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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恋 page 9 作者:元玥

  「翠峰山」上,一间简陋的小屋,始终也是这般温凉侃宜人的气息。岳瑁的身子早已恢复,却迟迟未动身返家。他不提,华容也不说,只静静地读着他递到她房间的诗文,嘴角淡淡地扬着笑。

  对华容而言,日子还是一样的,只是煮饭的柴是他劈好的,洗米的水是他挑好的,偶尔回来晚时,菜饭己温好放在桌上。

  上回见他衣服旧了,她将爹的衣服改给他穿,夹着一张她写的诗。

  念不下书,岳瑁从怀中掏出她写的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诗作,只是写景咏怀,一如他写给她的作品。

  傲然的双唇,薄薄地勾成温柔的笑意。

  他将小纸张揣入胸口,放下书本,走到门口张望。

  华容已经下山一天了,不明白她怎么还没回来?

  这天气燠热的闷人,他擦着额头,身上黏腻得紧,就是出不了汗。他来回踱步着,只觉心情更焦烦。没食欲吃饭,没心情念书--很少见华容出去这么久的,她今天不是特地早出门的吗?

  又走到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远方,天暗得快,所有的形体都逐渐隐没于阒黑之中,连云也黑黑鸦鸦地聚着。这么暗,她会不会看不清楚山路?岳瑁心里急着。

  顾不得这许多,先找人要紧,回头点起灯笼,晕晕亮亮照着路,一盏火淡淡的隐人林野之中。

  天沉得迫人,压紧了风,刮然不停。

  「容姑娘!」风里回荡的是灼急的叫唤。

  他越是叫唤,天越是阴沉,树越是狰狞,只有烛火明灭不息。

  再走下去就得过溪了,踏踩着溪水试试深浅,虽是冰冷湿滑,却在膝盖以下。他举着灯笼,小心地过着溪,眼睛不时转溜,怕错过那清瘦的身影。

  溪水的脉动无情而冷冰,一激一荡,一流一动都像是要把他往深处拉拔。呼啸的风声,伴着溪水阴冷的沉吟,是摄人心魂的曲调。

  陡然有些害怕,怕那清瘦的身影,会不会不小心叫河水给里卷走了?握紧灯笼的手,透出细细的汗。

  烛火明灭,一张俊脸阴晴不定。「容姑娘--」他扯开喉咙大叫。

  一个恍惚的影子,逐渐清楚浮现。「岳公子!」温润的声音跃动着惊喜。

  澄澈的春水,盈着柔光,点亮瞳眸的是黑夜中的烛光,那星亮闪烁的灯火,温着她的心暖呼呼。

  至今仍有些不敢相信,暗夜狂风中会有盏不息的等待--为她!

  他笑了。「我来接你回家的。」放心地松了口气。

  她也笑了。「嗯。」确定那温暖的烛火,不是自己的幻影。

  耳地一道银白割开天际,一声轰然巨响炸开夜空。

  「啊!」破天的雷声吓得她跌仆在他的怀中,清瘦的身子不住哆嚷。

  他一惊,握着灯笼的手硬生生地僵住,另一手则顿住,不知往何安放。仆倒在怀中的身子埋得深软,单薄的肩,颤动不休,连无意间逸出的幽香也颠摇飘荡的厉害。

  手一柔,放了下来,轻轻地环住那瘦弱的背。「别怕!我在这儿。」

  温热的气息抵着她耳根发热。「啊--」她猛地抬头,迎上深邃醺然的眼神。「对不起!」连忙将他推开,声音细弱。

  她羞低着头,倒转身子避开那温热的身躯。来不及察觉到那昂然身躯下,狂跳的心音,脑中一片混乱。烛火荧照,一池春水邑亮,脸上红潮泛滥,一颗心起伏转落全不按着平时的律动,教她不知如何是好。

  「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这打雷。」她绞弄着手,少有的不安,浑然不觉雨点打湿了自己,只知道脸上热的难过。

  「下雨了。」他挨靠着她,声音依旧温柔,只有些干涩。

  「啊!」她竟到现在才感觉到滴落的湿冷,一个东西塞在她手中,回过神后才看清楚那是盏灯,灯照着他的身躯明明灭灭,这才看清楚他已脱下外衣,只剩一件单薄的长衫,脸上也是透红。

  高举着外衣,两人被覆盖在小小的天地里,雨下得阴阴冷冷,气息却是温温热热,而心跳,早已忘了速度。他昂首撑覆起外衣,她低头举着灯火,默默地走在一起,风雨作弄得紧,隆隆雷声,吓了她一跳,咻地一下又挨靠近他。

  不小心碰到那安稳的胸膛,她身子略震,宜勾勾盯住摇曳的灯火,只移开一点点和他的距离。「爹说……我出生时也是个打雷的日子,」这雷敲打着她心里不平静,也敲出许多回忆中的雨夜。

  呼出那语气的幽忽,他低头。「嗯。」想把那瑟缩的身子揽靠进来,他贴近些距离,她有意无意地略作闪躲。

  不知道是那温切的目光乱了方寸,还是骤然惊爆的雷声,摄了心神,脚下一个湿滑,清瘦的身子顺势跌滑入溪水中,晕亮的灯火瞬间暗沉。

  他反应得快,双手紧紧拉住她,拖出她的身子,力道过大,她整个人仆倒在他的怀中,四下一片阒黑阴湿,枕住她的身子,温热厚实,剧烈的心跳声,清晰可读,只是分不出来这心跳声是她的还是他的。

  他回过神来,定下前惊的心魂,直到那淡幽的身子来的温度,直到小屋出现在视线中,才轻轻地放了手。

  偷偷地将手握成拳,恋恋着方纔的余温。

  「我去生火!」两人同时脱口。

  「嗯。」她笑着,总觉得目光烫人,不敢直视,流转着眼波。

  两人并肩走到柴房,七手八脚地生起火,柴有些受潮,呛起-阵白烟。「咳!咳!」

  「你没事吧?」他丢下柴火。

  「没事。」拨弄着浓烟,火舌终于从灶中窜出。「火生起来了!」她笑着。

  温暖的火光,照着两张笑脸。「你的脸脏了。」她伸出手来,擦着他脸上的黑痕。

  「你还不是一样。」他的袖子亦抹上她的脸。

  对上他的眼,她的手蓦地僵住,别过身来,只觉脸上又沸煮开来,温度升得太高了,空气有些稀薄干热。

  火哗哗喇喇地响着,无视于已加快的心跳,一径添着温度。

  她掏出手巾。「你自己擦吧!」

  接过手巾,胡乱抹着脸。「谢谢。」身子后退了几步,将手巾递还给她。

  「不客气!」她用眼角余光,看到另一张红热的脸。

  他摊开外衣,心不在焉地烤着。「这雨下得作弄人,一下又没了。」

  」是啊。」怪这天作弄得紧,乱了她的平静。她把湿黏的衣服,拉近火光烘烤。「你衣服丢着,我明天再洗。」脸上依然是红通通的。「你要不要靠近火堆一点,这样衣服干得快,才不会受凉。」她小声问着。

  「谢谢。」挪近身子,不敢挪得太近,以免冒出他克制不了的火光。

  「如果不是我回来的晚,也不会弄得你这么狼狈,」她绞弄着衣服。

  他猛摇头。「不会!」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下雨天。「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才想起这问了一天的问题。

  她浅笑。「今天挑了好久,才买到好的纸张,原是要给你练字用的,谁知叫风给吹走了,拉都拉不回来。」亮晃晃的火照灿那抹笑。

  「不用客气,我又没帮你买回来。」偏垂着头。「还害你湿了身呢!」不敢正视那让她脸红心跳的身躯。

  之后,两人默默无语,只不知道怎么回事,两道身影越挨越近。大概是雨打得身上湿淋淋的,有些发冷,本能地向温暖趋靠吧!

  「你先去洗澡吧!」听着水声沸煮,两人转身脱口,四目相对,同时扬起嘴角。

  「还是你先去吧,我在这儿烤着火就好了。」离开她的目光,可能比较容易让体温恢复正常。

  「嗯。」不多作坚持,她收拾好衣物,清洗干挣,湿着头发出来,不好叫他等得太久。避开那股沐浴过后的清香,他慌着进入浴室,怕惹起不该有的遐思,迅速地脱了衣服,才发现--「啊!」

  「怎么了?」她放下手边的柴火。

  「我忘了把衣服带进来。」幸好人在浴室里,没让她看到那窘红的脸。

  「我去拿来。」她干着声音。

  好不容易才帮他把衣服拿好,她的脸隐隐热着。

  「衣服给拿来了。」想着和他仅隔一道单薄的木门,有些羞人。

  打开窄小的门缝,他接过干净的衣物。「谢谢!」手也是抖着。

  给过衣服后,她迅速转身。

  「等等--」他叫住她。「给你!」雾着热气的门缝中递出来只翠亮的王佩,刚才他一个人在里面把这王佩握得发烫。

  他的手紧紧捏着玉佩上的红线,紧握的手胀成红色,一如躲藏在门板后面的俊脸。「送给你。」怕她没有听清楚。

  「给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颤动。

  她伸手摸着玉佩,光润的玉佩温热池春水,邑润着迷蒙的雾气,水滴承受不住感动的重量,溢出眼角,滑成圆润的曲线,饱满而盈亮。「这是我姐生前留给我的。」他声音低柔--那么柔的声音熏蒸开一池春水腾起的雾气。

  她清了清饱含水气的声音。「你要我帮你保管着,是吗?」小心地问着。

  「嗯。」他点头。「一辈子好吗?」心快从胸口跳出。

  断了线的珍珠,飞散成一片晶莹灿烂,她握着玉佩,就是吐不出任何字。

  「好吗?」浴室的热气都快消散了,浸在窄小的门缝中。

  她摸着碍着水气的王佩。「等你明年考上再说吧!」怕他只是一时让雨淋昏了头,怕那突来的幸福终是会烟消云散。

  「把门关上吧,水要凉了。」还是松了手,只剩下手里的余温。

  「嗯。」握回王佩,门缓缓关上。

  她看着门缝一点一点的消失,淡着笑容,轻移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步伐踏地轻缓,怕一不小心就把刚才的美梦踏碎。

  点着腊烛,拿起干净的布,细细地擦着半湿的长发,手缓缓地凝住,美目睁睁地定在飘忽明灭的烛光里,呆坐在椅子上,任凭烛火闪烁,隐隐约约地和树林里那团晕亮的火光交叠。

  胸口还温着,想到他在林中……抱住了她,她的呼吸闷热起来,脸部温度上升。她不知道原来人的身子是这么的温暖,特别是在温冷的夜里。

  但为什么他会……「抱」她?他不知道,她对这个字很陌生的吗?参什么都教她,就没教她这个字。

  手不自觉地抚上脸上那片焦黑,那是爹的遗憾。

  这胎记,她听过最恶毒的说法--长安城里有人说,那是上天对她的诅咒,她娘就是叫这诅咒给吓死的那是她对长安的最后一个印象,之后爹就搬离那里。

  这么多年,她早已是淡然处之了,这胎记是她的一部分。可那片焦不属于碧绿剔透的玉佩,不属于当空长照的一轮明月。

  是老天爷的一个玩笑,才会让她迷跌在深邃的眼眸里,是她的作弄才会让岳瑁以为……以为他可以无视于她脸上的狰狞。

  她叹息,沉沉地叹息,连澄澈的春水,都郁结在一起。

  突然讨厌自己将事情看透的习惯,如果不是这样,她会在幸福中沉醉得久一些,不会像现在,明明醒着却还要恋着梦境。

  就像月亮一样,他是个阴晴圆缺的凡人,随着世人的眼光圆缺的。

  只为什么他老让她误以为,他是一轮满月,对于美五是无偏私的。

  无语问天,天也会多情吗?

  「华姑娘、华姑娘--」她回神,这才注意到他敲着自己的门,敲得又急又紧。

  「怎么了?」她开门,不明白一张俊脸,怎慌成这样。连头都还湿着呢!

  「我以为你怎么了!」他睁睁地看着她,想确定她是不是有事。

  「我怎么了?」她该怎么了吗?

  「打雷了……」怕她被雷声吓到,才赶来看她的,怎知叫了好几声门,她都不答应,还以为她……他的声音低哑沉柔,却是轰然巨响,压得春水波涛汹涌,教她甘愿沉沦了--为他,哪怕只是一场好梦。

  暗沉的天,密布的云,压闪着电光阵阵,她这才真的听到雷声了!

  瑟缩着身子,她捂过耳朵,清楚地知道,往后即便无雷震怒,再也撼动不了心中最深、最柔软的地方了!

  ☆☆☆

  酷暑燠热,灼烈的日头翻搅着红尘热浪滚滚,原就扰人的繁华城市,更显得燥热难安,因此登高望远,寻幽探胜,便成为豪门贵冑清雅的活动。

  山不可无寺,有寺便不可无观,于是乎道观佛寺也就喧喧闹闹地占据灵山福地,各领山头,各霸一方。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灵山若无真仙,恰似大江少了皎龙,怎么着就是翻不起浪。最近「翠峰山」就是因为来了个活神仙,才滚煮得沸沸腾腾。

  这活神仙,外号「求真客」,传言中他出生于东汉末年,拜得张天师为尊,精修道法奥妙,超脱生死界外。平素他云游四方,居无定所,听说这次他专程到「翠峰山」是为寻找一个继承衣钵的人。

  所以三江五岳、五湖四海、东南西北、求真者、求仙者、求名者、求利者、求人间富贵、求长生不老者全搅和在「翠峰山」,热热闹闹啊!

  一阵马鸣,又扰了这里的清静。

  马上坐着一名华服公子,相貌清秀,倨傲的神色露出几分疲态,他擦着汗嘴上咕嚷着:「要不是爹非要我请什么『求真客』回府,我这会儿不好好待在家中,哪会在这山野间绕来转去的。」

  看来他是迷路了,还好他运气不错总算让他遇到人。

  「姑娘--」他翻下马来,牵着马匹往前走,口中叫唤着蹲低身子生火的女子。

  「什么事?」女子转过身来,声音温润。

  「啊!」他被女子脸上的胎记吓着了,跌撞在马的身上,骏马一惊,登踢着前足,不住嘶鸣。「喀!喀!」

  姑娘迅速抓住马缰,温言安抚着受惊的马。

  「容儿,怎么了?」听到尖叫马鸣,岳瑁丢下书本从房内冲出。

  华容淡淡地笑着:「没事了!」马匹乖乖地偎在她身边,不惧于脸上的那片焦黑,这华服公子反倒呆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岳瑁看了一眼马,只觉有些眼熟。

  华服公子喊道:「岳瑁?!」等岳瑁转身,他大叫。「原来你在这儿!」

  剑眉凝住。「岳瑛!」俊脸暗沉。

  岳瑛倒是笑了起来。「我当我们的才子是到哪儿去了?原以为你是鱼跃龙门,登上天子殿堂了,谁晓得是名落孙山外,无脸见人,躲到这僻静山野里了。」

  岳瑁冷道:「怎么说我考的次数也没比你多吧?」

  掠过脸上一阵青白,岳瑛眼睛扫向华容。「容儿?」嘴角勾着残酷得意的笑。「喔,这位姑娘该不是「弟妹」?」

  岳瑁变脸,闪在华容面前,阴阴的影子照着华容。她静默不语,不知道他是想保护她,还是本能的遮住她的脸。

  「恭喜啊--好个『郎才女貌』!」岳瑛果然将炮火对准她的脸。

  「这和你没有关系!」岳瑁薄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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