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郎冷嗤。“我倒不知道行刺王后,也是忠贞为国。”
“王上。”凌宽振振有词。“自古红颜多祸水,更何况早有传言指王后是不祥之人。您为她的美色所惑,发兵攻打‘紫霄国’,这已经有伤我‘赤焰国’国家颜面。你迎娶她那天,是大喜之日,她却着一身丧服,这不只叫王室成了举国最大笑柄,更是大触霉头。果然,她没来几天,太后就让她克死了。”
赤炎郎驳道:“雁儿不曾以美色惑我,执意娶她的人是我。更何况母后抱病多年,也不是不曾自伤,这事情怎么可以怪到雁儿头上。”
凌宽认真地说:“太后洪福齐天,从来都是化险为夷,怎么会偏偏这么巧,就这次脱不过呢?微臣不是妖言惑众,也不是危言耸听,王后是刑伤重克、六亲缘薄之人。臣一片忠肝义胆,这次痛下杀手,实是为防患于未然,请……”
赤炎郎暴遏:“住口!我不要再听到什么怪力乱神的话,她从未伤过一人,你们凭什么指她为煞星?”
这种话,他自小就听过,那伤痛,他知道,绝不能容许旁人这样伤她。
凌宽有些吓到。“王上……”
“王上。”赤炎郎背后响起玄冰雁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赤炎郎猛地回头,见玄冰雁与凌瑶茜一道出现,转念大概猜到几分。视线射到凌摇茜身上,凌瑶茜机灵地躲在玄冰雁身后。
玄冰雁淡道:“我不能来吗?”美目凝瞅着赤炎郎。
方才他的话,她听到了,他话里对她的心疼,她也听到了。
唉!她真不想听到,真的不想。
“罪证确凿,就是二舅,也该还你公道。”赤炎郎意态坚定。
玄冰雁一声轻笑,逼迫自己冷然地看着赤炎郎。“王上的意思,莫不是说,只要伤了臣妾,就该受罚?”
赤炎郎毫不迟疑地点头,转念,却又觉得她这话问得有些古怪。
玄冰雁扬唇。“王上杀我夫婿,逼我再嫁,这世上再没人,比王上伤臣妾伤得更重。”
赤炎郎闷地被击。
凌瑶茜倒抽一口冷气,她怎么也没料想,玄冰雁竟会这么说。玄冰雁到底是来救她二舅,还是来伤她表哥的?!
只听得玄冰雁冷冷地开口:“王上不必为我讨回什么公道,我倒是盼着多些像太中大夫的人刺杀臣妾。这样一来,臣妾也不需亲自报仇,自能让民心背离,王上国破家亡。”
说完,她也不再睇觑旁人,径自转身离开。
凌瑶茜和凌宽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救人的话,有这样说的吗?她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赤炎郎失神了一会儿,突然展颜笑起,飞身奔出。“雁儿。”
玄冰雁并没有走得太远,在狭暗的阶梯上,让赤炎郎追上。
赤炎郎再唤她一声。“雁儿。”
玄冰雁步履停了下,蓦地,赤炎郎从后环抱住她。她整个人被卷在他阳刚的气息中,娇躯微微颤动。“做什么?”她刻意冷寒着声音。
“你已经有一点喜欢我了,对不对,雁儿?”赤炎郎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发抖。
玄冰雁心猛地狂跳。“胡说。”试着挣开他。
“你若不是有点喜欢我,就会隔岸观火,放任着我杀了二舅。我知道,你不忍见我丧母之后,又亲杀二舅,才会这么说的。”赤炎郎紧抱着她,抵着她的脸庞。
他爱她爱得这样痴苦,她终于也肯回应他了,就是只有那么一点,他也无悔了。世人的嘲笑,亡灵的怨恨,神佛的天谴,他不顾、不管、不悔,也不退。
玄冰雁深深吐了一口气。“你想太多了。”她拿出预想好的说辞,泼他冷水。“我从来没有叫你杀或不杀凌宽,我只是明白,若我是凌宽,我也会做一样的事情,所以我并不特别要让他死;可是你不同,你明白吗?你不同的。”她的神色一紧,牙根咬得厉害。
“你的意思……”他的手指开始僵冷。
“你做的事情,人神共愤,我是永远不可能原谅你的。”
赤炎郎手松滑,放开了她。
玄冰雁反身回头,冷对着他。“赤炎郎,收拾起你的痴心妄想吧。我是来报仇的,我要的是你国破家亡。”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着。“我恨你,永远不变。”
赤炎郎沉沉地望着她,她恨他,恨得好烈,恨得好苦。他看到T
他蓦然勾笑。“雁儿,放手报仇吧。若我禁不起你的报仇,我也不算配得上你的男人。这么软弱无用的男人,哪里值得你爱?”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她的容颜,她有一刹动容。他轻轻点过她的唇,低语道:“你的恨多浓,我的爱多深,我爱你也是永远不变。”
他激狂、骄傲。霸道、偏执,但情深无悔。
oo
赤炎郎微微勾唇。也不动怒,只道:“我带了一个人,帮你顾花。”
“不需要。”玄冰雁一口回绝。
赤炎郎笑着。“你先看了再说。”
玄冰雁回头,抛睇他一眼。“啊。”看到他身边的人时,她失声叫出,绽颜放笑。“独孤影。”
好久没看到她这样的笑颜,他一霎,悲哀与欣喜交错。不过,他还是勾出一抹笑。“你受伤后,我一直在物色适合的护卫;后来想想,独孤影会是最适合的人选。”所以他把他从牢里放出,让他由战俘变为护卫。
玄冰雁转瞅着他,美目复杂难解,最后她还是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因为这样感激你。你应该知道,你让独孤影跟我在一起,只是让你自己更危险。”
赤炎郎无谓地笑起。“我应该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他曾是紫云君的护卫,绝对会好好保护你。”
玄冰雁收了视线,不再看他。“随便你。”
赤炎郎笑道:“我要去书斋批阅奏章,你们两个自己聊吧。”他说完,人也没多留,背身就走。
玄冰雁转眸望着独孤影,只是这样看他,她的眼里就不自觉地蓄了晶莹的酸楚。“我可以像云君一样,叫你孤吗?他走了,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这样叫你了。”
“公主。”独孤影心念一动,笔直地跪下。“属下无能。”
“不要这样。”玄冰雁拉起他。“害了云君的人是我,我只恨自己还不能为他报仇雪恨,以慰寄他在天之灵。”
“公主。”独孤影看着她。“王上临走的时候,属下在他身边。他嘱咐属下转告公主,他说,他不恨,盼公主也莫恨。”
一听到这话,玄冰雁泫然落泪。“他怎么能说这话?”怎么能啊?
他怎么能永远这样温慈仁善,永远事事体贴,永远事事为她想尽。
玄冰雁坐在床上,失神地怔望着眼前那朵玄墨色的花朵,伸手轻触花瓣,幽幽地逸叹。“你怎么能这样啊?你的主人死了,你怎么还能盛放得如此美丽?”
“王后。”屏风外候传的数名宫女,出声唤她。“您有什么吩咐?”
玄冰雁起身。“把这盆花搬到外头去吧。”
“是。”宫女们领了旨令,起身搬动花盆。
“小心点。”玄冰雁一边叮咛,一边跟着她们步出。
“好漂亮的花哪。”宫女们忍不住赞叹,选定一个地方,暂且放下。“王后,这里可好?”
“嗯……”玄冰雁专心地四顾盼着,后面突然撞上一堵胸膛。“啊。”
“王上。”宫女们跪下请安。
赤炎郎挥手让她们退下。“雁儿,你怎么会想到把这盆花搬出来?”他问。
玄冰雁只顾上下审视着花朵,并不回头看他。“你在的地方,气息恶浊,我怕花死得快。”
“王上就是这样的人。”独孤影低道。
“孤,我好想他。”玄冰雁满脸珠泪。
独孤影点头,这世上只有他能明白,她这样深沉的思念。
玄冰雁蓦地抱住他,独孤影身上微颤,她却抱他抱得更紧,低声啜泣。“孤,让我抱着你吧,你身上有云君的味道哪。”
独孤影默默不动,用他温暖的体温,释放她的悲伤,释放她的思念。
“……”凌瑶茜刚好撞见这幕,赶紧掩口。
她原本是带了点东西,要给玄冰雁尝鲜,没想到会撞见这幕。她呆呆地望着两人,说不出话。
第六章
数日后,赤炎郎大舅凌飞宅第“相国府”。
凌瑶茜百无聊赖地坐在庭院树枝上,晃荡着两脚,放目眺望。“咦?!”她眼前一亮,看见门口停了座轿子,和一匹马。
下得马来的剽猛男子,正是独孤影。从她表哥那儿,她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果然如她所想,玄冰雁从轿子走出,两人相偕叩门。门房知道玄冰雁的身份之后,赶紧放行。
凌瑶茜在树上朗声高叫。“表嫂,你怎么会来呢?”
玄冰雁与她点头,并没说明来意,就随着仆人往内行。
凌瑶茜赶紧自己跳下来。“等等我哪。”她下来得过猛,双脚颠了下。没察觉什么异状,她径自起身,挥退了仆人,甜滋滋地笑着。“表嫂,你要做什么,我带你去,不是更好。”
还没等玄冰雁说话,她便热络地拉着玄冰雁走,玄冰雁尚无随她动身的念头,两相拉扯,她没煞好步,啪地一声,脚踝扭到。“啊!好疼喔……”
独孤影看了一眼玄冰雁。玄冰雁拈勾一抹笑。“你帮她看看吧。”
独孤影在她旁边蹲下。“请脱鞋袜。”他的声音平板,没有一丝感情,眼底也像是只有她的脚踝,没有她的人。
凌瑶茜微噘嘴,还是把鞋袜褪下。独孤影握住她的脚踝,她原以为他这么大的个子,人又无情,下手一定粗鲁。没想到,他真碰她的时候,动作竟十分轻柔。玉颜微微透红。
独孤影下了结论。“没伤到骨头,不过要先冷水或冰块裹布敷着,不可推拿,情况会更严重。”
玄冰雁见状说道:“你帮他处理,我自己去拜望相国。”
“不行,我得陪你。”独孤影没有丝毫犹豫,霍然丢下凌瑶茜站起。
“表嫂——”凌瑶茜倔强地站起来。“我才没这么严重呢,谁要这大块头陪着。”她瞪了独孤影一眼,勉强地蹬跳前行。
玄冰雁没有错漏凌瑶茜姑娘家的表情,她忽地一笑。
凌瑶茜太过逞能,强行硬走,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自觉地抽气。
玄冰雁攀到地旁边。“你这伤口没处理,只会更严重,就算脚没破,也要叫你白痛上好一阵子,还是让他来处理吧。”
凌瑶茜嘟嘴,却没说不要。
玄冰雁转头对着独孤影。“这是相国府,我不会出事的,你就放心地陪她吧。”
“嗯。”独孤影领命,朝凌瑶茜说道:“公主,容属下冒犯了。”
凌瑶茜没会意过来,便让独孤影一把抱起。
“喂!”凌瑶茜面泛娇红,嚷了起来。“谁答应让你抱着了?”
独孤影一板一眼地说:“公主,很抱歉,你没得选择。你太矮了,没有办法攀勾着我。”
“你……”凌瑶茜气结,小脸胀红。
玄冰雁逸笑。“好好照顾公主。”说完,催着独孤影离去,自己则往相国府的厅堂走去。
凌飞早在大厅中等她,见她来了,旋及叩首请安。“微臣叩见王后娘娘。”
玄冰雁拉起他。“怎敢担相国大礼。”
凌飞请她坐下,请自为她奉上一杯茶。“听小女说,舍弟的事情,多亏王后宽宥,他才得以死里逃生。若非您高抬贵手,这件事情王上不会以小人构陷、查无实证为由,放舍弟回府。您对舍弟是再造之恩,微臣本当亲自拜谢才是,又怕此时拜访,徒惹人口舌,又招话柄——这才迟迟未入宫,还请王后见谅。”
玄冰雁收敛起算计的眼眸,微放一抹笑。“相国切莫这么说,玄冰雁担待不起。从我入宫以来,为朝内上下添了不少麻烦,都是相国在处理,这一点,我都还没亲自道谢呢。”
她双手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凌飞一杯。
“王后言重,王后言重。”凌飞赶紧举杯回敬,低头啜了口茶,暗暗斟酌玄冰雁话里的意思。照理说,他对她的敌意,应该不像凌宽一样明显才是,她这么说,用意为何呢?
玄冰雁一笑。“相国,我做了什么事情,别人又是如何看待我,我自己是最清楚的。”
“咳!咳!”凌飞险些呛到,胀红的老脸挤出笑。“王后说笑了,说笑了。”
“怎么会是说笑?”玄冰雁勾动唇角。“若不是我知道太中大夫这次派人刺杀,乃是出于公忠体国之心,又怎会为他求情。”她话锋一转。“不过,相国大人,恕我不客气地问一句——太中大夫可曾得罪过王上?”
凌飞戒慎恐惧地回答。“王后,您多虑了。”
“是这样的啊。”玄冰雁沉吟,皱起眉头,直瞅着凌飞,低叹一声。“唉,老相国,若是这样,玄冰雁可不得不替您和大中大夫捏把冷汗了。”
凌飞咽下口水。“王后何出此言?”
“您想。”玄冰雁放慢速度,揪紧凌飞的心。“处死太中大夫,是何等天大地大的事情。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是王上若睁一眼,闭一眼,难道不能放过太中大夫吗?若说王上这次是借题发挥,挟怨报复,虽是让人心寒,还犹在人之常情中,可是……”她忽地停嘴。
凌飞不好叫她继续说,不过,眼神却是巴巴地问着她。
玄冰雁的话,每一句都敲在他心头。这些话,他之前不是没想过,可是由玄冰雁说出,那震撼又是不同。
玄冰雁知道鱼儿已经上勾了,匿藏起笑容,转落唉叹。“我玄冰雁是何人也,不过异国妖女罢了。论亲疏,比功劳,我哪里能和两位相提并论。今日,王上贪恋美色,将我强行掳来,又为了我戮杀功臣。冰雁不安,这是祸国君主,亡国之兆哪!今日他这样对待太中大夫,明日他将如何对待您呢?”
凌飞惊然心惊,为她的话而惊,也为这话出自她口而惊。
玄冰雁回望着他。“老相国必定在想,我为何要说这番话;若说我是同情两位,特来警告,您老信吗?”
凌飞默不回话,事实上叫他如何回话呢?
玄冰雁当然不会跟他直说,她就是为了报仇而来,为了挑拨离间而来,只道:“我为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说的到底是不是对的。老相国,后宫风浪,一朝兴衰,您是见多的人,该明白这事理的。”
上次,她听说凌飞为了富贵,逼其妹凌涵毁婚,她就知道他是个现实的人,他不可能不曾思量过自己的处境。今天,她说这番话,算不上是兴风作浪,但确实是推波助澜,足以让他心怀二志。
玄冰雁一笑,起身施礼。“玄冰雁言尽于此。老相国对我的话,可以当作危言耸听,可以当作马耳东风,甚至您可以去和王上说,说我图谋不轨,诽谤王上。只是我怕王上,连这番话都不想理会。唉,说到这儿,我又替您感到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