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见?”玄冰雁放下食盒,到了内室一看,果然床上空无一人。
玄冰雁摸着温热的床,安抚着凌妈。“走不远的,我们找找。”
两人快步地跨出门槛,玄冰雁忽然拉住凌妈。“等等。”打量着地上。
地上潮软,印着深浅不一的脚印。她盘计方才他们可能走过的路,排掉那些印子。“往这儿走。”她确定出一条可能的路,拉着凌妈循线走去。
“太后。”凌妈一边唤着,一边走着,手心越来越凉。
“母后。”玄冰雁也跟着她喊,不过,越走到阴森处,她的心跳越不安稳。
最后,她们在一口井前面停下,玄冰雁脸色有些难看。“我们可能走错了。”她真心这么希望。
“是啊。”凌妈嘴上这么说,身子却不自觉地往井口探。忽地,她失声狂喊,整座院子满荡着她凄厉的狂喊。
井里,有太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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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缟白肃静,幡旗萧萧飘荡。王太后崩,谧号恭愍。忠仆凌妈以身相殉,忠义可感,亦受追封,身后备极哀荣。
赤炎郎率众上香上香者除皇室族亲,还有前几日从各地赶来的部落之长,以及“玄冥国”尚未回国的臣子。
上香者虽众,独缺一人——玄冰雁。
一灶香过去,她人还未出现。众人中已有人低头窃语。
“这王后怎么还没来?”
“她没来也好。我看她是大凶之人,此妹太妖太煞,才人门就克死王太后。”
“不是说王大后是自杀……”
“咳!咳!”几人的声音虽低,还是引起赤炎郎不悦的咳声。
听到赤炎郎的咳声,他们立时噤语。
眼尖的凌瑶茜悄悄地凑到赤炎郎身边。“表哥,我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表嫂才会迟迟没来,要不要我替你去看看?”
“不用了,我已经派人再去找她。”赤炎郎的眼光眺向门口。
玄冰雁不会不来的,这一点,他很笃定。不过,就是因为越笃定,他的心头越不安。
若不是丧礼需要人主持,他已经飞奔出去。
时间不断流逝,“玄冥国”的人,脸上也是不安;“赤焰国”的皇亲测是益发不耐;倒是各地部落之长,不自觉露出看好戏的神态,这位特别的王后,还会有什么样的举动,已经引起他们的关注了。
就在众人左右盼望的当头,忽然传来急狂的马蹄声。一名侍卫满身是血地骑马奔冲进灵堂。“报!”一见到赤炎郎,他翻身下马,两腿软跪。
赤炎郎神色一紧,一箭步地移到他身边。“怎么了?”
“王后遭到袭击受伤,属下等人已安全把王后送回寝宫……”那人吐完这句话,晕厥过去。
一听到这话,四下哗然,陷人沸沸腾腾的讨论中。
赤炎郎霍地上马,喝道:“传太医。”一夹马腹策马奔出。
“表哥。”凌瑶茜趁乱,跟着出去。
“王上。”皇太后的大哥,当朝相国——凌飞,在后面叫唤。
他不悦地皱眉,上一场婚礼,赤炎郎途中离席,他已经十分恼火;这一场丧礼,赤炎郎身为孝子,竟又半途不管。
他回头,对着他二弟太中大夫——凌宽,低声抱怨。“王上太任性了。”
“是啊。”凌宽小声回答,脸色苍白而难看。
“二弟,你怎么了?”凌飞问道。
凌宽的眼神不安地飘向受伤倒地的那名侍卫。
凌飞看了那人一眼,收回视线,压低声量。“丧礼后来找大哥,有什么事情,我们哥俩再商量过。”
“大哥……”凌宽呐呐地叫了他大哥一声,咽下不安的口水。
第五章
三日后寝宫内——
“为什么这么久,她还没醒来?”赤炎郎愤怒地拉起老太医的衣领。
旁边一群太医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上,身上直打哆嗦。
“启禀王上。”老太医的额上冒汗。“不是微臣等人不尽力,而是……”赤炎郎揪得他太紧,他说话极是费力。
“是什么?”赤炎郎松手丢开他。“你最好给我个满意的答案。”
老太医跪了下来。“王上先恕罪,微臣才敢直说。”
赤炎郎忿声道:“说。”
“王后腹部受了一刀,伤口极深,失血过多,才会昏迷过去。不过,据微臣行医多年所得,王后本人似是无意求生。”老太医坦言。
“无意求生……”赤炎郎喃念。
“王上。”老太医怯怯地喊一声。
赤炎郎突然暴吼。“滚!”
“是。”一堆人赶忙起身,仓皇逃离,到了门口,险些与迎面而来的凌璃茜撞上。“公主。”他们匆匆行礼,又拔足遁逸。
凌瑶茜见状,大概也料想得到情况,她慢慢走到赤炎郎身边。“表哥。”轻声地叫着。
“无意求生……”赤炎郎失神地念着这几个字。
凌瑶茜逸叹,她姑姑和凌妈死的时候,她表哥并没有痛哭,可她知道他是把哀伤压在心头。现在玄冰雁病危,她表哥的情绪却是失控。她从没见他像现在这样惊慌。
赤炎郎眼睛忽亮,霍然站起来,大喊:“来人——”
“表哥。”凌瑶茜对他一笑。
“你来了。”赤炎郎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不过,他旋即把视线投递在赶来的侍从身上。“来人,传我的口谕。派最好的花匠,到以前‘紫霄国’的宫殿,把一株墨黑色的花朵移植回来。速度要快,而且绝不能伤了那朵花。”
侍从眉头皱了下,显然不明白这道谕令的目的,不过他还是赶紧点头。“是。”转身退开。
凌瑶茜开口道:“表哥,你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还是换我来照顾表嫂吧。”
“不用了。”赤炎郎摇头。“你回去吧,我想好好陪陪雁儿。”
凌瑶茜看了他一眼,也不坚持。“好吧,表哥你自己好好保重自己。”她挤出一抹笑。“毕竟你若是倒了,表嫂可就没人照顾了。”
“我知道。”赤炎郎点头。
凌瑶茜转身离开,她眨眨眼睫,灵活的大眼,翻滚着泪花。
她知道不论表嫂是不是撑得过来,这辈子再没人可以取代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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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冰雁作了场梦,梦里她让一股幽秘的清香包围。
回来了,她又回到繁花似锦的春日。“云君。”她叫着,确信他在她的身边。
“冰雁,我在这儿。”落花缤纷的尽头,逐渐清晰的是他不变的笑颜。
“我终于找到你了。”她提裙飞步,朝他怀中扑奔,绽放的笑靥叫姹紫嫣红失色。“云……”笑容一霎枯萎,她双手扑空,他的身子像风一样和她错过。
“云君。”她再看他,他依然展笑,只是他的躯体,不再能碰。
不舍她的竟只是魂魄。她终于想起他已经死了,而她竟以为他只是不见了。
他温柔地望着她,轻声道:“不要为我难过。”
那刹那,她竟痛恨起他的眼神与声音,因为他们太过温柔,惹得她心里酸楚。“带我走。”泪眼婆娑,他的影更模糊了。
“带我走。”她嘶声。飘荡了这么许久,她终于记起他的死,终于记起她的累。“我好累。云君,要恨一个爱自己的人,原来是这么累。带我一道走吧。”
“你不能走。”赤炎郎的声音响起。
她转身,赫然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
“你不能走。”他重复着这句话。“你走了,谁替紫云君报仇?”
是啊!她走了,谁替紫云君报仇。
可是,难道她不能就跟着紫云君走,不要报仇了。
“你走了,谁替紫云君报仇?”赤炎郎紧抓着她不放。
她有些犹豫,看了紫云君一眼,却见他的身影,逐渐飘远。“云君。”她叫着,想去追他,却因为赤炎郎紧抓的手,让她无法追去。
“不要拉我。”她用力甩开他,他却怎么都不放。
她怒极,大吼:“不要拉我!”
“不要拉我……”昏睡中的玄冰雁嘶喊。
“你醒了!”赤炎郎狂喜。
梦醒了!梦醒了!玄冰雁逐渐定焦,才知道自己醒了。
醒了,恍惚间,她不知该喜该悲。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醒。”赤炎郎捧着她的手,在他的脸上磨蹭。
他的脸粗粗的,几天都没刮剃胡子。
她看着他,这样的他显得粗犷、陌生、狼狈而……而深情。
她虚弱地问:“一直拉着我的手的人是你吗?”
“是我。”见她醒了,他有力气和她开玩笑了。“你是为了我才苏醒的吗?”
真想骂他!玄冰雁想骂他,只是力气不多,只好省了下来,她半起身,过度虚软,这样的动作,对她来说着实太费力了。
她还在挣扎,他就把她抱起。抱起就算了,他竟自己往床上坐,把她抱在他的腿上。玄冰雁睨他一眼,如果力气够的话,她就开骂了。“方才是……”她微喘。
“是你一直在我耳边叨念吗?”
赤炎郎想了下,他的确是不断地重复着一些话,“嗯。”他点头。
她翻翻白眼。“你不知道病人是需要静养的吗?”
他愣了下,朗声笑起。那笑声,她已经熟悉了。
他含笑地看着她。“你连对丧家都这么凶恶吗?”
丧家,是啊,这一阵子下来他亡父丧母。
玄冰雁收了视线。“我也是丧家。”
他眼睛霍地睁亮,不确定地话里的意思。
她的话里,是承认她是他的妻吗?他的心跳,咚咚加快。
却听得玄冰雁淡淡地说:“身份上,我丧母;心情上,我丧夫。所以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同情你。”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有些失落,却不是绝望,他勾唇而笑。“如果,你还不能爱我,那就恨我吧。若是恨我可以让你留在我身边,那就恨吧。”
玄冰雁别转眸光。蓦地,她看见那盆花,紫云君为她栽植的花。
她的脑里,闪过他在她身边喃念的话语。
她脱口道:“如果我是为了替云君复仇而留下来的,你也不在乎吗?”
他涩然低语。“对。”
答案他不仅说了,也已经做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把那盆花移来。他对她的爱,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她是因着对紫云君的情意留在人世,他也顾不得了。
玄冰雁逸叹。他怎么能叫她一个人负这么深重的仇和这么浓烈的爱。他怎么能哪?
她翻瞪着他。“凌妈的死,让你昏了头吗?”心绪一时过激,让她险些喘不过气,她揪着胸口。“你这样勾动我的恨,是会把你自己逼到死路,你不懂吗?”
“你说的,是凌妈的死。”他忽地一笑。
她不再有气力说话,只好丢他一记白眼。她说的当然是凌妈的死,他还听不清楚吗?
他把她揽在怀里,埋首在她的云鬓之中。“只有你知道,真正叫我难受的,是她的死,而不是我娘。”如他所想的,只有她知道啊。
他轻抵着她的耳畔。“为你,做这些难道不值吗?”
他的话语,每一句都有摧折人心肠的魔力。
玄冰雁敛目,而后缓缓张开。她已经力竭了,却还得让声音听来冷硬。“凌妈的死,当然叫你难过了。她是世上少数几个拿你当人看的人。”
如果她想要刺伤他的话,那她成功了。
赤炎郎抬头。“我在你面前终究这么不堪。”
许是累了,玄冰雁竟没有乘胜追击,只是淡道:“我拿你当坏人看,你说是不是不堪?”
赤炎郎面上露喜。那句话是他说过的啊。是他在她的面前说,他是坏人,不是小人。那句话,她放在心上了。
他笑出。“我第一次要谢谢有人拿我当坏人看。”
“疯子。”她蔑唇。却不能不为他说出这样的话,感到一点点的悲哀。
“让我吻你吧。”他突然冒出这句话。
玄冰雁身子绷紧,警戒地睇睨着他。“干嘛?”
“别紧张,我只是想确定,你醒过来是件多么美好的事。”他笑得邪坏,偏偏又带着一抹真诚。
这种想法够疯狂了,还说什么叫她别紧张。玄冰雁紧锁着他,心跳不断加快,不自觉地舔着嘴唇。那是害怕的动作,他却视为邀请。
他主动地凑了上来。
“别……”她软喊,他却乘势逸入。
她该知道,他是个霸道的人,向来他的问问,多仅止于问问而已。
玄冰雁闭上眼睛,诅咒他的可恶。他欺她现在虚软,以他缠烈的情爱不断索求。她无力抵抗,只好暂时弃械,任这一吻沉溺。
她不再思考,隐约听到他说:“给我些时间,爱上我并不难的,你终会爱上我的……”
她的脑中,其实已经一片晕眩,并不知道他喃喃的,喃喃的,都是这样的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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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玄冰雁就留了张纸条给赤炎郎,上面写着“休兵”。目前,她无力与他缠斗,暂不想提报仇的事情,却也希望他别来打扰她。她还虚弱,身与心都不想在这时沉陷。
为了让她静心修养,赤炎郎这几日也另住他处。除了服侍她的婢女,保护她的侍卫,平素是没人会来扰她。
这日下午,她才入睡,便让外头的喧哗声给吵醒。
她起身探问:“怎么回事?”
“启禀娘娘,是瑶茜公主在外头。”宫女回答。“她想求见娘娘,可是侍卫们怕扰了娘娘安寝,不敢放行,所以公主才会在外头闹起。”
玄冰雁下床,穿上鞋子,低首吩咐:“请公主进来吧。”
“是。”宫女领命,快步到门外迎凌瑶茜入内。
玄冰雁自屏风内款移出来。
“表嫂。”凌瑶茜才进门,一见了她,双膝咚地跪下。“救命哪!”
“有什么话起来说吧。”玄冰雁挥手,让宫女们下去。
“表嫂,”凌瑶茜神色慌张。“表哥抓走二舅了,怕就要处死了。”
玄冰雁眉头微蹙,尔后安坐下来,不疾不徐地问:“那跟我何干?”
凌瑶茜赶紧转到她身边。“行刺你的人,已经抓到了,说是二舅派人下的手。”
“你二舅?!”玄冰雁黛眉揪锁,不过犹自镇定地倒了杯茶轻啜。“我怎么从来没听赤炎郎说过。”
凌瑶潜一连串地吐着。“就我猜想,表哥是个十分骄傲的人。以他对你的情感,抓出二舅,为你付回公道这件事情,他会觉得是他应该做的。若是他跟你说,变得好像是他特地拿这件事情来讨你的欢心。”
玄冰雁陷入静默之中。唉,他这个人啊……
凌瑶茜加把劲地说:“表嫂,表哥这么喜欢你,只要你开口,他就一定不会处死二舅。”她跪了下来。“表嫂,我求你了。”
“求我?!”玄冰雁回神,勾了抹笑。“你倒是告诉我,你二舅派人杀我,我又为什么要救他。”
凌瑶茜口舌打结。“这……”她的确是没有理由求她啊!是啊,玄冰雁为什么要救她二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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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天牢内,赤炎郎独审凌宽。
太中大夫凌宽毕竟是他二舅,虽是锁铐,却没受到严刑逼供。
赤炎郎沉声问道:“二舅,雁儿与你并无冤仇,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