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让她逗笑。‘好啦!您这么说了,我也不多事。您好好休息,我帮您回了今天的客人。’
‘嗯,偏劳了。’姬红笑笑,看着刘嬷嬷走出房门,和她点了个头,见她把门关了,姬红换了个姿势,将身子卷埋在软榻上。
其实,刘嬷嬷说得没错,她真是累了。可能也是生病吧,一股倦乏袭漫上来,做什么事情都觉得无劲。
※※※
姬红闭上眼帘,也不知入睡多久,恍惚间又听到叩门的声音。
她咕哝两声。‘怎么了?’迷糊中,她听到门开的声音,可眼皮子沉得难开。
来人走到她身边,直接覆上她的额头,那味道她竟觉得熟悉。
‘有一点烫。’来人的声音里,满着忧虑。
听到这声音,她霍地开眼,凝眸一瞧,她不觉嫣笑。‘是你。’来的是仇煞,她揪住他沉稳的手,突然之间,精神提振不少。
‘你的额头有点烫。’仇煞剑眉拢高。
‘有吗?’他那种关注的模样,让她兴了作弄的力气,她藉着攀他起身,蓦地将额头靠在他额上。
‘啊。’仇煞愣了一下,今天的姬红少了股软香甜腻的味道,可两脸相靠,她馨媚的气息仍然要勾人沉醉,他的呼吸一时迷乱,半晌过后,他才稳住纵奔的心跳。
他轻轻推开她。‘你生病了吗?’不推开她,他无法正常说话。
‘一点风寒,休息一下也就没事了。’她偏斜着头,任随一流黑发散披,雪肤如玉,虽没有点捺胭脂,可酡红的双颊,还是妩媚尽展。
仇煞收回视线,凝敛心神,打横抱起她。
姬红微愣了一会儿,见他往床边走,才知道他是要抱她回床上休息。
她俏然绽笑,故意嗲声撒娇。‘奴家不是和你说,累了要休息嘛,你今晚要怎样,人家可难奉陪呢。’存心曲解他的心思,她犹嫌不够,一双玉手还恶意在他衣襟撩动。
他的脸有一瞬窘红,旋即恢复镇定。‘我只要你好好安歇,没要你作陪。’
‘将军真是宽大。’她的手滑移到他颏下,他长了胡渣,摸起来有点扎手,她逸出一抹灿笑,觉得这样靠近他很有趣。‘不过这样不就怠慢将军了。’
他明白她是在戏弄他,只得按她的话和她应对。‘我没拿银子出来,不是你的恩客,自也无怠慢之说。’
她吟吟娇笑。‘今天才知道将军也是有趣的人。’
他无奈扬唇,把她安放在床上,为她铺盖棉被,收起她滑落的大氅,然后转过身子,她连忙半起身子,揪住他。‘你要回去了吗?’
那语气不经意地走泄她的急切,她说完,便紧闭着口。
看着她攀握过来的手,他露齿一笑,厚实的掌搭覆着她。‘我只是去倒水。’知道她需要他,让他有种踏实的感觉。
她抬眸盼着他,娇嗔一声。‘奴家还以为将军这么没天良,舍得丢下奴家这么个娇滴滴的病美人呢。’她宁可把对他的依赖,归在犯病这件事上。
他摸上她微烫的额头。‘你若允婚,我当照顾你一辈子。’他的语气像是哄孩子一样,有种宠溺。
她嘟起唇,摇摇头。‘我不允婚,你还是会照顾我一辈子的。’她知道他老实,若狠心些,便可一口吃定他了。
‘你若点头,成了我的妻,我对你的照顾便是名正言顺,这样不好吗?我说过,对你的责任,我不会逃避,这样的诚心,你还不信吗?’虽然与她初次见面,他们便论辩过这个议题,可他始终还是弄不明白她。
‘将军的诚心,奴家明白,奴家也感激在怀。’姬红手点着胸口。‘不过,将军口口声声提的是责任,那不摆明当奴家是累赘吗?’
‘这……’他想辩解,可一时却是哑口。
他一直以来所想的,都是要寻到她,然后履践两家婚约,照顾苏家遗孤的。若说以往在心头,没有一丝丝把她视为累赘的念头,似乎是欺人之说。可昨晚和她说完话后,他对她便生了种亲切的感觉,只觉得这世上只有她与他是同经过灭门的苦,这世上也还有她与他同样尝过暗恋的滋味。
可是她和他终究是不同的,她的处世直教他叹服与敬重的。
他不擅说这样的言词,那一番话,梗在喉头里,没能说得出来。
看他不语,她更笃定他将她视为累赘,朱唇一牵,她转出笑容。‘其实这纸婚约,对奴家来说,何尝不是牵绊呢。奴家向来不羁,就是选择风尘安身,也没觉得不妥,现在要叫奴家嫁人,奴家还嫌有人在旁碍手碍脚呢!’
方才她捉住他的手时,他就明白她不是什么都不牵挂依赖的人。不过,他并没有戳破她,只是问:‘坚持不嫁,你这是潇洒还是漂泊?’
听他这么问,换她一时答接不上,这才知道他或许有些木讷,可绝不是迟钝的鲁男子。避开问题,她反过来问他:‘非娶不可,那将军是重义还是无情?’
他娶她为的是那纸婚约,说得上是重义;他娶她可喜爱的人并不是她,那是不是无情?!
猛然间,他似乎有些明白,她不愿嫁他的原因了。
※※※
隔日,姬红原来还是不想接客,却因为听闻来了贵客,而不得不起身应接。
‘宋大人。’姬红步入房间,见了两位客人欠身施礼。
两位客人中,一位面目修饰整齐的人,原就是她认得的,这人叫宋方国,曾是叛臣索罗莽的门生。索罗莽被诛杀后,这人私下打通关节,没被牵连赐死,只让人调了职。
也算他本事,这一、两年又混了个‘通事舍人’专门负责接待外国贵宾。
姬红明白,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懂得见了什么样的主子,说什么样的话,这种人永远有官可以当的。因此就算她不齿宋方国,倒也端出笑颜。‘奴家好久没见到大人了呢,不知今天刮什么风,能把大人请来?’
宋方国狗似地赖住他带来的那位‘贵客’,讨好地笑着。‘今天刮英雄风,在下才敢来打扰美人的。’
姬红媚眼斜飞,直勾勾地瞧着那位身形魁梧、满脸胡须的‘贵客’。‘那这位英雄是……’
对方见了姬红这样天仙似的佳人,立时绽开笑容。‘漂亮!漂亮!’语音浑重,不像是‘索罗王国’当地人说话。
这人说着话,手也没闲着,直接一把拉过姬红,还在她身上嗅闻着。‘香!香!’一副色馋相,就差口水没有淌下来。
姬红眉头顿锁,以袖子挡着他,免得这人凑上她的脸。‘宋大人!’她一声薄嗔,希望宋方国多少能制止这人一点。
‘哈!哈!哈!’哪知道宋方国只是在一旁哈哈地堆上笑脸。‘姬红姑娘,这位英雄是“多屠王国”大使的部下,这趟专门来替大使择选红颜,看来他对姬红姑娘可是极为满意。’
‘多屠王国’在‘索罗王国’北方,游牧为主,兵强马盛,和‘索罗王国’时有摩擦,好在边境始终未酿大祸。不过,两个月前新王即位,边境一度紧张,幸好‘索罗王国’以美女财宝为礼,恭祝新王登基,才缓和局势。
姬红晓得事情轻重,只能敛藏怒意,假意娇笑,轻轻推了那人一下。‘贵客,奴家胆小,您这样可会吓了奴家的,奴家等会儿怎么服侍你们家大人呢?’
那人听了倒也笑笑地放开姬红。‘好!好!’
姬红转眸瞟睐。‘宋大人,这差使大人是什么来历?怎么还不见他来呢?’
宋方国一脸谄媚。‘姬红姑娘,这差使大人来历可大了。近日皇上圣诞万寿,“多屠王国”特派三皇子前来祝贺。这会儿召见你的,正是三皇子。他派人先来一步,等会儿就把你接去“迎宾阁”。这可是你时来运转,飞上枝头的好机会,万万要把握。’
姬红露出了然的笑容。‘这还得多谢宋大人的照顾。’
她终于弄清楚,原来三皇子差遣的手下是先来‘看货’的,所以才会将她当成猪肉,秤斤秤两地掂量。
说什么把她接去‘迎宾阁’,根本由不得她不去;而且她一名风尘女,到了那里,还不只是任人宰杀。
姬红款款移步。‘不过宋大人,奴家实话与您说了,今天奴家犯头疼,本来是不便接待贵客,只是,宋大人您的面子大,而且三皇子又是远来,奴家不敢叫他败兴,可等会儿到了“迎宾阁”里,不管怎样,您得帮衬帮衬奴家呢。’
其实姬红只是说说场面话,她对宋方国那样的人,是没半点指望。他宋方国什么‘通事舍人’,这会儿不过就是个‘皮条客’。她求得呢,也只是望他能做个像样的‘皮条客’,帮她多少推挡掉一些麻烦。
宋方国哪知道姬红的心思,一个劲地笑着。‘这是自然。’
‘那就麻烦两位大人照顾了。’姬红欠身一拜,目光飘向她的香闺。
她转个念头,想到那三皇子不来‘惹香筑’也好,因为昨夜之后,她的房间除了仇煞,再不想给旁的男人进去了。
※※※
夜沉人静,一辆马车转入富丽堂皇的‘迎宾阁’。
姬红跟在宋方国之后下车,由着那名多屠人领着他们进去,到了三皇子的门口,多屠人叩了两声,便迳自入内。他和三皇子交谈一番之后,才从里头走出。一出房门,便支开了宋方国,独留姬红在门外等候。
外面冷寒,姬红拢拢衣衫,那三皇子没有唤她,她也不好闯入。蓦地,一股子风攒入,她打了个冷颤,头隐隐沉了。
她咳了两声,提醒三皇子,该让她入内了。
‘进来吧。’里头终于传出低沉有力的声音。
一进房内,她不自觉便轻轻哆嗦。那房内,有种沈迫压人的气势,来自一对鹰隼似的瞳眸。
她抬眸对上三皇子,竟不像以往一般,能自在地含笑施礼。
这男子一袭雪白,周身流荡的气息告诉人,他来自漠寒之地。过俊的五官,端挺的像是刀刻,更显得冰冷。他向她走来,面无表情,可仍有审查的意味,一抬手,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沿她的眉心画下。
他的手竟然是热的,姬红愣了一下。也许,姬红回神,她的脸方才在外面冻坏了,所以才感受得到热度。
三皇子滑过她娇俏的鼻梁,摩挲她殷红的朱唇,满意地低喃:‘媚而不荡,丽而不俗,这就是索罗王国的名妓。’
她注意到他的声音很好听,而且咬音很清楚。他的五官和音腔,让她怀疑,他不是纯正的多屠人。
一会儿,她拉回心思,绽出一抹笑。‘原先奴家还以为,贵客俊得没有人味儿,没想到贵客这么会哄姑娘家。’
他的眉微皱,似是嫌她俗鄙。‘听说你念过书。’
姬红摆摆玉白双手。‘奴家不过就会抚琴唱曲,骗骗商贾俗人还可,哪敢在贵客面前卖弄。’
三皇子看着她,浓稠的眼神看来莫测,好半晌他才道:‘你来唱一曲吧。’随手一摆,点指着一把崭新的琴。
一个念头,窜入姬红脑里,看来那把琴是专为她准备的。
顺着视线,她注意到房间摆设和‘迎宾阁’的典丽精巧迥然不同,所有的物件,多铺毛毡,与‘多屠王国’习俗一般。此外,房间以白色为主,就是绣金的锦帐,看上去倒也雅洁。
姬红寻思,想这三皇子必是孤漠傲慢之人,她盈盈巧笑,低身敛拜。‘好。’款移到位置上,她心中已打算捡选一首甜腻的曲调吟唱。
玉手巧拨,她润喉轻唱。‘东城渐觉春光好,皱觳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云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停。’三皇子沉声打断她。
姬红佯作微惊地睁看着他。‘怎么了?奴家唱得不好,贵客不喜欢吗?’其实她早猜到三皇子不会喜爱这样的音律,只盼他对她不满意,早早赶她下去。
三皇子添了杯酒,手一抛掷,酒杯平稳地落在姬红面前,酒面略荡一下,却是点滴未漏。
姬红假意跳起身子,拍着胸脯。‘哎呀呀!皇子这等好功夫,真是骇人哪。’
见这局面,她暗自叫苦。这个三皇子,一身本事,难缠的紧,万一他要‘临幸’她,她可难‘全身’了。她心头一叹,明白眼下这关,怕是没人能救她了。
三皇子看了她一眼。‘你曾思念过人吗?’
‘思念?!’姬红眉头一紧,斟酌怎么回答才好。那三皇子看来已是耐着性子和她说话,要太敷衍,怕惹怒了他。回答得太真心,又怕他太‘满意’。过半晌,她才说:‘奴家遇到的,多是薄情之人,不值得人思念。’
‘也是。’他竟点头,牵动的嘴角,有丝苦涩的嘲弄。‘你们有句话说“酒入愁肠”,你能唱这样的曲吗?’
‘奴家尽力。’姬红一口将酒饮入,酒入喉,热炝炝地烫了胸臆,倒激起她一股莫名的情怀。这几年惯看一些姊妹伤心泪流的情境,也就这么浮跳出来。
如珠玉般的音律从指尖流泻,贝齿唱出一曲惆怅。‘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唱完后,她逸了一声轻叹。她原也没打算唱这么好的,只是想到那些姊妹的遭遇,心上也就难过了。
三皇子听完之后,也是抿唇不语,心绪几番低回后,他突地抬头。‘你去沐浴净身,床前有一套衣服给你更换。’
‘啊!’姬红倏地惊回神思。
三皇子起身,朝她走来,那几步之中,雪白的身形不断逼近扩大。她的心跳咚咚地加快,想来是‘在劫难逃’。
忽地,她双膝跪下。
‘怎么了?’他皱眉。
‘皇子恕罪。’姬红埋首。‘奴家……奴家今天不方便服侍皇子。’
‘嗯?’他低哼一声,有些不悦。
姬红故意支吾。‘奴家该死,可……可女人家总有几天不干净,怕弄脏……’
她猜他极是爱好洁净,断不肯在这种情形与她合欢交好。
果然,她偷觑他,只见他的眉头蹙得深了,俊容上的线条,显得阴深。
此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外头高声嚷嚷。‘抓贼喔!抓贼喔!’
姬红暗喜,却故意抬头,表现得惊惶。‘哎呀!吓煞人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待好。’三皇子旋身,开门而出,冷风顺势灌入。
‘喔。’姬红虚应一声,便站了起来。她掂量情势,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她提了裙跨步,还没到门口,突然一道黑影卷入,她吓抽了一口气。
黑影及时捂住她嘴巴。‘是我。’浑厚的嗓音,却不正是仇煞。
她眼睛霎时一亮,扳开他的手,她却嘟起嘴。‘你来这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