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等着见你已经很久了,你总不能让他们失望吧。”他说。
“你该保护是想告诉我,你爸妈现在正在屋子里面吧?!”黎晓宁的好心情完全消逝无踪。
她磨了磨牙,面有怨意地瞪着他一脸无辜的微笑。
他居然以看狗为幌子,行诈骗之实!他明知道她还没有心理准备见她的父母!
“我爸妈前几天就跟我一起回国了,他们老催着我结婚,现在知道我有女朋友,当然会想见一见你,我总不能老瞒着他们说你有事吧。”
“不!要!”铿锵有力。
“都来了,你还害什么羞?胡闹什么呢?进来吧。”他直接拉住她的手就往屋子里走。
黎晓宁这下可火了,明明是他骗她来的,还敢说她胡闹!
她站稳马步,全力和倪大维在门口拔起河来。她咬着牙关、昂着下巴,使尽全力不让自己误入敌区。然则,当她的下巴一往上抬时,她的眼睛却看清楚了这栋房子的全貌——
美式的木屋建筑,门厅下甚至还有一个秋千,就连她刚才打滚的草地都是人工植上的特细特软朝鲜草。刚才做他的车上来这里时,要不是她兴奋着即将要看到狗,早该想起这一带全是高级住宅区。
他们两人的环境真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放手,不然我翻脸!”黎晓宁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扯回自己有些红肿的手。
她一屁股坐在门口,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臂,一边质问他:“大胡子,你很有钱,对不对?”
“很有钱?不至于吧。”“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真是千古佳句。她的情绪怎么转换得如此快速?
倪大维摸着下巴,猜测着她可能会有的想法。
“起码不愁吃穿,可能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已经有车子、房子了,对吧?”她讥讽地说。
倪大维一纠眉,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这和你现在进屋子见我爸妈,有什么关系吗?”挑明了说话,省得浪费时间。
“关系可大了。”黎晓宁想起童年时邻居家的哈士奇犬和那一家的势力眼。“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贫富差距?”
黎晓宁又开始不平衡起来。她已经快三十岁了,却没能挣个房子什么的,他却轻轻松松地拥有了一切。
“别拉开话题,贫富差距和我们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倪大维用力地扳住她的肩膀,两道剑眉一耸,状似即将爆发熔浆的蠢动火山。
他气死了她老是闪闪躲躲的。
“那我们谈谈门当户对好了。”她仰头冷哼着。
“你一个年轻人,学人家谈什么门当户对的老式观念?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家庭环境。”
倪大维拉下她倔强的小脸,却被她不客气地推开他在一臂之外。
倪大维交叉着双臂,脸上的肌肉忿怒地扭曲着,一脸张狂的胡须加深了暴怒的感觉。他瞪了她一眼,干脆背对着她,以免他看到她不受教的脸,想一拳捶死他自己!
认识她这么久,却得不到她半分信任,足见他做人完全失败!
“喂。”黎晓宁轻唤了一声。他的背影让她觉得有点——内疚。
他不说话,兀自看着远方。
“人是在家庭中成长的,和家庭环境当然脱不了关系。”黎晓宁有一下没一下地扯扯他的衣角。“大胡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今天天气不错。”他顾左右而言它,彻底忽略她的谈话。
黎晓宁的手用力地拧了下他结实的腰,只听得他闷哼一声,却依然不动如山地背对着她。
大胡子真的生气了!她扁了下嘴,小手悄悄地攀上他的腰,揉了揉那处经常被她凌虐的地方。
被拒绝真的是件让人郁闷的事,她开始佩服起大胡子这一段时间追她的耐心了。她常无理取闹她知道,尤其是在她感到不安全时,无理取闹的情况更是离谱。
他怎能一声不吭地全忍下来呢?
黎晓宁揉着揉着,沉思的脸颊就悄悄地贴上他的宽背。
“我该拿你怎么办?”
自他的背部传出低沉的鸣动声,她的双臂则牢牢地圈住他的腰。
她以蚊子的音量发出一种嗡嗡的声音:“我从没跟谁说过我的生长背景,即使我和你的关系早已跨过了朋友的那一道关卡。”她足下的红色球鞋无意识地踢拨着泥土。
“告诉我。”他的大掌覆上她的小手。
“你为什么这么急?你说过要等我五年的。”她垂头丧气地靠在他的背上,像只争输地盘的丧家犬。
“等待需要有理由。我愿意等,但至少得让我等得心甘情愿。”他平静地说。
“如果没有理由,你就不愿意等待了吗?”
倪大维倏然回过身,捧住她来不及收回矛盾表情的脸蛋。他温柔地注视着她,看入她彷徨、无助的心。
“喜欢你就是我等待的理由。我一直在等,等你说出你的心事、你的困难。你凭良心说,我等你打开那个心结等得不够久吗?”
“我……”黎晓宁动摇了。事实上,她这些日子的口风的确松动了,自从知道他愿意等她五年后,她的防备就不再是滴水不漏的。
“你知不知道你固执得近乎可笑?”倪大维敲敲她的脑袋,叹了口气:“这里头是装了水泥吗?怎么这么不知变通呢?我警告你,你再不说清楚的话,我就让征信社去调查你!”
“请征信社还不如把钱交给我。”她顺着他的手势,靠到了他的身上,手指头在他胸口胡乱比划着。“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我的家庭,但是你得保证你一定不插手。”
“说吧。”他拍抚着她的背,明白她忐忑的心情。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爸爸就没有一天离开过赌博和喝酒。一直到三年前,他酒精中毒住进医院,脑部衰竭从此昏迷不醒,他才算真正地戒赌、戒酒。”
黎晓宁苦笑了两声,把脸更埋往他的胸膛里。
“说真的,要不是我长得貌不惊人、外加长期离家在外,我可能早被卖去酒廊陪酒了。”
“为了他的医药费或者是赌债,所以你才这么拼命地工作?”这瘦癯的肩膀背负了多少的辛苦?
黎晓宁闷闷地哼了一声,感觉到他的手劲几乎将她揉入他的身体之中。他的激动反映在她耳下澎湃的心跳声中。
“还欠多少?”他问。
“还有五、六十万吧。欠的都是些老实亲戚的,能不还吗?”她乍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一脸的认真。“我说过,你不许插手的,那是我的家务事。”
“欠我钱总比欠别人钱好。”倪大维努力地说服她。“我没有说你可以不用还,你还是要还钱,只是债主缩减为我一个。”
她平日确实爱钱如命,然而自尊却也特别强烈。他若真擅自帮她还了那笔钱,她肯定会气得再也不和他说话。
“是吗?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你告诉我吗?我就是不想靠别人,所以才什么都不说的!”她倔强地抿紧了嘴唇,忿忿地与他相望。
“你要我等五年,就是因为你不想我拿钱帮你还债?”他猜测地问,脸上的表情有着拨开云雾见日开的开朗,他眉也不蹙了、眼睛也亮了。
黎晓宁点点头,却被倪大维啪地打了下头。
“你干么!”她回打了他的头一下。
“我问你,如果我今天欠了五十万,你会不会帮我还?”他单刀直入地问。
“不会。”
黎晓宁回答得极为干脆,换来他一脸失望与错愕。
“你那台骚包跑车就不止五十万了,你哪会欠五十万,你缺的可能是五千万!五千万,我又帮不了你。”她嚷嚷了几声,白了他一眼。
倪大维揉揉她的头发,玩笑地啮咬她的耳垂。
“傻女人,钱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不介意一辈子当你的债主。你什么时候嫁给我?我爸妈希望我早点结婚。”
黎晓宁瞪着他,这个自以为是的笨男人!
他们两个人的价值观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钱多就很了不起吗?他不能正视她努力攒钱的动机底下,是一种攒足自信的表现吗?她一无是处,没有支持她的双亲、没有良好的背景,她凡事只能靠自己。
而他,轻易地就否决了她的这些努力。
他们真的不适合!她知道,真的知道,早就知道。可是,她的心怎么会那么痛呢?离开他的这个念头,让她好难受……
黎晓宁深吸了口气,勉强自己挤好粗一个微笑。
“没想到第一次看到汪汪,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汪汪了。”
“你是什么意思。”他僵住了所有的表情,声音冷凝而下。
“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她挺直背脊和他保持着距离。
“你又在闹什么脾气?你根本是在无理取闹!”倪大维大吼,恼火的黑瞳直逼到她眼前。她的百变情绪反覆得让他抓狂!
“我哪是闹脾气,我这是识大体。既然你的父母希望你早点结婚,那么要你等我五年,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黎晓宁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把有些发抖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似一派的不在乎。“普通朋友应该没必要见你的父母吧,没必要造成他们的误解嘛。我看我还是先走一步好了。”
她再不赶快走,她也会开始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普通个鬼!”倪大维捉住她的肩膀,用力的程度几乎将她的骨头捏碎。
“我现在只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她倔强地不喊一声疼。
倪大维放在她肩上的手,转而捏住她的脸颊两侧。
“你只想着你自己,你想过我吗?你这样对我并不公平!”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的事。”她闭上眼,硬是不看他。
两人僵持之时,屋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一名梳着髻、佩带一串珍珠首饰的高雅妇人从屋内走出来。
“大维,怎么不请人家进来坐呢?”吴月瑜问道,好奇地看着他们。
“妈。”倪大维喊了一声,并没松开他的手劲。
“伯母好。”黎晓宁对倪妈妈鞠了个躬,身上干涸的泥土掉了两片在花梨木的门廊上。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吴月瑜礼貌地问道,端秀的眼中带着几分打量的意味。
“伯母,我是黎晓宁。你别误会,我不是他女朋友啦!”她故意粗鲁地仰头大笑三声:“大维和我是哥儿们啦,我今天是来找汪汪玩的。”
吴月瑜明显地松懈了脸部的表情,她拉拉儿子的手说道:“怎么不请黎小姐进来家里坐呢?”
黎晓宁抿着嘴苦笑着。她看得出伯母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毕竟是太平凡了,平凡得登不上台面。
她早就知道倪大维的家庭不会想要有她这种穿着褴褛的媳妇。
倪大维如巨石般的伫在原地,一语未发,发怒的眼神逼视着黎晓宁。
“大维?”吴月瑜又催促了儿子一声。
“伯母,他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我想我还是不要招惹他好了。”黎晓宁打着哈哈,轻快的声调下,有着想痛哭一场的激动。
“你敢跨出这里一步试试看!”倪大维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大维,怎么可以这样对朋友说话?”吴月瑜对儿子摇摇头。
“没关系啦,我知道他现在火气很大。”黎晓宁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剧烈的心痛正压迫着她的胸口,她不想在他们母子面前失态。“我先走了,再见。”
“站住。”倪大维低喝了声,对着她的背影说道:“我对你很失望,你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
“很高兴你终于发现了事实的真相。祝福你早日找到你的勇士。”黎晓宁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再不敢在有他的空气里多待上一分钟。
对他的爱,她的防御力很薄弱啊……
第八章
星期五 上厕所时看到镜中的自己,以为看到了一个女鬼。亲爱的妈妈:
柏拉图说:恋爱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病。
我现在无病一身轻,我已经病愈了。
我和倪大维分手了。
哈啾,哈啾,我喉咙很不舒服、头也很痛。
我决定请假。
第一次觉得生病是件好事,人一生起病来,脑袋便昏昏沉沉地想不起任何事情了……
“黎晓宁,你在家吗?”倪大维在她的门口用力地敲着门。
门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应该是没出门,她的夹脚凉鞋还放在门口……
他已经整整七天没见到她了!
“黎晓宁,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开门!”他有些别扭地踢了一下墙角。
他怎么就学不来大男人冷傲的那一面,活该十天半月不理她的,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搞不好根本不曾想念他一天。
他原来是不想这么早就妥协的,可是小蓝子说晓宁已经整整病了三天,病到没办法上班了。
“黎晓宁!”倪大维又吼了一声,确定她真的无意反应后,便使出最后一招——沙家驹说黎晓宁把备份钥匙放在门口的垃圾桶底下。
倪大维自行开了门,走进光线明亮的室内。
他强忍住想咳嗽的冲动,立刻打开了客厅的所有窗户。她就算没病,也会因室内这种混浊的空气弄出病来。
“晓宁?”他轻声问着,朝一扇半合的门走去。
“黎晓宁不在家——她嗝屁了——”一阵低嘎的声音从她的房间内传来,还夹带了几声笑声。
果然如沙家驹所说的,黎晓宁一喝醉酒或是吃完高剂量的感冒药,就会迹近神志不清、处于人事不省的状况。你就算跟她要一千块,她也会笑着掏给你一千二。
倪大维一跨进黎晓宁的房间,就差没尖叫出声。
这是灾难片的现场吗?
满地的卫生纸团围绕在床铺周遭。躺在床上八风不动的女病人脸上漾满了高烧的红晕,微张的眼睑下有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眼,嘴唇则因为不舒服而显得青白。
鬼看到她这副德行恐怕还会向后倒退两步!
倪大维诅咒了一声,坐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你病得这么严重,难道不晓得要打电话通知我吗?”
“你又来了啊!很烦耶!”黎晓宁眨了眨眼,把发热的脸颊偎到他冰凉而宜人的手心中。“冰冰的很舒服。”
“我‘又’来了?”难道他的灵魂日日出窍到她的身边吗?倪大维的表情有些怪异。“你吃药了没?”
“吃了!吃了!”她用力地一点头,头却垂在胸口再也起不来。“沙老大照三餐打电话来烦我,烦死了!”
“喝点水。”他拿出一杯水放到她唇边,看她咕噜地一饮而尽,心里不禁一阵揪疼。
这个女人连生病都那么固执!小蓝子说,黎晓宁前两天还有力气在电话中放话:如果她见到了倪大维,就代表小蓝子背叛了她,她要一辈子和小蓝子绝交。
今天,小蓝子早上七点半打电话挖他过来,因为黎晓宁冲着小蓝子叫“妈”。
倪大维擦去黎晓宁脸上的汗,把她的被子又往上拉了几分。
黎晓宁把被子拉到下巴上头,眯着眼睛看着他。发着高烧的她,神智显然不甚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