、宝两个丫鬟后,莫名其妙地,她开始崇拜起他来,当他是天底下最伟大最侠义的夫君。

  他咬牙。想得到她的心还得哄她,这是什么鬼理论?

  “我……”他万难地启齿,脸上的青筋不断抽动。“把衫子给我。”

  “不。”她想也不想地否决了。

  “不?”她这样对丈夫说话?以往,她可是既顺从又乖巧地像一头忠狗,甚么时候开始懂得反驳他了?

  “老爷不适合穿。”

  如果不是仰她生子,他会亲手掐死她。

  他瞇起了眼,沉下声:“我可不是对你有意的。”他停顿半晌,喉头像给馒头梗住似的,艰难地启口:“京城总管捎信过来,出了件麻烦事,一时烦心,倒忽略了你的好意。”

  这算是他道歉的底限了,他甚至听得见王莫离那个混蛋在外头捧腹狂笑不已。

  他暗地再咬了咬牙,续道:“你若愿意,就再为我多做几件新衣吧!”

  她的眼逐渐软化,却尚有些迷惑,始终摸不透他的真性子,究竟哪一面才是他的面目?是那日存心调戏她的恶意男子或是救了珠、宝一生的英雄?从没认真地思量过,因为他是她的夫君,所以宁愿选择后者。

  而现下,她仍是相信他的。如不是他,她的日子尚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忽道:“我以为女人家都爱些珍珠宝物的,你若不爱,何不亲自去挑选自个儿喜爱的东西?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节日虽无趣,可夜里河畔有市集,不妨逛逛!”话莫名其妙地就出口,要收口已是来不及,尤其瞧她眼底倏地星光灿烂,如同以往注视他的眼神,崇拜而敬仰,不禁心弦一松。

  以她的出身加上霍二娘那“物尽其用”的心态,只怕她终日做粗活,压根没见过市集的热闹……也罢,就讨她个欢心,将来好死心塌地爱着他。

  爱,多肤浅,却能控住女人心甘情愿的一生。

  “娘娘是我的!”彷佛发现他专注地凝视霍水宓,红红拉紧霍水宓的一角,小声地宣布。

  “娘娘?”他回过神,眼一瞇。“谁是你娘?”吓得红红赶紧埋在霍水宓怀里。

  “老爷,你可忘了?咱们是全家一块出来的。”霍水宓星光闪闪地瞧着他,他哼了一声,压抑差点冒出的怒意。

  全家?他的孩子尚未出生,哪里来的全家?若要说这世上勉强能跟他搭上关系的,也只有他未来孩子的娘亲。

  “月玺、向阳,还有红红,咱们不是一家人么?”她的脸蛋红红的,在谈及自己也是这一家人时,有些羞赧,像还是不习惯融入这么多人的家族。“今儿个下午我忽然想到红红老呆在府里也会闷坏,不如一块带她出来走走。既然带她出来了,没有留下其它两个孩子的道理,所以我请贾大妈知会你一声,瞧,后头跟上来的马车里就是他们啊。”

  原本以为月玺他们会拒绝,哪知珠丫头传回来的消息是他们肯去,只要爹在。

  徐苍离的黑眼沉了下来。贾大妈何时通知过他了?是怕他挑起过去的恨意?

  他的目光转而盯着胖呼呼的小丫头片子。当年只见过她一面,她才一岁多,赤红稀疏的头发如今更加鲜明。

  是了,就是她。那个背叛他的女人所留下的证据!

  “到啦!到啦!”车夫跳下马车,开门道:“马车只能停在这儿,再过去就得走路了。”

  徐苍离下了马车,伸在半空中的双手僵了会儿,才连同小丫头片子一块抱下地来。

  “一个时辰后,马车候在这,可别教我等。”

  “老爷不去么?

  “逛市集是女人家的事,我顺巧谈生意,就在船上,花不了多少时间的。”他的恶名虽是彰昭城里城外,但无损他生意上的事,这便是有财有势的好处,大伙怕他,可不怕他怀里白花花的银两。

  后面跟上来的马车忽然停下,跳下两个年轻孩子,又激动又兴奋又腼腆地奔过来。

  “爹!爹!你……你要同咱们逛市集吗?”徐月玺好奇地问道。她有多久的时间没看过爹了?就连娘死了也没见过爹,有的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今儿个能亲近爹,是梦成真了。

  徐向阳虽然仅仅站在徐月玺后头,一双深色蓝眼也渴盼地瞧着徐苍离。

  徐苍离淡淡瞧了他们一眼,从腰际掏出一袋碎银塞到霍水宓的手里。

  “若想要什么,尽管买吧!”为她拉下蒙面的黑纱。她不是最美的女人,甚至身子骨荏弱到无人愿意娶她过门,然而仍是不愿任何男子见到他的妻子。

  “这……这么多?”霍水宓微启着小嘴,摇头。“我只想瞧瞧市集的热闹,不缺什么的。”

  “爹……”

  徐苍离使了个眼色给车夫,教他好好跟着夫人,随即搭上另一辆马车,没一会工夫便飞快消失在黑幕之中。

  “爹!”徐月玺跑了几步,跺了跺脚,回过身瞪着霍水宓。“你捎过来的消息不是说爹会同咱们一块逛市集吗?”存心把气出在她身上。

  “我……以为老爷是同咱们一块的……”

  “以为?就因为你这一句以为,教咱们抱了多大的希望!”她还以为爹终于注意到她了。“哼,我瞧你压根是想给咱们下马威,想整咱们,才不过是个当了两个月的小后娘,你以为你还能博取爹多久的欢心?要不要打赌,一等你生下徐家子息,包准爹不再瞧你一眼!真是咱们大唐女子的耻辱,瞧你干瘪的,人家还以为我们虐待你,没给你吃好穿好的呢!出来是丢人现眼,是想让旁人看看徐家怎么欺负你吗……”

  “够了。”徐向阳首次开口,打了个呵欠。“若不打算逛市集,我可要回马车里睡大觉了。”他嘀咕:“都是一些穷极无聊的蠢女人。”

  徐月玺瞪了他一眼。“为什么不逛?难得来这一回,没道理白白回去的。”向阳是怎么了?以往总是不爱搭理人的,若不是为了爹,他才不会出门的,如今爹走了,依他的性子应该话也不吭地回马车的,怎么这回倒想逛市集?

  徐向阳扬了扬眉。像是解答她的疑惑。“就算都是蠢女人,好歹也全是徐家人,不好好跟着你们,谁知道这一群蠢女人会闯出什么麻烦来。”

  他的目光轻扫过霍水宓,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下了一个十四岁早熟孩子的观察所得:“女人,你的名字叫麻烦;而我家的女人,全是麻烦之最。”

  ※※※

  天下的市集大致上是大同小异的。

  “所谓的大同,就是每家贩子每年各个节日卖的都一样,上个节日卖不完的,今儿个再搬出来卖,像卖玉的摊子、卖胭脂水粉的、卖玩的,都是些不干节日的玩意;而这小异,则好比端午节专卖的是粽子、是雄黄酒,可七夕节就不同了,卖的是牛郎是织女,是月老的姻缘线。”珠丫头卖力耍动两片嘴皮。

  霍水宓好比是井底之蛙,市集上的东西全没瞧见过,每一步像在老牛拖车,总停在各摊子前好奇地东瞧西瞧。

  “我受不住啦!”又停在河岸旁一个摊子前,徐月玺跺着脚。“我可不是专程来陪这个土包子逛市集的!搞什么!连个穷书生的字画也要瞧,你识字么?大字不识一个,还想充场面!我可受不了,徐府家大业大,挂在里头的字画就算不是价值连城,也值好几百两黄金,待在这儿是伤自个儿的眼!向阳,咱们别理会她了,到前头看去!”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一转首,便窜进人群堆中。

  徐向阳没追去,只淡淡朝车夫点了个头,车夫飞快跟着奔进人群里。

  “我……”

  隔着黑纱,虽然瞧不清小后娘的神色,但雾湿的眼很容易读透,尤其见这蠢女人像要掏出所有银两,徐向阳压住她拿钱的手,朝搁在板上的字画瞧去,半晌才摇头。

  “不值得。”他当没瞧见书生汉又白又青又尴尬的脸色,说道:“画不成画、字不成字,全是用来餬口的工具,没用过心,皆是败笔之作,买下是施舍他,他有手有脚的,需要施舍吗?”

  “我……我可不需施舍!”书生汉的脸由青转红,像只受伤的野兽。“你们一身华服,怎么知道咱们讨饭钱的辛苦?滚!可别教我再瞧见你们,不然……不然……”

  “不然如何?”徐向阳冷笑道:“你手无缚鸡之力,拿棍打只怕使不上力,用脚踢还怕踢断腿,你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百无一用不过是书生罢了!”

  “书生也要吃饭!我在这儿卖字画,既不盗又不拾,我碍着你们什么了?快滚快滚,别教其它人不敢上门!

  “不会有人来了。这种字画谁会要?就算有人要,恐也是成捆成堆的要,拿去包杂物了。你不配当个读书人,只为饭钱而作画,这种画没有价值,不如趁早改行,当个种田种菜的,你的饭可以吃得更多。”

  书生汉闻言,如当头棒喝。

  这年方十来岁的少年一针见血戳破他眼前的迷障。从何时开始,他只为饱腹而作画?在作画写字的当口,也净想着街头王老爹卖的肉包子,这样子的字画……

  他瞪着昨夜里才赶出来的字画,收尾软绵无力、急促匆忙,因为想赶着多画几幅。

  他苦学近二十年的才能跑到哪儿去了?为了一顿饭钱,他早遗忘了他的梦想。

  忽地,他狼狈万分地收起字摊来,面带羞愧地离开市集。

  徐向阳无聊似的哼了一声,转首发现小后娘跟珠丫头睁圆了眼瞪着他。

  “瞧些什么?同情他有个什么用?给他银子不愁吃喝,下回他更忘本,忘了读书人的本分。这不叫同情,叫害他!”他数落霍水宓的蠢。不知这女人是如何活过二十年头的,同情太多,也不瞧瞧平日多少人在欺负她,蠢蛋!

  霍水宓涨红了脸,低声吐道:“我可不是同情,是瞧他字写得好。”

  “你识得字么?”他鄙夷道。

  “不,就因为不识,所以才愈发地钦佩。”霍水宓停顿半晌,目光奇特地瞧着他。

  “瞧个什么劲?”他的脸微微泛红,显然有些不自在。“再怎么瞧,你也不过是蠢女人一个。”

  珠丫头不服气,忍不住开口斥道:“少爷,好歹夫人是你继母,你对她说话要客气些……”

  “你像你爹。”霍水宓恍惚说道。难怪先前瞧他指骂那书生的样儿,像见到了老爷似的。

  “爹?”

  “你同老爷一样,虽然说话带刺,可也都是为人好。

  徐向阳闻言,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那是当然,他是我爹。”显而易见,他很高兴有人说他像他的爹。

  珠丫头瞧了瞧他那长相异于中原人氏的脸。会像吗?只有天知道!

  “娘娘,要嘘嘘啦。”教珠丫头抱着的红红扁起一张圆脸。

  “啊,可别当众撒尿!夫人,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珠丫头钻出人群,忙找个解手的草地。

  “啧,麻烦家伙。”徐向阳双手敛于身后,偏着头迈前几步,眼角却瞄到小后娘积极地在河面上找些什么。

  “你在找我爹?”

  霍水宓点头。“老爷说在船上谈生意,河上船那么多,不知老爷坐在哪一艘?”

  “想知道?那还不容易。”指着绣着陈家姓的旗子。“就离这儿不远,离这儿最近的那一艘,瞧见了没?陈老爷偏好美色,不知招来多少青楼女在船上载歌载舞。也难怪爹宁愿登船谈生意,不肯陪家中夫人逛市集了。”

  霍水宓没被他激哭,反而掩嘴笑了。原以为老爷之子是个尖酸刻薄的孩子,没想到经过这回相处,倒觉得他有几分可爱,连老爷谈生意的对象都查得一清二楚。其实他人不坏,由他对书生汉那件事就明白他的性子,他以为她不知道,每回有人往河岸这边挤来时,他总暗地只手护着她。

  是因为开始把她当娘看待了吗?

  “啊。”

  “怎么啦?若是嫌站累了,我可没本事背你回马车。”

  “不,那人老在看咱们。是不是老爷认识的人?”在几呎外的距离,有位高昂的男子执扇轻摇,轮廓粗犷而深刻,瞧起来文质彬彬,但一双眼直溜往这儿。

  很眼熟,一时认不出他是谁。不不,无论出嫁前后,除了老爷之外,她是再也没识过任何男子,怎么会觉得眼熟?那露骨的眼光打从心里头畏惧,像要吃了她似。

  “我可说,夫人总算注意到我了。”男子主动上前,笑道。

  “你是谁!”徐向阳沉声问道,锐利的目光注视他的脸。

  男子轻瞇地摇着扇,上上下下扫量徐向阳一圈。

  “你娘没说过我是谁吗!”他转向霍水宓,上前一步,伸出手;霍水宓忙退后一步。

  在灯笼的余光下,她清楚地瞧见了他的长相。

  他不像是中原人氏,但十分漂亮,甚至有些娘娘腔的味道,若再年少一、二十岁,简直活生生是徐向阳的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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