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办公室的助理小妹要来吃饭!」
她心不甘情不愿,从烟雾弥漫的炒菜锅前丢来一句。
卫翌看著正冒著腾腾热气的锅子,以及流理台上堆满各式已遭「肢解」的菜,意外的挑了挑眉—他以为这个厨房是纯装饰用。
「为什么?」
「娟娟生日!」她奋力挥动锅铲,头也不抬的丢出一句。
「过生日干嘛要到我们家来?」
我们家?江子悠僵住动作,转头瞪著讲得极其顺口的他。
好半晌,她才悻悻然收回目光,继续舞动锅铲。
「娟娟是孤儿,没有人会替她庆生!」她干嘛跟他解释那么多?!
「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好上司。」
卫翌若有所思抚著性格的下巴。他没想到,在冰冷的外表下,她竟还有细腻慈悲的一面。
「谢谢你的赞美,现在你可以让开了吗?」
一回神,端著张冷脸的江子悠,正站在他面前瞪著他。
赶紧让开一条通路,卫翌知道这个女人平时冷得足以冻死人,但发起火来可比一头母狮还要可怕。
快步走回厨房里,江子悠又继续将几样材料一一倒进锅里,炒起第二道菜。
原本女人炒菜这种事也没甚么好看,只是看著那个平时冷静端庄,淡漠得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江子悠,正搅和在呛人的油烟里,手忙脚乱的又是翻又是炒,却让他看得津津有味,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卫翌从来没有想过,向来冷静从容、一丝不苟的江子悠,像个寻常女人一样,在厨房忙碌会是什么样子,如今他总算开了眼界。
厨房里的一团混乱,比第二次世界大战过後的战场好不了多少,依热锅前那个身影,笨拙挥动锅铲的手势判断,她只擅於滔滔雄辩,不擅於拿锅铲,尤其是此刻手忙脚乱的模样,跟她总是冷冷淡淡的气息,实在一点也不相衬。
卫翌不免有些同情她,摇摇头几乎不忍再看下去的他,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两眼。
正在厨房的她,一头长发规矩束在脑後、一袭红白条纹的家居服,看起来干净而清新,身上挂著件可爱卡通图案的围裙,是进厨房该有的标准装备,但他怎么看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评估半天,卫翌终於下了结论。
「这件围裙不适合你!」
她冶冰冰的脸孔,配上可爱的KITTY,看起来就是格外奇怪。
「那我该穿什么?」隆重的蓬蓬裙、花边帽?
「盔甲!」
随著一道冷冽的眸光闪来,一把足以伤人至残的锅铲,也跟著从厨房飞出来。
卫翌动作俐落的闪过「暗器」,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可恨表情。
这个男人简直是天生反骨,几天前那狠狠的一口,非但没有收敛卫翌大胆狂妄的作风,反倒像是就此挑起他天生血液中,爱挑战的顽劣因子。
同在一个屋檐下,他老是要找她的碴、跟她过不去!
江子悠气恼的从柜子里,重新抓出一只更「结实」的锅铲,以颇具警告意味的眸光扫他一眼。
无视於她冒火的眸,他依然自得其乐的在一旁观赏,像在看马戏表演似的。
看著他高大的身躯,一派悠闲的倚在厨房门口,两只眼睛饶有兴味的盯著她越来越仓皇、笨拙的动作,江子悠昀火气简直比油锅的热度还旺。
「你没事做吗?」她没好气的丢来一句。
「我就知道你会需要帮忙!」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不用了!」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打扰——尤其是他!
虽然平时他闲来无事总爱要著她玩,丝毫不怕被她的冷眸冻成冰柱,但厨房是女人最神圣的地盘,这点可丝毫大意不得。
只是随著时间逼近,她那副手忙脚乱,几乎快失去耐性、口吐诅咒的模样,连卫翌也看不下去了。
「我来!」他不由分说接过她手里的锅铲。
「我说不用——」一个男人能帮得上什么忙?
很快的,江子悠眼里的不耐,立刻转为惊讶。
瞧他轻松俐落的舞动锅铲,两三下就将锅子里的四季豆炒红萝卜,翻得均匀油亮,色泽漂亮得像是刚从五星级大饭店端出来的。
盛起四季豆,他顺势又倒下高丽菜,趁著闷煮的同时,俐落的将流理台上的一堆杂乱,该丢的丢、该放回冰箱、该丢入水槽的也一并清理掉,动作简洁、毫不拖泥带水。
江子悠目瞪口呆的看他施展魔法,奇迹似的清理那堆让她头痛的乱,一下子,厨房像是多了两倍的空间。
她猜想,过去他一定是个办公效率奇佳的总裁!
「抱歉,借过!」
卫翌客气的请求杵在厨房中央,已然进入神游境界的江子悠。
她宛如大梦初醒的急忙让开路。
随著卫翌在厨房忙东忙西,江子悠突然成了那个无所事事的人,只能卫翌走到哪,她就闪到哪。
多了他,原本还算宽敞的厨房,突然变得狭窄起来。
尤其是他高大的块头在厨房里,难以避免的擦过她的身体,一来一往,擦出了逐渐升高的热度,也磨出了一股暧昧的奇妙气氛。
尤其是厨房布满油烟、菜香,他身上那股独特的男性气息,却还是乘隙钻进她的鼻腔,扰乱她的思绪——一如它霸道的主人。
狭小的空间里,温度一下子像是升高了十几度。
江子悠顶著张不知道是被油烟蒸出来,还是被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暧昧奇异的气氛,给熏出来的滚烫嫣红脸蛋,小心翼翼的退守在安全距离外。
不到几分钟,一盘香喷喷的高丽菜又上了桌,江子悠原先的一丝崇拜,开始转为不是滋味。
「你在看守所里,都得自己打理伙食吗?」江子悠语气酸溜溜的嘲讽他。
「我大学时主修商业管理,副修烹饪!」他一脸正经的说道。
一个男人学——烹饪?
「真的?」她怀疑盯著他。
「假的!」他邪邪笑开一口亮晶晶的白牙。
这个可恶的男人——江子悠咬牙咒骂。
她气得不再搭理他,悻悻然走到堆满锅碗瓢盆的水槽边。
抓起菜瓜布,她用力刷洗起油腻的平底锅——恨不得是刷在他那张可恶的脸皮上。
第六章
七点一到,娟娟准时出现在门外。
江子悠一开门,门外的娟娟捧著一盒精致的小蛋糕,眼底闪耀著抹期待而渴望的眸光。
一袭纷红的上衣、白长裤,看来甜美清新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
看得出来,为了卫翌,她还特别打扮了—下。
连江子悠自己也没有发觉,她的笑容突然僵了几分。
「娟娟,进来吧!」接过蛋糕,她将娟娟带进客厅里。
娟娟一看到卫翌,宛如看见崇拜的偶像似的,兴奋的奔向他。
「卫大哥!」
「欢迎你来!」卫翌佣懒朝她勾起笑。「也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娟娟娇羞的笑著。
江子悠瞪著卫翌脸上那抹过分灿烂的笑容,冷著脸又步回厨房。
其实早就已经没有菜要准备了,只是听著客厅里聊得热烈的声音,她压根不想出去。
「子悠姐,需不需要我帮忙?」
好不容易客厅里的声音停止了,身旁旋即传来娟娟的声音。
看了眼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厨房,她点点头将一锅热汤端给她。
「麻烦你帮我把汤端到餐桌上—小心烫!」
「我知道!」娟娟点点头,小心接过汤,准备端上桌。「卫大哥,你看——」
娟娟一看到一旁的卫翌,孩子气的忍不住想邀功,一不小心手晃了下,汤汁遽然溅到手上,她吃痛的倏然收手,整锅汤就这么应声落地,热汤飞洒一地。
望著满地的狼藉,以及闻声赶出来的江子悠,娟娟脸色霎时惊得死白。
「子悠姐,对不起!」她一脸手足无措,像是快哭出来似的。
「没关系——」
江子悠话还没说完,慌张的娟娟已经转身想冲进厨房找抹布,一下小心,却一脚踩上地上的汤汁,整个人就这么往後打滑——
「小心!」
江子悠心惊的想拉住她,却仍晚了一步,眼看她即将四脚朝天之际,一双大掌及时伸出牢牢接住了她。
娟娟惊魂未定的躺在卫翌的怀抱中,一抬头,撞进一双黝黑霸气的瞳眸里,霎时,她几乎忘了呼吸,只能仰头怔怔望著他。
看著怀中的小丫头,用一种迷醉如痴的水汪汪眸光看他,他也不打断她,任她尽情看个够!
思绪一转,他不禁想起了江子悠那双如冰似火的眸——她就绝不会用这种目光看他。
她的眸光总是冷冽得先冻死人,再把人狠狠烧成灰烬!
不由自主的,卫翌勾起唇笑了。
只是,脑子里想的是截然不同两回事的两人,在一旁的江子悠眼中看来,却有另一番解读。
两人以亲昵的姿势、动也不动的相互凝视,宛如一对天雷勾动地火的男女——
谁也没发现江子悠微微变了的脸色。
「你可以把娟娟放开了!」
一个冷冽得几乎把人划伤的声音,惊醒两对相互凝视的眸光,也将娟娟自几乎难以自拔的沉醉迷雾中拉回来。
「谢……谢谢卫大哥!」娟娟害羞的急忙退开身子,漂亮的小脸染上红霞。
「吃饭吧!」清理完地上狼藉,江子悠面无表情的迳自转头步向餐厅。
这顿饭吃得著实有些沉闷,一席饭下来,江子悠开口说话不超过五句,当然不是她故意端架子,而是卫翌跟娟娟聊得热烈,根本没有她开口的机会。
今晚,俨然是他们两人的晚餐,她只是个凑场面的配角。
饭後切了蛋糕,她更没有开口的机会,活泼的娟娟拉著卫翌,更是天南地北讲个不停,连自己的蛋糕也无暇吃。
「娟娟,赶紧吃蛋糕吧,我早点送你回去,明天还得上班呢!」江子悠淡淡的提醒她。
「喔!」娟娟这才终於依依不舍的住了嘴,听话的吃起蛋糕。
看娟娲将最後一口蛋糕放进嘴里,江子悠走到玄关穿鞋、取出外套,然後拿钥匙,静静的站在门边等著娟娟。
看了眼窗外暗黑的天色,卫翌突然自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天色晚了,我送她回去吧!l
「你哪来的车?」江子悠瞪著他手里的钥匙。
「先前借给朋友的!」他轻松的甩著钥匙。
这就是卫翌,让人永远用不著怀疑他的本事!
「不用了!娟娟是我的助理,我会送!」她冷著脸拉起娟娟就往门外走。
卫翌挑眉望著那决然而去的僵冷身影,以及一脸失望、频频回头的娟娟,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他难得好心要帮她,她却一副当他是强盗来打劫似的。
也罢!想猜透这个女人,不如去睡觉来得实际!
原本洒脱的要将钥匙往桌上一丢,转念一想,他还是转身将钥匙挂进钥匙盒。
女人确实是种可怕的病毒——就连这种细微的生活习惯,都会被她传染!
而另一头的江子悠,将娟娟送回租屋後,独自回到车上静坐许久,情绪总算冷静多了。
她今晚表现失常了——江子悠懊恼的忍下住摇头。
她何必这么紧张?
卫翌只是她交易的对象,她何必那么紧张?防备得宛如醋妇,就像卫翌真是她丈夫似的!
但另一个声音随即告诉自己,不——事情绝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她这么紧张,不是因为其他念头,只是担心那邪恶的撒旦打娟娟主意、对她不轨,况且娟娟才十九岁,是个单纯而天真的小女生,很容易陷入伪饰著温言软语的爱情陷阱,误入撒旦的圈套——
只是,为什么凡事跟卫翌扯上关系,她就会变得这么烦躁?这么不对劲?
就连两人相拥、凝视的一幕,都让她心里冒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酸意?
这真是对娟娟的担心跟保护吗?还是——她在嫉妒!
她冷漠平静的脸庞,倏然出现一种茫然无助的神情,脆弱得像是只要一个小小的打击,就会令她全然崩溃似的。
她趴在方向盘上,将一脸的仓皇无助埋进手心里。
老天——卫翌那个撒旦究竟对她做了甚么?
***************
为了夺回一切,我将会不顾一切——
江子悠从床上惊弹起身,脸上一片涔涔冷汗,梦境中宛如鬼魅般阴森邪恶的宣示,仿佛还回荡在阴暗的房间里。
她又听到那种声音了!
近来,她老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怪梦,心底那种烦躁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像是即将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躺回床上,她却了无睡意,只好下床到厨房倒杯牛奶,帮助自己尽快入睡——她明天还有两件官司要出庭哪!
热了杯牛奶走上楼,发现隔壁卫翌的房间里还有一丝灯光,她好奇的趋近,里头一片悄然无声。
最近这男人老是一副忙碌的样子,不但白天总是跑得不见人影,就连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该不会正在里面计画要怎样把她拖进地狱,还是修练甚么撒旦的魔法吧?
「睡不著?」一个飘渺如鬼魅般的声音,突然自她身後响起。
正胡思乱想的江子悠,被这个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杯里的牛奶差点洒出来。
「拜托你出现人家背後前,先出个声好吗?」她气愤的回头瞪著黑暗中的两簇灼灼眸光。
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喜欢从黑暗中,无声无息的出现?
「我吓到你了?」
他懒洋洋的声音听来格外可恨,像是狠狠踩了人一脚,还问人家痛不痛一样可恶!
「废话!没事在人家背後鬼鬼祟祟,就算有天大的胆也会被你吓死!」江子悠没好气的回道。
「没想到你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我只是个律师,不是驱魔的道士。」她板著冷脸,迳自端著牛奶要回房。
孰料,一转身才发现,他高大的身影就挡在走廊中间,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
「借过!」她冷冰冰的瞪著他。
「你忘了说请。」他懒懒提醒她。
「这是我的地方!」瞧他一副天经地义的口气,好像这才是他的地盘!
「这是礼貌问题。」
他也敢跟她提礼貌?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江子悠孤傲的高昂起下巴。「别忘了,你此刻属於我所有,而主人是不需要跟所有物讲礼貌—」
话还没说完,她小巧的下巴已经遽然被一只大掌擒住,颇有惩罚意味的微微施力。
「你最好别再提什么『主人』、『所有物』那套论调,我不喜欢听。」他一字一句清楚说道。
你本来就是我买回来的!虽然江子悠气得恨不得回他一句,伹从他不悦的眸光看来,她还是识相些别自找麻烦。
她紧抿著漂亮的唇瓣,掩饰不住眼底不驯的光芒。
在走廊晕黄灯光的衬托下,她看来别有另一番不同的味道。
一头总是盘成髻的长发,此刻自然的披散在肩上,如瀑的黑发反射著晕黄的光线,宛如顶著光圈的天使,少了几分冷漠,却多了股令人怜惜的气息,完全看不到白天精明干练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