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天瞇起眼。「真的不让跟?」
「不让……」绿袖脚底忽然窜上一阵痒,她身体扭动。「哈哈哈……住……住手……」沈寒天竟然握住她的脚踝,在她脚板搔痒。
沈寒天抬头仰嘴。「让不让跟?」笑里有三分邪气、七分稚气。
「哈哈……让……让了……」绿袖笑得都快溢出泪了!
沈寒天这才放下手。「不信你不让!」
绿袖眼巴巴地看他。「让你跟就让你跟嘛,做什么给人搔痒,明明知道我脚痛还这样,这只脚若真的废了,我看你怎生照顾?」知道沈寒天只是贪玩,下手有他的分寸,绿袖嘴上还是忍不住叨念。
沈寒天敛起玩笑,认真地注视绿袖。「若你腿废了,我就搀着你,扶着你,推着你,抱着你,背着你,驮着你,一生一世!」
「傻寒天!」他非得说这些让她留恋的话吗?
绿袖丢出个笑。「就算我让你跟,让你照顾,又能多久呢?」
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可能不久人世了。
所以她才死命地想把两人的情分,拉回过往。
她不会告诉师弟这件事,她会让他以为--「你只是师弟,没有师弟要陪师姊一辈子的道理!」
沈寒天正色。「是不是师弟无所谓,有没有道理没关系,重要的是……」
「叩!叩!叩!」听到敲门声,绿袖松了口气。
她害怕寒天在冲动下,说了什么难以回头的话,就像……昨夜!
「叩!叩!」来人又敲了两下门,绿袖这才想到要应门。「喔,请进!」不管是谁都好,有人进来就好!
「绿姑娘。」听到这人的声音,绿袖不自觉地露笑,一道高大的身影逐渐接近床边。「沉少侠也在这里?!」战云飞的表情有些错愕,他早就料到沉寒夭会再来绿袖房间,只没想到绿袖床铺会这般凌乱。
棉被绉挤,枕头乱拋,绿袖还光着脚跨在沈寒天腿上,绿袖略一吐舌,脚往棉被缩去。「寒天在帮我疗伤!」
沈寒天拉出她的脚。「别乱动,我还没推揉好!」转过头,大刺刺地握住绿袖脚踝,按摩推拿着。
「绿姑娘现在不方便,我改个时间再过来好了。」战云飞朝绿袖微笑。
「战公子--」绿袖连忙出声叫住他。「没什么不方便的,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战云飞若在此刻走人,她可没法单独和师弟相对。
她露出灿亮的笑容。「这腿伤不急着一时片刻的。」她抬手从沈寒天手上滑出受伤的脚,跨步欲下床。「你等会儿,我倒杯茶给你。」
「师姊!」看她这样,沈寒天一急。
「绿姑娘!」战云飞靠前做势,防她从床上跌下。
沈寒天更是趋身到她旁边,揽住她,「你这样怎么下床?」
「也是--」绿袖看着光溜的两脚。「那你先倒杯茶给战公子好了。」
「我?!」沈寒天两眼瞪的老大,手指不敢置信地比着自己。
他盯着绿袖,绿袖的表情清楚地写着--不是你难道是我吗?!「我……我去!」沈寒天恨恨地挤出笑容。
斜眼睇扫战云飞,拂过身来到桌边,啪的一声,重重地把茶杯叩在桌上。
他和战云飞一定是犯冲,这人什么时候不来,偏这时来。
他举起茶壶,壶口注出一道强劲的水流,哗啦啦地冲下。
他是欠战云飞什么?还得替他倒茶。
沈寒天把茶杯递出去。「拿去!」不对啊--他才是战云飞的救命恩人哪!
他怎么会这么倒霉,救了情敌--情敌?!杯子从沈寒天手里滑下去。
「啊!」绿袖叫道,不明白沈寒天怎么会一时失神。
好在战云飞反应快捷,及时救下杯子。「没事!」只洒出了几滴,溅到身上。
「寒天,你是怎么了?」绿袖探手拉住沈寒天的衣袖。
「没,手滑。」沈寒天看着绿袖,眼神中有些古怪。
绿袖避开沈寒天的视线。「失礼了,战公子。」寒天的眼神,让她好慌,再不能让他这样看下去了。「寒天没恶意,只是孩子性,做起事来毛毛躁躁的。」
她知道沈寒天极是要脸,这么说准能惹怒他。
果然,沈寒天铁青着脸。「师姊!我不是孩子!」
「好,你不是孩子--」绿袖撑起身子,沈寒天箭步冲到她旁边搀扶她,绿袖一手勾上他的头。「不说你是孩子了。」她摸头的样子。摆明把他当孩子。
她的心蠢动得厉害,怕让寒天看出她在做戏,她现在想骗的,不只是寒天,也是自己,老天得保佑她的手指,可别再颤抖。
她戏演得好,嘴角的浅笑,依旧灿美。「寒天,搀我过去,我想吃点东西了。」
「嗯」明是气她当自己小孩,却无法对她动怒。「你坐好,我帮你穿鞋。」
沈寒天安下她,蹲低身子为她套上鞋子。
战云飞看着这幕,心思转动,沈寒天的动作温柔,绿袖的神态安适,可见他们的感情……那绿袖为什么要惹怒沈寒天呢?
绿袖抬头瞅着战云飞,看他的神色,也是瞧出些端倪了吧!
战云飞果然是聪明人,绿袖双手合十,朝他做着拜托的样子,战云飞视线跟着她的眼神,游移到沈寒天的身上,绿袖轻点好几下头。
「师姊,好了!」沈寒天仰头看着绿袖。
绿袖马上弯下双手,圆成拳头抱在怀前,她笑笑。「寒天,我刚看了一下,从这到桌上还有些路呢,我想你背我好了。」
沈寒天弯腰,背起绿袖。「你坐好!」
「嗯。」绿袖趁这时,对着战云飞吐出无声的谢谢,战云飞以笑容响应。
见沈寒天走到桌边,战云飞立时挪出张椅子。「绿姑娘,小心坐下。」一手搭扶她,助她稳住身子。
等沈寒天站好,绿袖对战云飞报以灿亮笑脸。「战公子一并坐下来用膳吧!」
绿袖替他拉开椅子。
战云飞也不客气地坐下。「那就打扰了。」
沈寒天站着,等着绿袖的反应,绿袖转头朝他一笑。「寒天,你不会也等着师姊招呼你吧?」拉开另一边的椅子。「还说不是孩子,连这也计较。」她嘴上咕咕哝哝地嘟囔着。
沈寒天愤愤道:「师姊!」他要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他不是使孩子气,他是……他是……他是嫉妒!
绿袖没特别搭理他,径自摆起桌上碗筷。「这些都是寒天为我准备的,他真是个好师弟。」嘴上是称赞他,其实是不断提醒他只是师弟。
一副碗筷给了战云飞,另一副摆在自己跟前。「啊--只有两副呢!」她对寒天展颜。「寒天你再去拿一副,我和战公子等你一起吃。」
「我……」沈寒天气结。
「怎么了?」绿袖拿他当孩子,又摸摸他的头,沈寒天当场挥手挡开,绿袖薄怒。「你……」吸了口气,像是压抑怒气。「你到底是怎么了?不过就是让你拿副碗筷,干么脸色这么难看!」
他赌气,「为什么要多拿一副,我本来就只准备给两人吃。」冷眼瞪向战云飞。
「绿姑娘--」战云飞很懂得何谓火上加油,他马上站起来。「不过就顿饭,怎好伤了两位的和气,我改天再来叨扰。」
绿袖拉住他。「没这道理,这饭两人吃、三人吃本来就没什么差的。」
「师姊--」沈寒天霍地起身,「这顿饭只能两人吃!」--战云飞是情敌,有他无我,这是场决斗。
绿袖仰头。视线兜转在两人中。「好!那你们两人吃吧!」
背转过,脚又扭到,她眉头顿缩。
「没事吧?」战云飞和沈寒天立刻蹲身探看她的脚伤,两人动作几乎一致。
「没事!」可绿袖只对其中一人露笑,那人是战云飞。而不是沈寒天。
沈寒天刷地起身。「没事就好!」他脸色奇差,冻雪结霜。「我知道了,该吃这顿的是你们两人。」拂袖转身,甩开大门,门摇摇晃晃,来回荡了两圈。
「寒天……」绿袖的声音,飘飘地在门边回旋。
战云飞拍拍她的肩膀,转身把门关上,落上绿袖微弱的叹息。
第八章
战云飞转头,和绿袖目光相接,绿袖挤出个笑。「战公子想吃些什么?看你的样子,也还没吃过。」
战云飞看上去只比沈寒天好些,想来他奔走一夜,也够焦心的。
他走回桌边,「绿姑娘随便弄,我随便吃。」
绿袖夹了点菜,放人他的碗中,本来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静默下来。
她举着筷子,盯了桌上半晌,目光不自觉地瞟到门口。
战云飞没动筷子,望着她,「没胃口?!」
绿袖点头,不过却舀上碗汤。「是有些吃不下,可不吃也是不行的。」残留的热气蒸熏到她脸上,美目润出湿凉的水气。
她两手捧汤,汤只沾唇,便放下碗。「战公子,有件事我想同你说。」
「我还在想,你何时要告诉我?」战云飞为绿袖斟上一小杯酒。
「谢谢。」绿袖接过来,一口仰尽,脱口。「我可能快死了,最多再拖上半年、一年吧--」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嘴角微漾。「说出来好多了!」两道凉湿从脸颊淌下。
「这……是怎么回事?」
绿袖以手拭去眼泪。「也没什么--」吸吸气,让自己恢复平稳。「我……」
她双手握紧,指头压得泛白。「我的心脏自娘胎出来便有病,这一年才开始发病。
我娘也是这样的,她曾告诉我,发病后,大概活不上两年。」
「这……这怎么可能,你娘朱彤夫人不是『神医门』唯一传人,『神医门』
响誉江湖近百年,怎么会……」
看战云飞震惊的样子,绿袖反而平静许多,还喝上口热汤。「『久病成良医』,先祖医术之所以精深,乃因世代都传有怪病。无奈医者医人,却难自医。这就是为什么『神医门』人丁日衰的原因。」
「那……你师弟不是小神医,他……」
绿袖一笑。「他怎么会有法子,他医术远不及我。寒天好武不好医,若不是我盯着他,怕他医术难有所成。我叫他学医,一来是想让『神医门』的医术后传。
我『神医门』虽然无法自医,可还有几分救人的本事。二来是为寒天好,他爱在江湖行走,难免树敌,行医救人,对他会有好处的。」
「你……你都这样了,怎地处处想的还是别人。」战云飞心疼他说不出话,他别过头,双手握紧,就怕舍不得地想把她揽入怀中。
「我虽没救过几人,可也还是学医的人,多少得把别人放在心头。」绿袖的声音在他耳畔轻柔地吐着,她掰开他的手,冲他露笑,不一会儿把碗交在他的手上。「要死的是我,又不是你,你脸色这么难看做什么?吃饭哪,不吃是想饿死啊!那我和寒天,不真白救你了!」
他对她的好,够叫她记怀了。「告诉你不是要你难受,是诚心求你帮忙。」
战云飞把碗放在桌上。「没什么求不求的,你开口,我没有不答应的。」
「谢谢。」绿袖探手,想握住他的手,却还是敛回,只以笑容示谢。「我想请你每天来看我。」
战云飞摇头一笑。「你不说,我也会每天来的。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吗?这和方才气走沉少侠有关吗?」
绿袖半垂头,脸上隐隐泛红。「你……你看得出来,我和寒天……他……我……这次过后……我才知道,我们的感情和往昔有些不同了,我不想让他再陷下去,只好出下策,请你帮我气走他。不过,今天气走他,明、后天他还是会来看我的,到时我拿你当挡箭牌,让他对我死心。」
她转眸凝望战云飞,「这请求有些过分,你若不答应,我再想别的法子,绝不让你为难。」美目潋滟,波光流转,教战云飞看了心软。
他起身背对绿袖。「我本来就允诺你,绝无食言之理。可有件事,我倒是反过来求你,别再用那眼神看我,否则你本要我替你挡沈寒天的火,却惹得我自己烧你一把就不好了。」
绿袖看着战云飞的背影,脸烧出一片红。「战公子说笑了,绿袖又不是什么倾国佳人,怎么会……」她支支吾吾,话声细不可闻。
「别不相信,你有自己的动人之处。」战云飞还真没转过来看她。「最少我是真心欣赏你的灵透--咱骑马出去之前,你不看着勤叔,他的确有鬼。」
「这火是他放的吧?!」绿袖揣测。
「嗯。」战云飞回头。「他来大半年,我们也没瞧出问题,绿姑娘竟然能看出端倪,实在令人钦佩!」
绿袖腼腆笑着:「战公子是过奖了,家父生前对易容术颇有研究,耳儒目染下,我多少有些兴趣。」绿袖这是客气之说,她年纪虽轻,可对易容术研究之精,只怕无人出其左右。「我只是觉得他的脸部有些古怪,仔细回想,才知道是易容过。不过此人手法高妙,很难找出破绽的。他现在……」
「东窗事发后,他便服毒自尽了,萼华他们还在查他的底细。这人没落在我手底,算他好运!」战云飞恨声道。
「他想置你于死,莫怪你恼。」
「错了!想杀我的人多了,这没什么。坏在他不该放火,教你们虚惊,让我担心,还让我……」战云飞眼底燃出火焰。
「人现在不都平安了……」绿袖有意为他熄火。
「平安是平安--」战云飞直勾勾地瞧着她。「可那场火,却让我丢了你。」
绿袖双颊染上绯红,火热而烫人,可她还是吶吶吐出:「不是那场火,不是的,那场火不曾凭空烧出什么,它只是点燃既存的……感情。」
*如绿袖所料,沈寒天果然次日一早,就来看她了!
不过,战云飞以照顾绿袖为名,安插了名叫小翠的婢女在旁伺候,沈寒天纵然想说些什么,也全叫婢女出出入入地打断。
绿袖更是佯装等待战云飞的模样,几次教沈寒天硬生生吞回话。
他们之间,微妙的状态就这样持续了几天。
另方面,这一、两天来,「战家堡」里外上下,因为几位陆续来到的客人忙和着。早先来的两人,是「蓝月山庄」少庄主蓝玉风和其胞妹蓝采风。蓝玉风是因参加武林盛会,路过「战家堡」前来打扰的。蓝采风表面是来凑热闹,暗地里,却是追沈寒天而来的。
今天才到的贵客,则是武林盟主任天,他听闻任蝶衣被火围困的事情,便由「任家庄」赶赴来探视。
为了迎接几位客人,「战家堡」晚上大摆筵席。
贵客和「战家堡」的主事者,全在一张桌上凑齐。
由战云飞先举杯,向对面的任天敬酒。「任姑娘到敝堡作客,战某无能,保护不周,叫姑娘受惊,还累得盟主赶来,还望盟主海涵。」
「堡主切莫如此说!」任天五十来岁,形容威仪,可笑容慈善。「老夫膝下就只一女,难免会多挂虑,这才来贵堡一探,堡主切莫误会,以为老夫是来兴师问罪的。」一杯饮尽,旁侍者随即添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