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她问,注意到小二紧绷害怕的态度。
“是我们掌柜的问您,要不要温热酒啊?您待了很久,酒都凉了。”店小二握着盘子,手不自然地抖索着。
元月瞄到捏碎的酒杯,逸出了笑,丢了锭银子在桌上。
“不用了!包点酒菜给我就好了。”她看了眼天色,才发觉外头竟下着雨,街上冷冷清情的,没几个人晃荡。“小二,这雨何时下的?”
小二答着:“喔!好一会儿了。客倌,您没伞,要不要借一把走?”
元月笑笑。”不用了,淋点小雨不碍事的。”
她结了帐,拿走酒菜,往木屋走去,一路上雨越下越大,她的步伐也越形匆忙。“真便宜了褚追云那小子,只要把水缸挪出屋檐下,不就满满都是水了?”
她是这样想的,可回到木屋时,才发现褚追云不在,水缸也没被挪动。她探头看着水缸,只有八分满。“这小子不会这么呆吧?”
她看着挑水的那条小径,泥泞不堪的地上,散乱着褚追云的脚步印子。
她向远处望去,虽说天色暗昏,视线不明,可隐约见到一条人影,荷着两担水,正摇摇晃晃地向这里走来。
人影益发清晰,正是褚追云,他淋了一身湿,沾了一脚的泥,脸色惨成死灰,苍白的唇角,却还带着笑。
元月真是没想到——“你……你何苦这么死心眼?怎么这么死脑筋呢?真是笨哪!”话虽这样说,可语气却软了下来。
褚追云走了过来,把水倒进水缸。“我答应你,要自己倒满一缸水的。”话才说完,人就厥了过去。
“唉!唉!”元月丢下手边的东西,接住他瘫软的身子。
“你别昏倒啊!我可不会照顾病人,你快醒醒啊——”
褚追云全无反应,她只得伸出手来,拍着他的脸。“拜托你醒醒哪!”这才发现他的脸烫得吓人。
她想也不想,翻身背起褚追云。“做什么逞强嘛!现在还不是……哎呀,拜托你别死哪……”她从没遇过人昏倒,这下真让她慌了手脚。
她从小和她师父长大,只照顾过她师父,没照顾过别人,且她师父身体安好,从没伤风感冒的,她哪看过病人啊!
大雨瓢泼中,元月背起他,直向城里奔去,两人身上湿糊了一片。“别死啊!”元月是心急如焚,褚追云倒像是睡着般,安稳地赖在她的背上,偶尔才跟着崎岖的路面颠动一下。“你放心,你是我的好徒弟,我不会让你死的!”
到了城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药铺,元月吼叫着:“开门啊。”夜雨哗啦啦地响着,遮盖住里面的应答声。
“开门啊!”没有空的手可以拍门,元月索性一脚撞开了门。
“姑……姑娘?”差点吓坏了前来开门的大夫,雨伞滚落在院子中。
元月急道:“大夫,你快看看他会不会死啊?”此刻的她没有心思安抚受惊的大夫。
大夫回过神来。“喔。”
“你快把他带进里头,我来瞧瞧——”他领着元月快步走进昏黄的屋内。
“爹。”屋内一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燃起一根腊烛,好奇地打量两人。
大夫吩咐着:“晴儿,快帮他们夫妻俩弄套干的衣服。”一面为褚追云把脉。
元月心都悬在褚追云身上,没听清楚大夫称呼他们为夫妻。
小姑娘拉着元月。“夫人,你先和我进房,我替你拿件衣服。”
元月摇开手。“我没关系,他怎么样了?”眼睛直勾勾盯着褚追云。
看她这样焦急,大夫放开手,先说些话让她宽心。“夫人,您别担心,他这是外感风邪导致恶寒、发热,我下帖发汗剂应该就没事了。”
“太好了,我还以为他会死呢!”元月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笑了起来。“夫人,他既然没事了,您可以放心地更衣了吧?”
夫人?元月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一时却说不上来哪儿。
她瞧着自己,全身湿透,发丝纠结,雨水沿着衣裙滴滴地滴落在地上,真可谓狼狈至极。“真对不住,弄得一地湿的,竟然没注意到。”
大夫慈祥地笑着。“没关系,我想您是太担心您丈夫,才会没注意到。看得出来你们夫妻情深呢!”他年过半百,从没看过一个女子有这等气力背着丈夫来求医,若不是情深义重的,谁能做到这样呢?
大雨滂沱的,真是为难了这个做妻子的。
元月脸上倏地一红。“夫妻?”难怪他们叫她夫人。
她急着想辩解。“我们不是夫妻,是师徒。”转念一想。“嗯,不对!我们也可以算夫妻,可是不是那种夫妻。”天啊!她在说什么?元月懊恼着。
“啊!师徒?”大夫和他女儿对望。“那他是你师父,也是你丈夫了。”
元月连忙否认。“不!不!不!我才是他师父。他……是我丈夫啦,可只是未婚夫,而且不会长久的那种……”哎呀!她要怎么说才好呢?都怪这场雨把她弄糊涂了。不过大夫看病为什么要问这么多问题呢?元月心头疑惑着。
看她语无伦次,大夫也不好再向下去,万一两人是私奔的,问下去不就难堪了吗?他问了个比较重要的问题。“那夫……姑娘,需要由我来帮他换衣服吗?”
“当然,当然!”总算有个问题,不会让元月难以回答了。
大夫一脸和善。“那我替他换件干的衣服,晚一些,你衣服换好的话,跟着晴儿到后头那间房间歇息一下,这样才有体力照顾他。”
元月吃惊道:“为什么要我照顾他?”
大夫不解。“难道要我照顾他?”
“你是大夫,不是应该由你来照顾病人的吗?”元月从没看过大夫,可她听人家说,大夫是用来治疗照顾病人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大夫和他女儿瞠目结舌,面面相腼,不知怎么和她说才好,只好一起转过头,错愕地看着她。
元月脸上发热,临敌对仗无数,从没有这般困窘的感觉。
这都要怪褚追云啦!她暗自骂着。
她是真的没看过大夫,怎么知道如何应对才好。元月咬牙撑下。“那……我来照顾他好了,麻烦您把他拖到后面去……不,是‘带’到后面去——对了,我先把银子给您——”
她掏了银子给大夫,只觉得现下脑中一片混乱,大夫后面说的一句话,更弄得她头昏脑胀的。
“姑娘!现在天气冷,不容易出汗,你要记得用衣被替他温覆。还有服药过后,注意一下出汗的情形,最好是微微出汗,不宜太多,而且以周身四肢出遍为佳,如果只有头部或半身出汗,病邪不易全解。”
照顾病人,怎么这么麻烦?既然这么麻烦,怎么是由她来照顾,而不是由大夫来照顾呢?
这是元月进房后,看着褚追云安躺在床上时第一个想法。
幸好她运气不错,褚追云长得够好看,那个叫晴儿的姑娘,一直陪在元月身旁,帮忙照顾着诸追云,还喂他吃药呢!只是夜深了,姑娘也不好一直留在房间,元月只好眼睁睁地目送她走。
她叹了一口气,这才回头喃喃自语:“褚追云啊,褚追云!算你歹命,会照顾人的姑娘走了,现在就剩下我。我会尽力照顾你的,不过死活我可是顾不得了。”
她洗了洗面盆里的毛巾,学着晴儿的样子,擦干之后,轻柔地按在褚追云的额头上。她从未照顾过病人,这动作怎么做都让她觉得别扭。“真是的,这怎么弄嘛!”
她索性把毛巾丢在盆子里重洗一遍。“你倒好,躺着就好。想我当年做人徒弟时,才没这么好当呢!还是做丈夫的,本来就可以躺在床上,让妻子照顾?”
看那大夫和晴儿姑娘的表情,好像这些事,都是她理所当然该做的。
丈夫?这词不大顺耳,弄得元月脸上热热烫烫,怪不舒服的。
她再度为褚追云拭着汗。“夫妻之间,就是该相互照顾吗?那……跟我和师父在一起的情形,是不是一样呢?”
她还在思索当中,手就让褚追云给抓住了!
“娘!娘!”褚追云汗发得凶,不住梦呓,还抓着她的手。
“唉,我是你师父,不是你娘!”她脸上一红,想抽开手,可看着褚追云的样子,却教她无法硬下心来。
想起了褚追云扮成女子,在桥上假哭的那一次。
那时,他也是喊着娘,悲悲切切的。
“算了!既然你也是没娘的,就不和你计较了,咱们……都是没娘的!”元月的声音,低暗了下来。
不知是夜太黑,还是雨太冷,褚追云的叫喊声,隐隐地勾出她幽淡的记忆。
第四章
在元月的“照顾”下,褚追云的病“竟然”真的痊愈了!
不知是不是心存感激,病好之后的他,益发勤奋认真,武学进展神速。
“很好!就是这样,继续压腿……”元月很满意他最近的表现。
褚追云做好压腿练习之后,元月才开始教他腿功。“人体四肢以腿最为长,控制范围大,攻击距离远,俗云‘若要武练成,功从腿上生’。你好生练习,总能达到‘出腿如利箭’、‘一腿力千钧’的境地。”
褚追云照着元月的教导,反覆演练几种攻击的腿法。
看他专注的样子,元月脸上浮出笑意。诸追云近来争气得很,总算不枉她费心救治。“你继续练习,我到后头冲把脸。”
元月走后,褚追云并未松懈,天气虽冷,他还是练出一身的汗。
他资质奇佳,虽说是初学乍练,踢起腿来,倒是响亮有力,挺有个样子的。
“了不起!”有人鼓掌称赞着,从树堆里走了出来。
“慕丰!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猛然看到叶幕丰,褚追云先是吃了一惊,随后便露出笑容,迎上叶慕丰,两人击出手来,清脆地拍了一声后,反手紧握住对方的手。
彼此暗较手劲,褚连云面有得色。“怎么样?我的力气最近大了不少吧?”他神采焕然,体格较往常精壮不少。深秋风寒,他身上却只穿件单衣。
叶幕丰收了手。“真是了不起。”
“承蒙抬爱,愧不敢当。”褚追云报拳为礼,难掩自得之色。
叶慕丰嘿嘿笑着。“你有什么愧不敢当的,我不是说你了不起,我是说元月姑娘了不起,竟然能激起你学武的兴致。”
褚追云不以为然地转过身扶着旁边的树干,进行原地踢腿的练习。“我才没什么学武的兴致呢!只是既然已经开口挑战她,自然是得好好学武了。这和兴致无关,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还是讨厌武功的。”他踢得直,出腿快速有力。
“还嘴硬呢!对了,元月姑娘呢?怎么没看到她?”叶慕丰探头四望,转身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褚追云连忙歇了腿,挡住他的去路。“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她的?”
叶慕丰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自古英雄配美人,我不找女人,难不成来找男人,况且就算我来找她,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你紧张什么?”
褚追云不答反问:“你不会想对她下手吧?”
“咦,你的态度怪怪的——”叶慕丰不怀好意地笑着。
“你原先不还祝福我们俩,侠女剑客共游江湖吗?”
“滥情剑客!”褚追云扬起嘴角,算是回应他的笑容。“我现在良心发现,你是狂蜂浪蝶,镇日花街柳巷,处处乡情,不值得托付终身,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好的一位姑娘让你给糟蹋了。”
“好好的一位姑娘?”叶慕丰笑得诡异。“说!这阵子,你们两个……”
热气窜上褚追云的脸,不知道怎么会突地冒出那一句话。
说到好好的一位姑娘时,一个画面闪进他的脑里。
昏倒的那天,他从噩梦中惊醒时,元月就伏在他的身边,她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像是很久前就陪在他身旁,不曾离弃远离。
当时他愕然良久,这是那个动辄怒骂他的元月吗?
那个舞刀弄创、霸气凌人的女子,怎么会守在他身边?
有些不敢相信,他悄悄地想抽出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真的很暖哪!
现在想想,他那时一定是异常虚弱,才会感动莫名。
“你们两个……”叶慕丰一直挨逼着他。
“我们两个什么也没有。”褚追云踢开叶慕丰。
叶慕丰侧身躲避。“没想到我们两兄弟;真有一天为了女人翻脸哪!”
褚追云瞅了他一眼。“谁和你为了女人翻脸哪!我这是尊师重道,铲奸除恶,怎么说她也是我师父,怎好看她遇人不淑。”沉下身来,以下腿后侧扫向叶慕丰下盘。
“哟,来真的?”叶慕丰眼明手快,一跃而起。“可惜你要玩,我还不敢奉陪呢!伤了你,舞影那儿,我就难过了。”
“舞影?”褚追云霍地立身。“我好久没见到她了,她现在好吗?”
叶幕丰盯着他瞧。“想她,怎么不自己去见她”
褚追云靠近他。“我也想去啊,只是我师父不会准许的。”
叶慕丰不解。“你这是学武,又不是坐牢。”
“你不知道好武成痴的人,有多可怕,他们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现在没法和你解释。你来得正好,等会儿帮我弄一样东西,说不定我今晚就有机会去看舞影了。”褚追云低声在叶慕丰的耳边咕咕。“你去拿……”
叶慕丰刷开身子叫道:“有这必要吗?”
“有必要什么?”元月凌空腾飞而至。
叶慕丰眼睛一亮。“元月姑娘,好久不见!”
元月落地,甩开长发。“叶慕丰?你挺有本事嘛,找褚追云找到这里,不过以后别再来找他了,我可不希望你干扰他练武。”
褚追云不满道:“你也太霸道了吧,就一个朋友来找我,有何不可?”
元月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可以了,我是你师父,你功夫要不学好的话,浪费的是我的时间。”顺手将手上的毛巾丢给褚追云。“接着,擦把脸后,自己到后头吃饭,休息后下午再来练过。”
褚追云接过毛巾,还继续争辩着。“练武?你就只知道练武,难道你不晓得,除了练武之外,人生还有很多事要做的。”
元月耸肩。“我是没有啦,你要有的话,就等武功学好再做吧!”
叶慕丰在一旁看着他们,他原以为两人感情该进步不少,怎知一开口,仍是水火不容的杠上。可褚追云方才提到元月时,表情真的有些不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才想问些试探的话,元月已经先开口了。“叶慕丰,见到你正好,最近都没人可以陪我对招,害我闷得很!老教些基本功,不知道功力有没有退化?”
她从背后抽出剑来,目光灿亮。“赐招吧——”她做出请的动作。
叶慕丰叹口气。“元月姑娘,咱们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打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