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了几天,林嬷嬷的态度始终冷漠、满怀敌意。
「我从不奢望这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就能化解你们深埋心中十多年的仇恨。」她垂下眼,平静的说道。
她异样的平静惹恼了林嬷嬷!她抓起手边的碗就往她丢去。
「出去!用不着你来这猫哭耗子假慈悲!」
「林嬷嬷……」
「住口!你这女人没有资格这么叫我。」林嬷嬷暴怒的跳起来吼道。
轻歎了口气,她放软了语气再度开口道:「你这回害的病不轻,得多休养别动怒,下回扔碗才丢得准。」
随后她弯下身拾起脚边散了一地的碎碗。
「我知道你就巴不得我死,我告诉你,你少打如意算盘,就算我死了,祯儿、□儿还有禧儿也都不会放过你们姓唐的一家。」
「你已经说过七回了,我不会忘记!」她丝毫不动气的静静说道。
「滚!你给我滚出去!」林嬷嬷气得浑身不住颤抖。
瞥了眼气红了一张脸的林嬷嬷,唐韶芷无奈的轻歎了口气,而后才捧着碎碗走出房门。
「我不要你这刽子手的女儿来照顾我,否则终有一天会死在你的手上……」
即使远隔数尺之遥,身后紧随而来恨意至深的叫嚷,仍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钻进她的耳中,也逼出她眼底隐忍多时的泪。
方才在林嬷嬷跟前坚强、冷静的面具,在一出林嬷嬷的房门后随即卸下。
别哭!这是爹生前所欠下的血债,她理该用这一生来还诸管家——她强忍住自鼻头泛开的酸楚,以及眼底的热泪,强自这么告诉自己道。
只是她的坚强,似乎也阻止不了林嬷嬷持续恶化的病情,一旬日后林嬷嬷非但无法进食,也已陷入昏迷认不得人了。
眼见林嬷嬷的病越来越严重,唐韶芷再也无法听从她固执的坚持,自做主张的自镇上延来大夫替她诊病。
「嗯,这种狭心症恐怕不乐观。」
从大夫紧纠的眉头,唐韶芷可以略微猜出病情的严重性。
「那该怎么治?」
「她这种病想医治,除了用『雪石莲』做药引外,恐已别无他法了。」
「雪石莲?那请大夫赶紧开药单,我好让丫环去取药去。」
「这位姑娘你可有所不知,这雪石莲只生长在极寒的巖漠之地,极难采集,因而十分珍贵,这普天下除了皇宫大内有这种珍贵的药材外,一般医馆药舖是不可能找到的。」
大夫颇为为难的说道。
「极寒的巖漠之地?那是哪儿?」
「除了北方的塞外,这中原恐怕也只有这冷情山庄的后头——冷情谷有了。」
「大夫,你的意思是说,这雪石莲就长在这峭壁之下?」
「没错!姑娘,这冷情谷是绝寒之地,奇巖怪石嶙峋遍佈、险峻无比,我劝你最好别贸然进谷,否则恐怕是有去无回啊!」大夫好意的劝道。
「这……谢谢大夫关心,我知道!」她感激的报以一笑。
「对不住,这位大婶的病请恕老夫无能为力了,我先走了。」
「大夫请慢走!」
随着大夫走远的身影,唐韶芷的目光不禁投向窗外的绝谷,悠然陷入了沉思……???
他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敢逃走?!
当他在阔别多日后回到山庄,听闻她失踪的消息,他错愕、震惊得无以复加。
原本已在心底几乎死绝的恨焰,再度死灰复燃。
他疯狂的派出家丁去四处寻找她的下落,他相信刚失踪几个时辰的女人是绝对走不远的。
只是他料想过各种她逃跑的方法与路线,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还会在冷情山庄没有离开,而且还是躺在阴冷的谷底。
当他发现她时,横卧在石壁边的冷然月光下,她纤弱、僵冷的身躯只剩一丝微息。
「你想逃走?你以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他愤怒的揪起她,使劲摇晃道。
「不……我、我只……是……」
被他的粗暴震醒,她奋力张开眼眸急欲解释,唯眼前一张愤怒却又看似焦急的脸孔,却始终模糊难辨。
「这辈子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一辈子都别想!」他恶狠狠的撂下话道。
「我知道……」她极其虚弱,连一丝苦涩的笑也挤不出来。「我只是……去摘雪石莲……林嬷嬷……病了……」
雪石莲?难道她不是要逃走,而是想进谷摘取雪石莲医治嬷嬷的病?
「别以为你去摘这些东西回来就能弥补些什么?!」
他遽然抢走她手中那棵握得死紧的雪石莲,咬牙怒嚷道,心中却是为她贸然进谷的搏命行径感到愤怒。
她这笨蛋!
这冷情谷是个什么样的险峻之地,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竟然会去跟这无情的绝谷深渊赌命!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她纤弱的模样竟令他无端的恨起自己。
不!不对!他该恨的是仇人之女,无情背叛他的人,而不是这连他都唾厌的自己!
他一言不发的带着她回到山庄,替她熬了碗姜茶,也替她添了衣裳,终于救回了她一条小命。
而那株她几乎送命才搞回来的雪石莲,做了药引熬配上其他的药材,林嬷嬷才喝了几帖,人竟就好了大半。
而满心矛盾的管念珩,认真考虑了好几天,终于作下了一个决定!
「我决定放你走了!」
将她把到大厅,他开口就宣佈道。
「什么?」还略显虚弱的她,错愕的瞠大眸子。
「我说我们管、唐两家的仇恨就到此结束了,今后你不必再背负所谓的罪,而我也不再复所谓的仇,我们一还一,抵销了!」他刻意轻描淡写的说道。
「不,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边,我……」
「你走吧!我对唐家的恨是一辈子都不会消除的,你的存在不过是一再提醒我那段
惨痛不堪的回忆与仇恨罢了。」管念珩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必须斩断情根!
身为管家的人,背负着爹娘的血海深仇,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爱上仇人之女更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得狠下心刨去深埋心底的感情不可。
「我会用这一辈子,去弥平我爹犯下的错,洗清你对唐家的恨。」她紧抓着他,急忙允下承诺。
「我心中的恨大深,你就算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抚平那深刻入骨的恨。」他毫无感情的说道。
唐韶芷闻言怔望着他,顿时语塞了,心中比谁都明白他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我走!」她绝望的闭上眼,心口疼得几乎难以呼吸。
听闻她的决定,管念珩面无表情的遽然转过身不再看她,掩不住的却是一股自心底升起的怅然与痛楚。
而大厅中静默相对的两人,却始终没有发觉大厅的珠帘后,将这段话一字不漏听进耳中的林嬷嬷。
乍闻这个消息,林嬷嬷顿时也震慑住了,直到她眼睁睁的看着唐韶芷一脸黯然,就这么绝望的转身走出了大门,连一样东西也没有带走。
那纤弱、绝望的身影,在一片烟蒙蒙的寒雾之中渐行渐远,刹那间,门后的林嬷嬷那颗冰封多年的心,竟然微微颤动了。
第十章
唐韶芷回来了!
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离家将近一年之久的唐韶芷竟然悄悄地回来了,却是一脸苍白的昏倒在唐府大门前。
睡了将近三天,她才幽幽醒了过来,同时也在医生的诊脉下,发现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一向将她们保护得极好的严硕得知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他一脸震惊的直追问。
「孩子是谁的?」
「管念珩的!」她一脸平静坚毅,丝毫不显畏惧。
她深爱着管念珩,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她绝不后悔生下他的孩子,即使这辈子她都得在他人的轻视与流言中度过,她也义无反顾!
「管念珩?管仲远的……儿子?」严硕乍闻,震惊得浑身不住颤抖。
「没错!我爱他,即使他只把我当成复仇的对象,我还是爱他!」她语气一转,随即跪倒在地。「严叔,我求您!我要留下这孩子,您别逼我打掉他。」
她知道严叔一向将她们的清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下她未出嫁就怀了孩子,他必定是既难过又生气,更不会允许她留下孩子的。
「芷儿,你留下这孩子,只是徒然受苦而已。」他痛心的歎息道。
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管家的那场浩劫,也知道他们全都错信了真相,如今他们竟真的找上门来了。
他不敢相信,唐在临死前曾要他亲口允诺,誓用生命保护的三个女儿,竟然同时遭到管家三兄弟无情的报复,不只伤了身,更碎了心。
只是,他们全弄错了!
「再难捱的苦我都受了,严叔,不差这么一回了!」
令严硕震慑的,向来柔弱的芷儿竟然流露出一抹前所未见的坚毅神情。
看着她彷彿成熟不少的脸庞,他知道,为了这几个孩子的幸福,以及事情的真相,也终是他该出面的时候了!
第二天,严硕独自一人来到了冷情山庄。
「你是谁?」乍见严硕,管念珩的神情满是戒备。
「我叫严硕,是唐的义弟。」
一听到唐,管念珩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你来干什么?」他一脸阴鸷的瞪视他道。
「我今天是为了两件事情而来。」
「我不想听!」他绝然的别过头去。
「其一,我要告诉你十几年前你管家遭到灭门的真相。」他无视于他的抗拒,迳自说道。
「用不着说了!我己经知道一切了。」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看样子你是想来替唐脱罪的?!」
「不,我不替任河人脱罪!我只想让你明白事实的真相。」
「你说什么?什么事实的真相?」他的眉头蓦然揪了起来。
「这是很长的故事了,多年前……」
就这样,严硕将当年那段惨案发生的始末原原本本的道出,随着他的陈述,管念珩
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骇人。
「——也因此你身为苗疆长老之女的母亲,与你父亲相识进而相恋,即使居住在江南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却还是卷人族内的政治斗争,他们认为你娘拥有足以颠覆其族的秘密,因而遭到恶人灭口。」
「不,我不相信!」他震惊的不禁踉跄。
这怎么可能?!
刻骨铭心的恨了唐十多年,如今才恍然发现灭门兇手另有其人,这叫他一时之间简直无法接受。
「唐风流成性,当年事发那天到我管家来蓄意染指我娘,被我爹撞见后才痛下杀手,这是我亲眼所见,绝错不了!」他仍执意相信自己所见的事实。
「唉!我与唐大哥情同手足,他的事我全都了若指掌,其实当年他到管家去是因为他爱上了你娘的一个闺中密友,在倍受挫折之下,才找上你娘帮忙想办法,绝非意图染指,大哥一生虽然风流,却绝不下流。」他信誓旦旦的说道。
他言之凿凿的话,让他再度怔住了。
突然间,一句莫名所以的话却幽幽的飘上他的脑海。
谁叫你知道太多事情,你非死不可!
突然间,当年黑衣人这句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句话,却叫他突然顿悟了。
原来是他娘的族人为争权夺利,因而狠下杀手!
他像是做了一场好长的梦,如今猛一惊醒,才发现自己曾经所相信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老天!若事实真是如此,他又做了什么?
他竟对无辜的唐韶芷做出这些可怕的事,这场曾令他沾沾自喜、得意快慰的复仇计划,如今看来却残酷、无情得令他心惊。
「别让仇恨蒙蔽了心,唯有放下了仇恨,才能看清楚事实的真相。」严硕语重心长的歎道。
是吗?就因为他心怀太深的仇恨,才会蒙蔽了他对人的信任,让他失去判断对错的理智,也麻木了他那颗早已爱上唐韶芷的心?
此时站立一旁的林嬷嬷听到这番话,脸色早已大变。
「其二是,芷儿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什么?」他震惊得瞠大眼。
「你才智过人,如今真相大白,相信你该知道要怎么做才是!」
话一说完,不待管念珩反应,严硕便飘然的走出了山庄,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寒雾中,管念珩仍震惊得一动也不动。
芷儿……怀孕了?!他管念珩的孩子?
就在错愕间,满脸懊悔的林嬷嬷「咚」的一声跪倒在他的跟前。
「□儿,嬷嬷错了!」
「嬷嬷,你这是做什么?」管念珩大惊失色的忙扶起她。
「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嘱咐你们不忘仇恨,教你们去怨恨、仇视,也一直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三兄弟,如今才发现这只是我的私心,事到如今我真的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她颤着手自怀中拿出那封密函,让管念珩的脸顿时刷白。
「嬷嬷,你这……」他瞪着那封始终认为是唐韶芷偷走的密函,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实唐姑娘的确没将密函交给左丞相,而是被我给偷偷拿走了。」林嬷嬷无比歉疚的说道。
看着失而复返的密函,管念珩既震惊而又疲惫的缓缓瘫坐在椅子上。
看着眼前这错综复杂的一切,如今,他真不知道还能够相信什么了!
???她终于出来了!
在唐府大门外守候一天的管念珩,悄悄的立在对街的石门后,看着自唐府缓缓步出的纤弱女子,不禁担心不已。
才一天不见,她似乎又瘦了些!
挺个与她瘦弱的身子不成比例的大肚子,让人看了怵目惊心。
隐忍多时的思念与一股强烈的保护欲,让他冲动的想立刻冲上前去抱住她,然而看着她脆弱的模样,他深怕自己的冲动会伤着了她。
他按捺住性子,仍隐匿在石门后,紧盯着一名小丫环扶着她,往大街缓缓而去。
清晨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店家、摊贩热络的交易声此起彼落,她挺着浑圆的肚子走在拥挤的人潮中,格外令人心惊胆跳,他远远地跟在后头,视线一刻也不敢移开。
即使挺个肚子,也遭受不少指点的惊骇目光,但她从容、自适的坦然脸庞,却是美得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阳光下的她柔美得宛如出尘仙子、一张妍丽的精致容颜,甚至比以往更加的娇美动人……「还我……还我……大宝!把东西还我……」
「爱哭鬼,我才不还你……」
正在冥想间,两个不知哪家的孩子突然自巷子里冒了出来,在大街上追逐、抢夺起玩具来,而走在街上,正四处浏览的唐韶芷,也浑然不觉前方两个如野马般急冲而来的小小身影。
他的芷儿有危险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想也不想的便冲了出去,在两个孩子撞上她的肚子前,倏然上前将她抱住,往旁边一带。
「危险!」
「啊……」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不觉失声惊叫。
「芷儿,别怕!没事了。」他温柔的拍着她安慰道。
眼前遽然出现的这张让她魂牵梦萦的俊美脸孔,让她震惊得不禁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