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风乔冷笑。这大伯为何而来,又怎么会和商家人一道,她多少有底了。
不过,商添财简单的头脑,只想着有人抢先解围了。才害得他没机会在风家两姑娘面前表现。
商添财瞪上柴守尘。「就是你把他们打倒的喔。」那个性柴的,他从小就看他不顺眼,每次都把风家两个姐妹骗在身边。他什么东西啊!不过是个寡妇的儿子,竟然敢和他抢风家两姐妹--不对,前两年他娘也死了,这家伙根本就是没有家业的孤儿,哪一点比得上他。
柴守尘持剑环胸,与商添时冷冷对上。「我也希望是我。」
商添财两道短眉交接。「不是你喔?」
连他旁边的老者也皱起眉头,看着地上被撂倒的大汉--这「蒲柳城」除了柴守尘之外,还有哪个人物有这本事打倒这些人哪?
「不用猜了。」风乔俏笑,拉着日天。「是他打倒的。」
「他?!」所有人的目光聚向日天。日天体格虽然精壮,可俊客委实过于祥和温雅,很难让人想象他身负绝艺。
「不好意思。」他赧然扯笑。「正是在下。」
「他是日天。」风乔得意的昂首,凤眼滴溜溜地巧转。「大伯,这客栈是招祸处、是非地,可也是卧虎处、藏龙地。我这边就有这么个人。」素手不自觉地勾着日天。「他是『风林客栈特聘保镳、打手兼打杂老大,头号英雄第一人物』是也。有他在,客栈的事情就不劳大伯费心了。」伯天在她身边,她便觉得很安心、很舒服哪!
听风乔这般说他,害得他俊容浮上腼腆暗红。
柴守尘目光定锁着风乔勾上日天的手,面色难看。
「但不知阁下是哪里来的?」风家大伯不怀好意地盯着日天。
日天俊眉微拢,思忖着该如何回答才好。
风乔晓得他不爱论及身世之事,随即抢道:「他是天上掉下的,我捡来的宝。」她没说谎,她心头就是这么认定日天的。
日天微怔,一股暖流窜上心头,因为她解围的言语,因为她温馨的认定。
半晌,他眸光对上风乔,风乔正咧了个饱满的笑靥,他心头感动,可只会回以温浅的笑容。
老者低咒。「成何体统!」这两个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下眉来眼去。
脸色难看的不只是他,还有商添财和柴守尘。
「贤侄女,你涉世未深,要知人心险恶,平白无故,收了个来历不明的人,将来是要吃亏的。」好歹他是风家长者,不能由着风乔胡闹,闹出丑事他们可不愿陪着丢脸。
「这点大伯不用担心。」风乔环胸,根本没把他的话故在耳中,这人假仁假义,心存不轨,她最是看不惯了。「这世道混乱,有人虽是来历不明,可陌路搭救,雪中送炭;有人虽是攀亲带戚,可相熟相害,落井下石。」凤眼一扫,正对上老者胀红的脸。
「风乔!你……」老者指着风乔,手微微发抖。「你大逆不道,你下贱无耻,将来你……」
只为他不愿多言的身世,他们竟这样指控她--日天俊眉锁皱,他为风乔不平;可另一方面……心也为她揪缩。他不能不为她说话。「老伯,您误会风姑娘了。」
「日天,你不用同他说。」风乔换转了个笑容。「大伯,您别生气,您年岁有了,得好好保重,否则怕您看不到我风乔有报应的一天。」
「妹妹……」风清舞都快晕了。
「小妹!」柴守尘薄怒。「你怎么这样同长辈说话?」
「风乔!」老者脸色刷白。「你要淫要荡,将来是生是死,也是你自己的事,你……别拖累你姐姐……别拖累旁人。」撂下话,他气得拂袖转身。
「我风乔做事向来一人担待。」凤乔柳眉傲扬,冷看他离去。
日天纵身欲追出去。「不用追了。」风乔唤住日天。「我仰俯无愧,顶天立地,何必同他多做解释,有些人是不值得我浪费唇舌的。」
日天轻喟。「你既然知道,又何苦与他唇枪舌战。彼刀我剑,彼来我往,最后遍体鳞伤,两败俱伤值得吗?」她这样倔强,这样受伤,他看了难受。
风乔站得硬挺。「两败俱伤,玉石俱焚,那也强过我独自饮泣伤神。」她好强,不肯向人低头。
湛清的眼眸端凝住风乔,他悠悠低道:「何不百花丛过,半点未沾。」不管旁人怎么说,他望她不盈心,不挂怀,听过了就丢,丢了就忘,不要伤人伤已。
这是佛家智能。众人见她俗气,可他信她灵性,能解禅意,才对她低说。
她望着他,一向飞扬跳脱的凤眼,掠过轻郁。她叹,为他。「你果然不是这五浊恶世的人。」他说话道佛语、论禅机。与她这个在红尘打滚的人,相距好运。惊察两人的不同,让她蓦地失落,好象失却了一种踏实、一种暖温。
「哎呀!」商添财猛抓脑勺。「什么花呀!什么浊啊!我听不懂啦!反正风乔妹妹,我喜欢你啦。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我都要娶你。你跟清舞妹妹就把这间客栈收了,我来照顾你们两个的生活。」
风乔翻眼,商添财胡言乱语打散了她的心绪,叫她心头起了一把火。「谁要你照顾?我有手有脚的,你不来闹我,我过得开开心心的,要你照顾?!」
「哪--」风乔手一翻。「银子拿来?」
一旁的总管鄙笑。「不要我们少爷照顾,还要跟我们少爷拿钱。」
风乔冷冷瞧他,那表情明摆着当那总管是白痴。「他派人砸我的店,不用赔我啊?」横扫商添财。「该赔多少,你自己凭良心?」
「喔。」商添财赶紧从怀里掏出银两,双手奉上。「够不够啊?」小心地问。
「你就这几两良心啊?」蔑瞧着银子,风乔反问,不过还是把银子塞在怀里。
「我良心很多的。」商添财赶紧掏找怀里,拿出了银票。
日天不知砸坏的东西值多少,可看风乔的样子,知道她是把气一股脑儿地出在商添财身上。「凤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提醒她。
风乔无奈地望日天一眼。「好啦!」收了银票,她看也不看票面数额,直接把余下的银子退给了商添财。
这举动,让二楞子一家看呆了。
风乔挥挥手。「拿走!拿走!我不贪你多的,银子也是,麻烦也是;你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连同底下这几个打手也给我带走。」
心情不顶好,第一次有人能从她手底拿回钱,实在是……是日天说的那句话。
「风乔妹妹。」商添财讷讷地问她。「那你客栈收不收……跟不跟我……」
「走开!」风乔吼他,不能忍受他这么不识趣。「要娶我三年后再说。」
「走开--」二楞子一家倒开心地随后赶人。「我们掌柜的叫你们走。」
一下子,那群牛鬼蛇神作鸟兽散去。
「总算光了。」风乔吐了口恶气,回头对着柴守尘一笑。「柴大哥,谢谢你特地赶来一趟。」她是恩怨分明的人,不管如何柴守尘有心赶来,替她排解困难,总要道一声谢的。
「小妹不必挂怀。」俊容凝肃。「今天这群人来砸店的事,虽然荒唐,不过,他们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什么?!」风乔的眉头顿时揪缩。
「柴大爷--」凑过来的二楞子,也是不懂。「他们说的明明都是鬼话啊。」
柴守尘反问。「难道你们不觉得让小妹一个人担这间客栈,责任委实过重了吗?今天有人来砸店,难保明天不会有人来闹场,争夺不断,这是是非非也不会断的。与其死撑着客栈,倒不着收了,谋寻其它生路。」
话放出来,四下岑寂。
好半天,有人开口,竟是风清舞,她捂着胸口。「小妹,那些人,好可怕的。」方纔的恶斗,她在一旁看得心惊。
柴守尘的话,对她是极有说服力的。
「啊!大小姐。」二楞子一家眉头都锁了,他们是很想拚死护住客栈的,可是风清舞这么说,他们突然失了话,无从发言。只能低垂着头,虽然他们很想留住客栈,可总不能不管两个小姐的安危。
「你们说话啊!」风乔一个个地把他们的头抬起来。「平常你们话不是很多吗?怎么这当口倒是不说话了。」
看风乔柳眉不开,风清舞知她心头不快。「妹妹,咱们生活有困难,可以一起想法子,或者不用靠客栈维生的。不过,你若不想收,姐姐也会支持你的。」
风大娘开口。「掌柜的,我们也不愿意见这客栈收掉,可是柴大爷和大小姐的话,也不是全没道理。」
风乔知道他们的话是有几分道理,所以她才会陷在这孤军无援的窘态中。
「风姑娘。」日天纯厚的嗓音适时响起,像似一道道暖人的光照了进来。
他笑着,俊容亦然是和煦。「若是你舍不得收了客栈,说什么也不会叫你一个人担承。风波有我,是非有我,祸福亦有我。愿效犬马,共同承受。」
听她聒噪着客人的种种,他知道,这里所有一切,于她都是情感深厚。
风乔巧笑。「那十七碗饭真没给你白吃。」他真是说到她心坎上了,经营这客栈,不单是为了生计,更是因为不舍。
放眼望去,多年好友,手足姐妹,还有亲如家人的伙计,都待她极好,可竟无人真的知解她。或许她真的叛道吧,处在这世道里,她显得格格不入,别人的关怀,反让她泅入奇异的孤独里。
竟只有他,才是她栖身落脚处,那里窝藏了独特的温暖。
她昂首,因为知道他在背后。
「柴大哥,大伯他们是恶意要我撤了这客栈,你是好心劝我收了这客栈。
可『风林客栈』,风是风云亭,林是林茵茵,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娘。客栈在,他们的名字就在;而我在,客栈就在。」
「姐姐,请原谅妹妹的独断。我会尽全力守着客栈,也会拼了命护着你的。」
望着她的飞扬跳脱,日天一笑。
那是风乔的誓言,他晓得,不过他也定了志,与她共受。
第五章
「开门啦!」翌日晓晨,日天还在客栈内整理桌椅,便听到有人敲门,他放下板凳,掠身而出。
「开……」来人还没喊到第二声,门就已经开了。
日天微笑,对上两张有些错愕的脸。「请问两位爷有急事吗?」
「门开的真快。」两人喃喃了下,放下悬在半空的手。「是这样,我们……」
「哎呀!」一声热切的叫唤,堵了两人的话。「孙老板、吴老板,你们可来了。」风乔从里头步出,螓首微倾,素手巧拢云鬓,玉颊湿沾凝珠,看得出来梳洗未毕,就赶来招呼。
「风掌柜的。」见到她,两人眼睛霎时发亮。「您可有捡到我们俩的东西?」
「当然有喽,就等您来拿回呢!」风乔俐落地插上簪子,嫣然灿笑。
看他们开始攀聊,日天排整起桌椅。
「喝茶哪。」风乔为两人倒好茶水,移身到柜台后面。「我就知道这两个钱袋是二老的。」她从怀里掏出两袋银两。
吴老板马上喊道:「这绿色的是我的。」
风乔一笑。「我知道。」跟钱有关的事,她就是记得牢,上回吴老板掏钱时,她有看到,虽只是小动作,可她过目不忘。「您老银袋这么多个,丢了一、两个也没关系,幸好您有散着放,否则银两没了,那就得平白挨饿了。」
两只钱袋,一绿一蓝,她各归给吴、孙两人。「您拿去点数好,看有没有少。」
风乔归钱的事,日天看在眼底,心上舒坦,知道她虽爱财,可取之有道。
才这么想着,就见--「怎么少了?」孙老板大喊,掏翻钱袋,数目就是不合。
「不会吧。」吴老赶忙回头,再点算一次。「哟,还好我的没少。」
日天两道俊眉折错,停下手上的事。
「没有错的。」但见风乔悠闲地抽出手绢,擦擦脸上没试净的水珠。「我拿到手上算过,有二十两的,扣下一成拾金不昧的奖励金,两成的保管费,还剩下十四两还您。」
「你这是坑人嘛!」孙老板气得拍桌。
「我哪有?」风乔依样拍桌,佯作委屈,斜睇他一眼。「我风乔爱钱,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拾金不昧,难道就不该给个赏金,鼓励鼓励我。况且,您老爷不晓得,我们开间客栈,讨生活的,有多么不容易。昨天才有人来闹事,我们自己的财物顾不周全,自己认了,可老爷的银两,我们半分不敢叫人拿走。这么着,收点保管费不应该吗?」她一连说着,说得振振有词,叫向来温厚的孙老板一时哑口。
见状,风乔掩袖,假意抽搐。「这样好了,我之前便该私吞银两,暗藏钱袋,这时一推二六五,死无对证,省得多事。那两位回来,一毛也取不到,我就不算坑人了。」
吴老板手上没有损失,说话也就大方。「这风掌柜的,说得也不是全没道理。」
早料到他口头上多少会帮助她的,风乔心头窃喜。「您听听,您听听,吴老板说的真是公道话。」
这就是为什么,风乔只扣孙老板的钱。要是两个人的钱都收了,一下便得罪两个人,到时她孤立无援,还要在这牵牵扯扯可累了。「吴老板感谢您仗义执言哪。」她娇声道谢。
「不客气。」吴老板受宠若惊。
孙老板气不过去。「他……他……他当然能说好听话了,交保管费的又不是他……若要收钱,为什么只收我的,不收他的?」
这吴老板小器吝啬,可不在风乔之下。他之所以选择无力翻修的「风林客栈」留宿,主要是贪他们便宜;这次若扣下他三成,往后,怕他都不愿意再来「风林客栈」过夜了。
孙老板就不同了,风乔睇着他道:「您手头宽裕,做人大方,不予人计较--」又不太精明,不过这句话风乔保留着没说。
风乔笑笑。「我才敢跟您收钱嘛!这吴老板可不同。」
「是是是,我穷,我穷。」吴老板赶紧点头,宁可让人说穷,也强过打肿脸吐钱。
风乔扫睇他一眼,总要叫这男人吐钱,那才公平。
风乔撩撩手绢,引两人注意。「吴老板不比孙老板,我姐姐说吴老板……咳!咳!」故意咳了两声。
「风大姑娘怎么说?」男人大都爱在美女面前逞能,就是爱钱的吴老板,也不能例外。
「啊!」风乔赶紧用手绢捂嘴。「我失言了,我还是别说好了。」扯了个假笑。「吴老板您忘了我刚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