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斐冷,凤灵儿眉头陷得更深,她看得清楚,他的笑容似曾相识,与她自己使坏时的笑容相仿--同一个贼样哪!
人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眼下的「玉面阎罗」--斐冷,看来真的是鬼王了。
???几个家丁依着斐冷的话,把浴桶抬出来,再把热水倾入。忙了一会儿,挥挥汗,含笑拜别了斐冷。
那斐冷倒是清闲,也不急着沐浴,翻了书页,径自看下去。
不消多时,凤灵儿粉颊上已是冷汗淌渗,她若再不止血,怕就要昏了过去。
观看情势,她揣量不出斐冷用心为何。不过,她忖度他该无意取她性命才是。索性放大了胆,调匀呼吸,提了口真气,一跃而下。
只是,她虽翻跳下来了,可斐冷却连头都没抬起。
凤灵儿看看他不寻常的反应,心头反倒笃实些,也不打招呼,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中一样,她移步到浴桶,卷起袖子,轻泼热水洗净手上的血渍。
「你弄脏我的水了。」斐冷不知什么时候挨到她身边。
温热的气息扑到凤灵儿耳边,她心头猛然跳了下,可转瞬又恢复方纔的稳敛。「你这桶热水不是要用来招待我的吗?」她直勾勾地对上他。
这么近的距离,她才发现,斐冷真的是俊魅慑人。那对眼睛黑白分明,眼神灼而有光,却是藏而不露,这份深沉使他看起来难解,可又显得奇异勾人。
瞧见凤灵儿漆黑的瞳眸一时闪神,斐冷眼中噙含笑意。「我是有这意思要拿这桶热水招待你;不过,我打算看的是美女入浴,芙蓉出水,却不是这一幕。」
凤灵儿眉头一皱。「你……哼!」语气蔑转。「没想到,堂堂三杰之一的斐冷,竟是好色之徒、无赖之辈。」她心里还在算计怎么应付斐冷,可手上却重复着清洗伤口的动作。
斐冷也不动怒,拿起披挂在浴桶边的毛巾。「你是个当偷儿的,总是会遇到些没想到的事情。这些『没想到』,不是你正应该学学怎么应付的事情吗?」执起毛巾,轻柔地按擦她臂上的伤口。
凤灵儿这会儿,是真的怔住了,愣愣地瞅他。
斐冷自顾自从怀里掏出药瓶,撒上药粉。「我会为你疗伤,大概又是你『没想到』的吧!」抽了块干净的布,他细心地为她缠上。
斐冷的动作让凤灵儿的呼吸一时乱了调。「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为什么不救你?」斐冷无所谓地耸肩,继续包里凤灵儿的伤口。
凤灵儿锁着他。「我是裘恨要抓的偷儿。」她的视线,怎么也无法从斐冷身上移开。
斐冷专注地看着包缠的布条。「裘恨要抓你,那是他的事情;你又没偷我的东西,我做什么抓你?」
凤灵儿真的一点也看不透他。「可不管怎么说,你是官,我是贼,你没什么理由放我吧?」
斐冷嗤笑。「官是仗着权势劫掠,贼是凭着手脚偷窃,其实算来也是同条船上的,我又何必为难你呢?」话语中是他一贯的不正经,叫人听不出是他说笑,还是真的有感而发。
凤灵儿喃念:「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他就像浴桶蒸融的暖气,那热度原该是真切的,可睁眼瞧,却只是一团氤氲,若硬要抓在手上,终究会落得一把空的。
斐冷在那布上打了个结,抬眸与她凝对,浮出一抹笑。「我不是人,是个鬼,一个色鬼。」牵起她的手,落上一吻。「你……」好半晌,凤灵儿才回神,」股热气冲上脑门,她又气又羞,一巴掌地甩向斐冷。「无耻!」
「嗯。」斐冷半空截了她的手。「你要打得大声些,引了别人来,你怎么逃呢;你要打得大力些,惹得我恼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没有怏怒,他只是淡淡地叙述,平静地看着她。
凤灵儿熄了火气,认真地与他对望。
在他眼底,她什么都看不到,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真的是池施了咒的水潭,湖光迷魅地让人想涉足,可不见底的深度,却能叫人灭顶。
第二章
斐冷嘴角佻达地轻扬。「别这样看我,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放开凤灵儿的手,黑眸凝沉。「往后别做没有好处的事。」
凤灵儿敛眸响应他。「救我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你学得真快。」斐冷轻声逸笑。「救你也许没好处,可树敌结怨同样也没有好处,不过……」俊容突然低俯,昵凑上凤灵儿耳颊。
粉颊飞上轻红,凤灵儿心魂一时驰荡,忘了闪避。
斐冷低诉:「不用以身相许了,也不要回头找我。」
凤灵儿热气直窜,不料他竟这样调戏她。
斐冷轻轻推开她。「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一时兴起,也是有可能做的。」细长的手指在她下类温柔的磨蹭。「救你便是这样的情形。」
凤灵儿揪紧他的手,定睛睨他。
斐冷轻轻笑起。「好精神的一双眸子。你若不是作贼的,说不定,我还会同你一夜快活。」一个反手,倒将凤灵儿素手包覆在掌心里。
凤灵儿使劲抽手,可不管怎么用力抽拔,都绵含在斐冷手中,她转了个心思,脚下猛然一踩。
「真是个精悍的姑娘。」斐冷后跃,手自然松放,他吊儿郎当地笑着。「你别紧张,我只是逗逗你,寻个开心快活,并不想真的沾惹你。其实,我最怕女人黏我了,尤其是叫你这样的小贼缠上,往后麻烦事可有一堆了。」
凤灵儿抿唇,怒目瞪他,她胸口起伏不定,寻思该怎么反击。
斐冷拈笑,伸手拍拍她的脸颊。「别再看我了,否则你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我的。」风似从她身边掠过,开了窗户,让夜风袭来。「我们俩的缘分,就在这儿尽了吧,往后也不用寻我报恩。怎么来,怎么去,你请便吧。」
凤灵儿忽尔转了个与斐冷相似的笑容。「你果真当我是贼,来来去去一只窗户就打发了,连门都不用开了。」
她款步移向斐冷。「不过,你既然知道我是贼,方才就不该救我的。我是贼,不仅感恩,只会偷窃。你留神些,下次我会回来找你的。」手指在斐冷的胸前画圈。「就是这儿了。我会偷走你的心,然后把它丢在地上,叫千人踩万人踏。」指尖用力地在他胸口点戳。
斐冷敢这样戏弄她,她一定会想办法羞辱回去的。
一阵搔痒从凤灵儿指尖递窜。
斐冷竟执起她的手,蜻蜓点水似地吻过她的手指。「你偷吧,如果我还有心的话。」偷腥的嘴角,浮上轻佻的笑容。
玉颜染红,凤灵儿抢抓过斐冷的手,一口在他手上啃咬。
「啊……」斐冷吃疼,喊了出口,可片刻声音就闷住。「呜……」
凤灵儿手脚机敏,在他声音还未扩大之前,马上就摀住他的嘴。
「嗯……」凤灵儿忽然把手甩开,双眉嫌恶地挤皱。
「姑娘,你那种表情会伤了我的。」斐冷贼笑,舌头抿过嘴唇。
刚刚凤灵儿用手盖住他的口,他就乘势用舌尖滑过她的手,吓得她把手抽开。没办法,他需要空气,总得让她松手喽。这一切都是--「情非得已」。
「你好恶心。」凤灵儿几乎是跳逃到浴桶旁边,用力的搓洗。
「你别一副委屈的样。」斐冷走到她身边,翻开袖子上面一圈齿痕。「你可是吃了我一块肉,我才舔你几下而已,没这么吃亏吧。况且--」他低声浪语。「我的舌头灵活得很,照理说,你应该很舒服……」
「嗯!」凤灵儿作呕。「你闭嘴。」吁了几口气,她才又对上斐冷。「你这人恶心死了……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这是认输了,她不甘心,可是不得不认输,因为这男人恶心得让她反胃。
凤灵儿拚命地擦手,怒瞪他一眼,咬牙愤声。「下流。」身影绷成弦,朝窗边疾发,刷地一下,人便没了影。
斐冷看着她从视线消失,淡淡地扬了嘴角。
半晌后,他转眸凝盼着残温的浴桶,手指在飘红的水中画着圈圈。水底莲浮出凤灵儿晶灿的眼眸,那蒙面的脸儿,叠出另一个小女娃的娇颜。
女娃儿约莫七、八岁,一双漆黑灵动的眼睛,和凤灵儿竟是一个样儿。
斐冷的笑容,蓦然暖出一分温存。「小灵儿,真的是你吗?」
「我希望不是你。」俊容上牵挂的笑意,悠悠地薄淡。「如果是你的话,那你更要趁早离开我,知道吗?」
指尖在水面一弹,人影旋即消散,化成惆怅的涟漪。
一圈一圈的涟漪,吞没了属于过往的记忆。
???星坠月落,晨鸡高啼,远方天际翻露出一片白肚,艳帜高挂的「姬红居」卸下一盏盏招客的灯。平素这时,花魁女姬红,也该上床合眼。
莲步摇摆,她款移回「芙蓉房」,门才开着,便对上一个水蓝色的背影。
姬红嗲声道:「呦!师妹还没睡啊。」转到水蓝色身影旁边。「这么早,打了水是给我净脸用的吗?」
「才不是呢!」着水蓝色服的姑娘,一双手不断地在洒了玫瑰瓣的水盆里揉搓。「我的手弄脏了。」她忿忿不平地噘嘴,侧转了脸,那灿灼的乌瞳,说明她正是凤灵儿。
凤灵儿和姬红是师姐妹,相差五岁,俱是孤儿,前后为江湖奇人「蝶影仙子」收留。不过,姬红艳若桃李,媚似无骨,蹙眉颦笑都是风情万端,而凤灵儿却是清秀脱俗中带着七分机巧灵动、三分稚气未脱。
四、五年前姬红便只身到京师闯荡,凭着媚丽容颜和迷人心神的「摄魂术」,她投身风尘成了当家花魁;而凤灵儿则是几个月前,学艺有成后,才拜别「蝶影仙子」下山投靠她。
此后,凤灵儿仗着一身轻功和姬红在秦楼楚馆中探得的消息,劫富济贫,行窃于达官富商当中,才两、三个月便在京师搅了阵风雨。谁知这个晚上时运不济,栽在「索罗三杰」的手里,到现在她一口恶气,还吞咽不下。
「师姐,你闻。」凤灵儿捧掬双手,凑到姬红的鼻间。
姬红嗅嗅。「很香啊!」
凤灵儿把手挪到自己面前,眉头交锁,不放心地再闻闻。「没有腥味了吧?」她拧眉吐舌的。
「我的好师妹。」姬红亲热地拉了她的手,从怀里拿出条手绢,温柔地为她拭净,看她一双手绞洗得皱巴巴地,姬红不舍地揪眉。「哎呀呀,怎么洗了一层皮去了。哪!跟师姐说是谁招惹你了?」
「招惹我的不只一个,是一堆。不过其中最可恶的就是那一个了。」凤灵儿扁嘴。「这老天爷真不长眼,我每天三灶清香,她也不保佑我一点,净挑煞星给我。」什么「索罗三杰」,她瞧是「索罗三煞」!
姬红娇笑,语带调侃。「别说得像善男信女似的,是谁小时候给庙里供的菩萨拆手断脚的,眼下说不定就是报应不爽。」翻了凤灵儿手背,抹净水珠。
凤灵儿努嘴。「那是小时候的事,诸天神灵记仇也不该记到现在吧。况且我现在可虔诚……啊!」姬红拉着凤灵儿的手,正巧扯动她的伤口,一个吃疼,她痛呼出声。
「怎么了?」姬红连忙放手。
凤灵儿拉高袖子,玉藕缠上一截白布。「给人划了一口子。」瞥一眼白布,玉颊蓦然轻飞霞红,那是斐冷之前为她裹上。
凤灵儿本来要把它撕扯下来,剪绞成碎片的,可是……可是扯了之后,自己又缠了回去。当她是失心疯吧,明明是恼气极了这人,可不论她做什么,那人的影儿,就唐突地冒出来,连水盆里都跃跳出他轻佻却似含情的贼样,才害得她这么死命搓洗那双手。
凤灵儿心头低叹,也不知道,这样做是跟那人过不去,还是同自己闹别扭。
她那辗转的心思,姬红自然不解,一颗心全提吊在她臂上的伤处。「是谁割了你这一刀的?」姬红轻柔地审视凤灵儿的手臂。
凤灵儿回过神,咬牙切齿道:「裘恨。」
「烈焰大将军?!」姬红媚眼睁望她。
「就是他。」凤灵儿翻个白眼。
「呦!你怎么惹上他的?」姬红搅转胸前的衣襟。
「算不上是我惹他的。」凤灵儿一对美目贼溜溜地巧转。「他可能把我当成偷他老婆的汉子了。哼,今晚我撞见了一个蒙面男人从『裘府』里出来,说不定那是楚绫嫣的情人呢。师姐,你可知道这楚绫嫣和裘恨是怎么回事吗?」
「这楚绫嫣嘛--」姬红拉了张椅子,扭腰摆臀地坐下。「她今年芳华二十,。她爹爹楚街道是乔郡郡守,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三年前,她爹携她入京,表面上说是来探远亲的,实际上是要帮楚绫嫣攀门好亲事。传闻这楚绫嫣生得是倾国之貌……」
凤灵儿打断她。「这我亲眼见的,的确不假。」她也找了张椅子坐定。
「嗯。」姬红娇言软语。「应该就是这样吧,所以她一入京城,提亲的人就没间断过。据说,裘恨对她也是一见钟情。这安敌攘外凭的就是裘恨这批人,因此皇上晓得这事后,就做个顺水人情,为他俩主婚。只是这裘恨,长年在外征战,难免对楚绫嫣多有冷落了。不过,她好歹是个守礼知份的官家千金,有这胆子偷汉子吗?」
「难说呢!」凤灵儿顺了一绺发丝把玩着。「而且,我猜那汉子对楚绫嫣必然痴心极了。谁都知晓裘恨这两天就该回来了,他还要冒险和楚绫嫣见上一面,那感情……外人恐怕难以想象。嗯……楚绫嫣会有什么机会和这样的男子认识呢?他们的情感又是从何孳生的?」
姬红掩嘴吃笑。「瞧你说的,倒像是笃定楚绫嫣红杏出墙似的。」
凤灵儿娣了她一眼。「等我查出来,你就知道了。」
「别!」姬红赶紧堵了她。「别碰这件事儿了。裘恨那一票人,咱们是惹不起的;眼下你只吃了一刀,往后可能要丢了一命的。」
「师姐,连你也怕这三个人吗?」凤灵儿低头倒了杯茶。
姬红接过茶杯低啜。「这三个人的出生来历,没人摸透过,可他们却握了半边天下,你说该不该怕呢?」
凤灵儿抬眸。「那你觉得这三人中,谁最可怕?」
「也许是裴冷吧!」姬红与她相觑。「这人在战场上封号『玉面阎罗』,可是除了他的敌人之外,亲近过他的人,没一个人说过他的坏话。一个人下手可以狠辣似阎君,可亲近他的人,却以为他和煦如春风。你说--」姬红放下了杯子。「他可不可怕?」
「说得对极了。」凤灵儿击桌。「这人不只可怕,还可恶得很。」
「怎么,你跟他交过手了?」姬红眼勾勾地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