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吟半晌,南宫珩再度开口。「另外,我要你去替我查件事。」
「大庄主请吩咐。」
「我要你替我查查庄内,近来可有甚么不寻常的人或事,有任何消息,尽快来向我回报。」
他淡淡的吩咐道,对被人下药的事,谨慎的绝口不提。
「冷燡知道了,若没有其他事,那属下先下去了。」
看着冷燡的背影,南宫珩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他佯装不经意的问道:「今天可有见到大庄主夫人?」
「喔,冷燡方才见大庄主夫人,往二庄主的练功房去了。」他迅速垂下眼,掩饰眼底那抹一闪而逝的异样光芒。
「我知道了。」
「大庄主有事找大庄主夫人?要不要冷燡去──」
「不用了!我只是随口问问。」南宫珩神色不自在的遽然打断他。
「既然这样,那冷燡就先下去了。」
看着魂不守舍的南宫珩,他的唇边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随即转身离去。
一直到冷燡带上门离开,南宫珩强自压抑的焦躁,也跃然浮现在俊脸上。
即使手里捧着本明天就要出货的各家商号名册,却始终心神不宁,他勉强抓起一只笔,开始安排运货时间、批次,却发现写出来的字迹,就宛如他的心情一样紊乱不堪。
终于,他再也忍无可忍的遽然丢下笔,毅然起身往后院的练功房而去。
一到练功房,发现里头非但没有衣水映的芳踪,连南宫琰也不在里头,这让他胸口那股莫名的紧绷,不自觉的松懈下来。
正要转身出门,他却突然发现窗边放着一条绣帕。
南宫珩狐疑的拿起一看,看见绣帕上绣着一只英姿焕发的鹰,上头还夹着一张纸条,写着「相思崖」三字。
莫非,那是他们用来暗通款曲的地方?登时,他的情绪竟无来由的狂躁起来,眼中也散发出令人心惊的阴鸷光芒。
他将绣帕塞进怀里,遽然转身冲向马房,在马夫瞠目结舌的目光中,纵身跳上马,随即奔出了南宫山庄。
他马不停蹄,往约莫一里路外的相思崖迅速赶去,随着身旁不断飞掠而过的景物,不堪的私会画面,也一幕幕在他脑海里跑着。
好不容易终于来到相思崖,他迅速跳下马,近乎仓皇的在空旷萧索的崖边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又急又慌之下,他压根没注意到脚边逐渐松动的石块,眼看四下无人,他正欲转身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轰然巨响传来,他还来不及反应,脚下一空,整个人已经连同石块,摔进数十丈的山崖下。
他一路滚落山崖,浑身被陡峭的岩石撞得疼痛不堪,骨头像是一根根全被撞碎似的,直到他应声落到崖底,撞上坚硬的地面,才终于停止。
是谁陷害他?在凌乱模糊的思绪里,这个念头悠悠的浮了上来。
然而浑身像是撕裂般的痛楚,却一点一滴逐渐瓜分他的气力,失去意识前,他满脑子想的,竟还是衣水映那张令人拧心的绝美容颜。
他肯定是活不成了吧?
说来讽刺,在他终究如愿娶了衣水映之后,却成了个怕失去她的妒夫,如今,他为她送了命,可算是真正失去她了!
这……该不会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吧?!
就在最后一丝意识陷入恍惚之际,他听见一个逐步走近的脚步声,而后一个熟悉的戏谑自耳边响起。
☆☆☆
「这么久不见,你倒是用了个很特别的方式来欢迎我!」
「大庄主醒来了──」
「太好了!我赶紧去禀告老夫人去!」
「我去找大庄主夫人!」
当南宫珩自昏迷中悠悠转醒,就听见身旁传来争相走告的吵杂声,让他更确信自己还活着。
一看到他睁开眼,一旁相貌俊美无俦的男人,懒洋洋开口了。
「你昏迷了三天,能醒来真是个奇迹。」
他不需转头,就认出了这个狂傲的声音。
「霍令齌?你──怎么来了?」南宫珩艰难的张开唇,却发现声音粗哑得活像吞了一大盆沙。
「听说你成亲了,特地来给你送贺礼。」他语气轻松的说道。
南宫珩忍着痛瞥他一眼。几年不见,他依然还是这副特立独行的个性。
天底下,也唯有霍令齌这个人,才能在面对一个摔得几乎半死的伤者面前,若无其事的说笑!
「你怎么知道?」他遽然想起身,却引来胸口一阵剧烈的痛楚。
「恰巧经过镇上听来的。」他俐落的检视他胸前的伤,头也不抬的回道。
看来,这件丑闻肯定是传遍几个邻近的城镇吧?!南宫珩自嘲的一笑,闭起眼躺回床上。
「贺礼呢?」他心不在焉的问道,双眼开始不由自主的搜寻那抹纤柔身影。
「为了扛你回来,留在崖边了,你若想要就差人去拿吧!」霍令齌半玩笑道。
「谢了!你那些医书我没兴趣。」
南宫珩悻然的语气,引来霍令齌一阵大笑。
看着他俊美无俦的相貌、潇洒挺拔的身影,任谁也想不到他竟大有来头。
霍令齌是他几年前上京城谈笔买卖时认识的,虽然年轻,却是深受皇上倚重的专属御医,连皇帝都得敬他几分,是个深藏不露,绝不容小觑的人物。
霍令齌替他的胸口重新上了药,而后双臂环胸打量起几乎体无完肤的他。
「啧啧──瞧你,可真是惨不忍睹!」他一脸不忍的摇摇头。
「你──」
「大庄主他醒来了?」
南宫珩还来不及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纤柔的身影已经冲了进来。
一看到床上终于清醒的南宫珩,三天未曾合眼的衣水映,眼眶竟不听使唤的泛红了。
她快步奔上前,来到他床边。
「珩,太好了!」她强自绽出笑,声音却已哽咽。「你饿不饿?我让厨娘煮碗粥来好吗?」
她眼下的两团阴影让他心口一紧,他不舍的几乎想伸手抚慰她,但那条鹰姿翱翔的绣帕,却倏然闪进他的脑海。
「不必了!」他冷淡的倏然别开头。「我不饿。」
在还没找出害他的真凶前,衣水映并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可是你已经三天没有──」
「我的事还轮不着妳来拿主意!」话才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千万个不愿伤害她,不知为甚么,一开口却总是尖锐的伤人。
「我没这个意思……」衣水映宛如挨了一拳,脸色蓦然刷白。
「咳……我想,他现在得多休息,需要什么我会请人送来。」霍令齌不忍见她进退两难,开口解危。「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
自从那天他带着受伤的南宫珩回来,到今天南宫珩醒来,她的心一直系在重伤的丈夫身上,现在才想起,这些天他也一直衣不解带看顾丈夫的伤,她应该要谢谢人家。
「待会我请下人整理间房,让您休息。」
「多谢夫人。」
衣水映勉强一笑,刚放下的心仿佛又被一层乌云笼罩。
他们夫妻,可有和平共处的一天?
☆☆☆
休息了一夜,南宫珩的气色恢复不少。
衣水映一早便来看南宫珩,却不知为了什么,他只是冷着一张脸,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直到霍令齌敲门进房,才让她有了喘息的空间。
「霍公子,我去端碗冰糖莲子给您解暑。」
目送急步而去的纤柔背影,霍令齌对昨日南宫珩不近人情的态度,有些不解。
「她不是你的新婚妻子?怎么对人家这么冷淡?」
「怎么?连你也被她沉鱼落雁的美色迷住了?」南宫珩佯装一脸满不在乎的戏谑道:「我以为你在宫中,看多了绝色的宫女嫔妃,那种姿色还入不了你的眼!」
「你变了。」霍令齌仔细打量他许久,终于有了结论。
「人总是会变的。」他淡淡的回道。
他忍着痛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下半身,竟麻木得毫无半点知觉,就连一根脚趾头也无法动弹分毫。
「你对我的脚做了甚么?」南宫珩不耐的蹙起眉。
霍令齌一手抚着下巴沉吟半晌,像是在琢磨该怎么开口。
他了解霍令齌,每当他出现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就表示遇上了麻烦。
「我的脚到底是怎么了?」他的声音蓦然紧绷起来。
静静看着他好半晌,霍令齌终于轻轻吐出一句。
「你的脚瘫了。」
「瘫了?」南宫珩狐疑的眯起眸,像是在思索着这两个字的含意。「你是甚么意思?」
「你的脚……恐怕再也不能行走。」
他的黑眸遽然大瞠,笔直盯着霍令齌平静的表情,来来回回,直到再也找不出一丝玩笑的迹象。
「这不是真的!」南宫珩望向自己麻木的双腿,震慑的吼道。
「你受到严重的撞伤,恐是伤到了后脊,连带影响了下半身脉络──」
「不可能的!」他大吼一声,狂乱的挣扎着想移动双腿下床。「我怎么可能会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眼前的一幕令人不忍,但霍令齌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看着他狂暴的吼叫,做着困兽之斗。
「不可能──不可能的──」
南宫珩不甘心的试图移动双腿,却让自己狠狠的摔下床。
「怎么会这样?我的腿──废了?」
南宫珩双眼赤红,瞪着毫无知觉的双腿,开始用力的捶打,然而无论他再如何用力,却仍感受不到丝毫的痛楚。
等他满身大汗、筋疲力竭的颓然停手,一身狼狈的缓缓抬起头,才发现衣水映隐忍着泪水站在门边,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妳知道了是不?」
她的平静更激起南宫珩的愤恨与不平。
「霍公子已经全告诉我了。」衣水映艰难的点点头。
「哈哈哈──有了个瘸子丈夫,妳现在有何感想?嗯?」
他仰头疯狂大笑,散乱的头发、狼狈匍跌在地的模样,宛如失去理智的疯子。
她心痛的泪水不禁又涌上眼眶,却仍强绽起一抹坚强的笑,快步走向他。
「珩,别担心!总有一天你的脚一定会复原的──」
「我不需要妳的同情!」
南宫珩遽然推开她,愤恨的吼道。
或许他的脚瘫了,但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尤其是她的!
他悲愤的握紧双拳,恨恨的往地上用力一击。
天啊!一双残了的腿?
往后他的男性尊严要往哪里摆?又要用甚么面目来面对衣水映?
第六章
才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南宫珩就像是彻底变了个人!
他变得阴沉古怪、猜忌多疑,脾气更是暴烈得让下人避之唯恐不及,除了衣水映,谁也不敢多靠近他一步。
双脚不良于行,南宫珩只能搬回新房,南宫夫人还特地请了两个丫鬟随身照顾南宫珩,没想到不出一天,就哭哭啼啼被骂跑了。
衣水映也不忍再为难下人,一肩扛起照料他的工作。
连续几天下来,衣水映依照霍令齌的叮嘱在夜半起身,以草药淬炼的药油替他按摩双腿,以防肌骨脉络淤堵,白天还得应付他阴晴不定的脾气,才短短几天已是心神俱疲。
好不容易在替他擦完药油,让他又重新睡下后,衣水映也累得在旁边的床榻上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发现南宫珩竟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妳计画了多久?」
「珩,怎么了?你在说甚么?」衣水映恍惚的思绪,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
「妳知道我在说甚么!」
他阴沉的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一开始就是妳计画好的,把我引到相思崖去,好让我永远也回不来,这就是妳的目的,对吗?」
「珩,你怎么会这么想?」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竟会认为这场意外,是她故意设计的?!
「还是我那亲爱的弟弟,也是妳的合谋人?」他听若未闻的再度说道:「你们俩一起串通除掉我,好从此可以双宿双飞、高枕无忧?」
昨天他想了一整夜,这件事实在太过巧合,显然是有人故意引他到相思崖去,那里地势险峻,一不小心就可能会送了命,那条绣帕又是她所有,除了她以外,他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做。
「怎么可能?我跟琰哥哥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她不知道这荒谬的念头,他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妳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因为我的缘故,妳被强迫跟他分开嫁给我,难道这还不足以让妳动了杀机?」
虽然他根本无法想象,善良得连一只蝼蚁也舍不得踩死的她,会是几乎害死他的刽子手,但事实却在眼前。
「嫁给你,我从没有过一丝埋怨,我只怕你──勉强啊!」衣水映眼底泛起一层薄雾。
「那条绣帕妳又作何解释?」他遽然别开头,烦躁的问道。
「甚么绣帕?」
「或许这能唤起妳一点记忆!」
看着他自怀里掏出那条染血的绣帕,她两眼蓦然大瞠。
「这绣帕怎么会在你这?」
「这是我在琰的练功房发现的,上头还有一张写着相思崖三字的纸签。」他两眼紧盯她脸上的表情。
「这绣帕是那天我不小心在书房外弄丢了,后来想回来寻时,却怎么也找不着了,怎么会在练功房出现呢?」
「因为妳去过那!」
「我?」衣水映这下更糊涂了。
「没错!就在我出事那天。」
「你出事那天一大清早,我就陪娘到庙里进香去了,怎么可能去练功房?若不信,你可以去问娘。」
她的表情不像说谎,但冷燡为甚么会说,看到她去了练功房?
很明显的,这两个他向来最信任的人,其中有一人说了谎。
只是,衣水映实在太娇弱、表情也太无辜,他无法把她想成那种心若蛇蝎的女人。
「这事情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若真是妳,我绝不会轻饶!」他眼中闪着一抹肃杀的冷光。
衣水映没有开口再解释些甚么,却毫不畏怯的迎视他犀利的眸光。
「妳出去,我要静一静!」
南宫珩望着她好半晌,才遽然转身径自面向窗外不再看她。
衣水映望着他毫无表情的侧脸,终究还是沉默的带上门离开。
待衣水映的脚步声一走远,他立刻让门外的丫鬟把霍令齌给请来。
「怎么?今天好些了吗?」
霍令齌一进门,依然是一副轻松自在的神情,像是无视于他失去双脚的事实。
奇怪的是,这样的态度却让他觉得好过多了。
「齌,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南宫珩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请托道。
「你说,我若帮得上的,一定义不容辞。」霍令齌果然一如预料中的爽快。
「我怀疑我这回受伤,是有人故意布下的陷阱,想请你去帮我查查。」
「我就说,我认识的南宫珩,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把自己摔下山崖的人。」霍令齌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一笑。「没问题,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南宫珩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回,霍令齌望着门外,很快就有了主意。
看来,这件事得从调查这个,来历神秘的冷总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