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樵夫看着向天笑怀里的韩琉一眼:“大爷,你要替这姑娘找大夫吧?我实话跟你说,这大夫的脾气很怪的,我看这姑娘不一定有救。”
向天笑只听他说大夫脾气很怪,却不听他说韩琉的病看来很怪,心下顿时燃起希望。“没关系的,您能帮我们带路吗?”
“带路碍…”老樵夫喷了一声,“我瞧这姑娘挺可怜的,我带你们去吧。”他转了身,领着他们进了一条小路。
向天笑跟在他后面,问道:“请问这大夫怎么称呼?”
老樵夫笑道:“没人知道他名字,都叫他‘半口气’。”
“为什么?”向天笑眉头皱起。
“除了真是断气的,他没有救不活的。十来年前,我那孩子就剩半口气,噎在喉咙里了。哟,他真是要得,硬是给他救活了,现在我那孩子活得好好的,都娶媳妇了。”老樵夫竖起拇指。
听他这样说,韩琉的心咚地急跳,这些天下来,她第一次觉得是有希望的。
向天笑拍拍她,对她笑了一下。
老樵夫带着两人走到几问草屋前面。“半口气!”他拍着门板,叫着大夫。
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老人开门,这人虽是老态,不过五官倒算是好看,只是整个人枯瘦沉郁,看来如一缕幽魂。
“半口气”开口,觑看着老樵夫:“你又给我找麻烦。”
老樵夫嘿嘿地笑。
“半口气”没再搭理他了,看着韩琉,目中绽出了光。“真怪,真怪。”韩琉的病引起他的兴趣了。
见他这样,向天笑既喜又优,喜的是,这人似乎对韩琉的病症感了兴趣;不过,忧的是,他连声称怪,不知能不能救她。
“进来。”“半口气”命令向天笑抱着韩琉进来。
他让韩琉坐下,脱了她的外衣,解下绑住她手的丝带。“一群庸医。”一边解,他就一边骂。
显然他猜得出向天笑之前也找过大夫,只是这群大夫束手无策,连止痒都不能替韩琉止痒。
他把了韩琉的脉,眉头紧了起来,一眼勾去,正看到老樵夫。他不悦他说:“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老樵夫笑道:“我看你治病埃”他从来没听“半口气”连说两次真怪,觉得很特别,才想留下来看看韩疏的玻“去、去。”“半口气”把老樵夫赶走。
老樵夫走了,“半口气”敛收心神,专心把脉。把完脉后,他一言不发,盯紧了韩琉。
韩琉让他盯得慌了,心乱糟糟地,不知他是要判她生还是死。
在旁的向天笑忍不住问:“请问大夫,她的情形如何?”
“半口气”并不回答,反而不客气地打量着向天笑和韩琉:“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他直问。
韩琉和向天笑互看一眼,向天笑说道:“朋友。”
“半口气”皱了眉:“不是夫妻?不是爱人?”
韩琉脸上一红,向天笑微有不自在。
“半口气”收了目光,哺念:“不是夫妻,不是爱人,倒是难得,她病成这样,你还没丢下她。”
“半口气”站了起来:“跟我来吧。”
两人虽然不知道他想怎样,也只得跟上。
他打开另一间草房的门,对着韩琉说道:“我看你还算顺眼,这间房间,就给你等死用吧。”
心一凛,韩琉蓦地感到一阵昏眩,又要站不祝向天笑稳着她,脸色难看:“大夫,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听不明白吗?”“半口气”揪了眉,“我跟你说,她先中了大内的‘五阴毒’,余毒未清的情形下,又被‘鬼面碧蜘蛛’所咬,才会发出这些症状。这种情形下,必死无疑。”
他一番话,竟然将韩琉病症的来龙去脉说得如此清楚精确,听得向天笑胆战心惊。
不愿相信他宣判的“必死无疑”,向天笑拉住韩琉的手。“我们再去找别人吧,说不定还能有救的。”
“慢走埃”“半口气”无所谓地嗤笑,“年轻人,如果真的有人救得了她的话,请你回来告诉我这糟老头一声,我立刻死在你面前。哼,既然有人医术比我好,那我没有必要活着了。”
他说得这样笃定,令韩琉倒抽了一口气。
她毕竟还是难逃一死哪……也罢……也罢……韩琉定下心神,在向天笑的搀扶下说道:“既然必死元疑,怎么好意思还麻烦老丈,我自己会择个地方等死。”
“半口气”摇了摇头,“难得啊,你年纪轻轻,对于生死,竟然看得开。不过,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留个房间给你等死,那是因为等死的这些日子,你身上那种万蚁钻心的痒又会复发,而且全身会溃烂恶臭。我是想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帮你缓一缓,或者让你痛快地死。”
他说得极为残忍,又极是慈悲。
向天笑头皮麻了,完全无法想象届时韩琉得受多少的苦。
“半口气”对他说道:“至于你啊,要不要陪她,就看你的心意了。不过,等她化脓的话,你又恰巧有个小伤口的话,自己就要小心,那可是会被传染的。”
他也不等向大笑的回答,把门推得更开,门里一片幽暗,像是吞噬人的黑洞,看得向大笑和韩琉蓦地冷飕飕起来。
第六章
入夜,韩琉周身莫名发冷,她蜷身曲膝窝在棉被里,仍然止不住打颤。
“韩琉。”向天笑在门外敲门,“你怎么将门给关了?”
韩琉叹了一口气,知道若不出声,他是不会走的。“因为我想安静地等死。”她明明白白他说。
她对他的态度不复之前的亲昵,既然她的病有传染的可能,那还是与他远一些好哪。
他在门外沉静了半晌。
听不到他的声响,她想,他该是离开了。这样也好,她这么认为,却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人哪,脆弱的时候,格外矛盾。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她吓了一跳,瞠眸看他闯入。呆了半晌,她幽幽地重申:“我想安静地等死。”请他离开。
“我会安静地陪你等死。”他坚决他说,霸在她的面前。
他灼热黝黑的眸光,让她心头一热,也让她心头一慌。她已经不求病好了,只愿平静地离开世间,若是他在,她如何能平静。
她下意识地拉了被,困难他说:“要死的人是我,你就顾量我的心情吧。”她的意思,是要他走。
“那我的心情你明白吗?”剑眉一轩,他自胸臆间释出心头的话,“死的是你,难过的却不只是你,要我睁睁看着你……”死这个字,他无法再说出口。
对他来说,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那也是一种折磨啊;可是要他离去,看不到她,他只会更慌更乱。
两人的生命之间,若是已然绵密地牵系,不能割断,那将死的虽是受苦,独活的亦是受罪的。
他闭了口,她的胸口沉住,她当然知道他也是难受的,只是……他轻吐道:“总是多相处一刻,是一刻吧。”
她默然不语,四下岑寂,只有门板嘎嘎地响。
门闩让他撞落,门板半悬,只是撑个样子在那里晃着。
她瞅了门板一眼,忽然间觉得,她也不过是半撑着的躯体埃风一吹,屋内的烛火暗熄,嘶地蹿了点烟。
她瑟缩,屠弱的身子打了个冷颤,牙关冷得发颤。
床板跟着她微弱的抖动嘎吱轻响。
他敏锐地觉察,眉头皱了起来,蓦地拉住她的手。
她慌乱地挣开:“做什么?”
“你的身子这样冷,怎么不说?”他轻斥,更多的是心疼。
“有什么好说的?”不管受怎样的苦,她都不会去说。
这就是她埃向天笑怒了,不由分说,将她从床上抱起。
“埃”她吓了一跳,“你走开啦!”企图挣脱开他,难得地动了肝火。
他把扭动的她放在腿上,从她背后满满将她抱住,暖递他所有的情意。“不要再赶我走了。”他沉声。
在他怀里,她不再挣扎,他声音中的温柔,揪得她心软。他的拥抱真的让她暖了哪。“会传染的……”她暗哑地低诉。
承认了吧,她不是不想要他的拥抱,只是这对现在的她来说,那太过奢侈,她如何能去拖累他啊?
传染,是她担忧的,却不是他怕的。“也许这就是我要的。”他环紧她的腰际,“能的话,就传到我的身上吧。”那就谁都不孤单了,她不用一个人受苦,而他不用无力地看着她一个人受苦。
“何必哪!你这是何必哪?”情悠悠地动,心暖暖地疼。
他让她更怕了。她原先怕的是等死的煎熬,于今,她怕的是死后的冷清。若成了一缕魂,她便再也感受不到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了。
她怕了,她真的好怕。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抱紧瑟缩的她,抱紧让他心疼的她。
门外一双眼眸,静静地看着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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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雾散,“半口气”在门前蹲着,生了火煮药。
向天笑正从韩琉房间出来,“半口气”叫住他。“年轻人。”
“请问有什么事吗?”向天笑走到他的旁边,与他一般蹲坐着。
“很好。”“半口气”喃喃地说,称赞向天笑这个体贴的小动作。他和自己一样蹲坐着的话,自己就不用站起来或是仰头和他说话了。
“半口气”平视着他:“你把她叫来吧。”他口中的她自然是韩琉。
“她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她没有说,可是他知道,她这一夜,过得极不舒服,他实在不忍心去吵醒她。
“半口气”看着他:“她病成这样,你对她还能这样体贴,算是难能可贵了。”他一直看着他,目光忽地变得有些怪异,迸射出奇诡的光。
他突然激动地揪住他的前襟:“阿缟。”莫名地叫了一个名字。
“大夫。”向天笑见他古怪,赶紧唤他,“你还好吧?!”
听到他的声音,“半口气”像是梦中惊醒一样,丢下他,径自跑开。
“大夫。”向天笑站起来叫他,“你这药还煎不煎哪?”
“半口气”不回头,跑到自己房间内,砰地将门关上。
向天笑不确定这药是不是煎给韩琉服用的,只好跟上他,在门外等着。“我在外头,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唤一声就是了。”
“半口气”没有回答他,不过向天笑却听到里面乒乒乓乓地摔了许多东西。
这“半口气”的行径,十分怪异,向天笑沉了眉,不知让韩琉留在此地,是否安全,他的目光一边注意着药罐,一边往他门口看去。
他记得刚刚他对着他叫了一声“阿缟”。
“阿缟……”向天笑喃念,揣测这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自然这人和这位大夫必然有非比寻常的关系。
他喃喃念着,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这名字,他也是知道的。
向天笑皱眉,思付着何时何地听过这个名字。
门突然打开,“半口气”阴侧侧地看着他,“说,为什么那个姑娘会中了宫廷里的‘五阴毒’?你们和宫廷有什么关系?”
向天笑见他语气不善,转念想到他会知道宫廷里的“五阴毒”,与宫中应该有所关系才是。依他的医术而言,他以前说不定是宫中御医,这样精湛的医术,却没有继续留在宫中,恐是得罪宫中的人了。
向天笑在他起疑之前,故意说道:“我和我那朋友得罪宫中的人,正被通缉之中;若你要抓我回去领赏,最好掂量你的本事,我是绝对不会束手就擒。”
果然他的话一说完,“半口气”的脸色就趋于和缓。“原来是这样。”
他勾动嘴唇,莫名其妙他说了一句:“是啊,你应该和她没有关系,她这样无情,和你一点都不一样。”
“什么?”向天笑眉心一紧。
“半口气”拉回神志,说道:“这宫中没有半个好人,你们不是从宫中出来的就好了。”
向天笑虚扯了一抹笑,忖量着还是应该要假造一个身份,才能在这里安然住下。
“半口气”眉目之中,露了点和善的样子:“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向天笑信口随制:“我叫夏元笑。”
“半口气”面露大喜:“你也姓夏,那好,那好,跟我同姓,我们姓夏的都重感情埃”他竟热络地拍了拍向天笑的肩膀。
向天笑心虚地展颜。这世上姓夏的也不多,当真是鬼使神差,才让他好运蒙到。这大夫的医术,他心中十分佩服,可是他的性情确实怪异,情绪又极是不稳。向天笑不禁为韩琉感到担心。
“半口气”亲切地唤他:“夏小子。小子啊,小子……”唤他几声小子后,他的语气突然转为感慨。“你几岁?”
“二十三岁。”向天笑答。
“二十三岁埃”“半口气”喟叹一声,“我若是有儿子的话,他的岁数就和你一样。”
他说得感慨酸涩,向天笑心中突然涌起对他的同情。他的人生一定是遇到了重大的打击,才会变成眼前这样。
“半口气”溺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向天笑也不打扰他,静静地陪着他。
“半口气”突然一抬头,对他一笑:“那个小姑娘,真的只是你一般的朋友吗?我看你对她十分的好。”昨夜他对韩琉的样子,他都看到了,才会转念想要帮助他与韩琉。
“小子,我也年轻过的。”“半口气”笑道,“就我瞧,她看你的目光,也不像是对一般朋友会有的神态。”
他和韩琉那错杂的感情和关系,他一时也说不清,不过这个“半口气”一直小子、小子地叫他,倒也让他觉得亲切,于是他含糊带过。“她是许了人的,我与她……”他与她啊!
听他说到这里,“半口气”神情又变得激动起来。“小子,没想到你的遭遇和我是一样!她和我本来也是一对有情人,后来她爹却将她许给了一个有权势的人,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私奔,她却没来,反而嫁给了那人。”
他莫名他说了一串,不过那情形与向天笑和韩琉的情形却是大不相同,向天笑虽然听得出来“半口气”误会了,以为他与韩琉是私奔出来,却不知如何与“半口气”解释才好。
“半口气”语带愤恨他说:“她辜负了我啊,她辜负了我啊,还带走我们的孩子。”激动处,他竟用力揪握住向天笑的肩膀,哭得老泪纵横。
看他哭得失态,向天笑井没有被吓到,只是心里跟着难过。情之为物,伤人至深,这样一个医术精深的人,亦只能任着情感摧折心肠。
“半口气”哭了好一会儿,心情才稍能平复:“看你们两个人都这样有情,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们的。”
“你能帮我们?”向天笑既喜又惊。
“嗯。”“半日气”点头,“不过,我得跟你说,她这毒,我从来未曾替人解过。这只是她的一线生机,是否真的能救得了她,那其实也是未定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