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里头数药。”
进门后,见朱凝雪坐于桌前专心数着米粒般大小的药丸,他们不敢作声打扰。
“共三百七十五颗,我还有一年多的日子可活。”朱凝雪将药丸都收进瓷瓶。
戏蝶秀眉微蹙,“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这时,朱凝雪才注意到房里来了两位意外之客。
“你们怎么来我这?”三更半夜不睡觉冒险溜进宫,看来原振风戏蝶给带坏了。
“下官拜见公主。”原振风不忘行礼。
点点头后,朱凝雪视线转看上宫无敌,幽幽叹口气,“你又多事。”
上官无敌无话可说,戏蝶闻言激动地握拳,眼底的愠恼再也掩不住。
“师兄关心你才会多事,若非他告诉我太医院被盗一事,你肯定不会跟我说的,你到底把不把我当姊妹?!”
朱凝雪被她盈眶夺出的泪水给吓着,“都是我不好,你别哭,这丑样让原大人瞧见了,他不爱你,那该怎么办?”她半安慰半开玩笑地道。
戏蝶瞧见原振风目含温柔的笑意,破涕笑道:“你怎么可以取笑人家。”
郎有情、妹有意。看来她的小表妹,真的找到能托付终生的良人。
“来到我房内,我瞧瞧你的伤好些了没?”她掀开布幔,转进内房。
在场两位男子以眼神示意,戏蝶只好尾随进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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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姊姊的内房,见到里头的摆饰,她讶异地微张口。
皇室公主、郡主的寝宫,使用器物样样都是最好的;得宠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不取得最精美的华服美器来烘托自己在地位上的尊荣华贵。
可是,姊姊的内房让她有种错觉,以为自个正处在某户平常姑娘家闺房内。
素色的床帐、朴素实用的家具,比一般富家小姐的闺房还平凡,除了几件公主该有的得体行头外,无再多的华物。
众位公主中,皇上最疼的就是凝雪姊姊,她却不恃宠而骄、个性平易近人,甚至放下身段出宫体会民间百姓的生活、施医布药,她是位受人尊敬的好公主。
但上天却很不公平,给她生命一个最难跨过的难关。
朱凝雪将瓷瓶收进矮柜里,拉过戏蝶的手,也唤回她的神。
她熟稔地掀开她的外衣,瞧见她肩上的伤口,在梳匣内找到一只药瓶,为她抹上点青色的药膏。
“伤好很多了,药膏勤点擦,可让肌肤恢复到昔日的肤色。”她将妆台上一帖抓妥的药包拎到她手里。“明早让妙妙煎好药,补充你这段日子不足的营养,别见到日光又昏倒。”
戏蝶错愣地望着她,那件丢脸的事姊姊怎么会知道?
朱凝雪看出她的疑问,好气又好笑地道:“有妙妙照顾你,我当然晓得你在原家发生的一切。你也真宝,为了想瘦点而不吃饭,还搞得体力不足中暑昏倒,天气都快人冬了耶!”这事若传入宫,是会笑掉众人的大牙。
“这个叛徒!”戏蝶咬牙切齿。
“她对你忠心,禁不住我的要求,才将你的事告知我,回去后别责骂她。”她转过身,眸中带笑地迎向她的眼,明知故问,“我看原大人目光不曾离开过你,他好像待你挺好的。”她记得前不久这丫头还对她抱怨一大堆原振风恶劣的行径。
闻言,娇美的粉脸迅即烧红。
“我……他……”
她结巴凑不一句完整的话让朱凝雪笑意更深,小妹有人守护了,她终于可以卸下担子,毋需常挂心这位惹祸精。
“逗你的,你别害羞红了脸。我看原大人被你迷得晕头转向,你嫁入原家,要好好对待人家、孝顺长辈喔!”说来简单,但要好动的她乖巧当人家的媳妇,可就有点困难。
“那你呢?师兄对你的情呢?”她不相信师兄的深情,姊姊会不懂。
朱凝雪低脸微叹口气,“我与无敌是不可能的。”她仍是这句老话。“再说,剩下的药丸所剩不多,我不想他到时难过;有空的话,帮我劝劝他,找个贤淑美好的姑娘娶妻生子吧。”
戏蝶难过得红了眼眶,姊姊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师兄——
瞧见烛光下,那温美如玉的脸儿,戏蝶一时间无语以对。
“夜深了,你先回原家休息;明日太后会派人接你回宫,太医院被盗一事,我来处理就行了。”
“要是我能早些将西门钰给擒住,药材与你的药丸就不会被偷!”戏蝶十分自责,神偷门的事牵连累好多人,更害了她无辜的姊姊。
朱凝雪扶起她,轻拍她的芳颊,“这事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那贼人太狡猾。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会为我找回那两瓶药的。”
“若找不着呢?”
“若找不到——”她语气极淡,合上眼状似认命,“我是不会怪任何人的。”心底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
一句不怪任何人,更让戏蝶下定决心要为她寻回药瓶。
“别说了,原大人还在外头等你。”朱凝雪牵着她的小手走出内房,将她交给守候多时的原振风,“太晚了,麻烦你带小蝶回去。”
朱凝雪又想到什么,唤声,“原大人,有一事我需得到你给我承诺。”
“公主请说。”
“这个保证对你而言很简单,”她眸光平静地看向他,“保护我小妹,保证真心真意待她今生。”
戏蝶羞怯地垂低脸,凝雪姊姊干嘛说这些!
原振风乐于领命,他牵着戏蝶的手,紧握的手传递彼此间的温暖,对她漾开柔情微笑,随后神色无比坚定地看向朱凝雪。
“我向您保证,今生今生誓死保护她一人。”
朱凝雪得到满意的回复,送走他们,转身正要踏入门时,瞧见上官无敌凝着脸、双手环胸倚在门楹。
“都过三更,还不去休息?”
他哼了一声,“你都不领我的情,还会关心我!”
她与戏蝶在内房的对话,他内力深厚都听进耳里,心头除了难过与不舍外,对她也有无法言语的抗议。
“这是两回事。”朱凝雪低垂眼眉,单手捂住心口。“如果体内的毒真的无法清除,我想完成今生最大梦想。”
今生最大的梦想??
“是什么?”他不自觉问出口,伸出手拉她进门,听她缓缓叙说从未对人说过的梦想。
人冬了,夜有点冷,可是太医院的某个房间里,仍透露微亮的烛光。
其实,她的梦想很小、很小……
她只想在有生之年里,学戏蝶的娘,她的姑姑安庆公主那样走出皇城、踏遍大江南北,礼会世上万种风情,听着各地大街小巷里的奇闻异事,并以她所学救治更多的百姓。
她若为寻常百姓,这愿望随时可行,可是身为皇室的公主,却是遥不可及。
凝雪对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啊!
上官无敌将她的所言所语深深记在心底,倘若有机会,他会携着她,走访她想要去的地方。
第九章
距离太医院被盗已经五日之久。
此事传到皇上耳里,龙颜顿时大怒,下令东厂锦衣卫倾巢而出,将贼人捉拿到案。但在朱凝雪的要求下,她的续命药丸被盗一事并未传入皇上耳中,因为若让皇上晓得此事,难保他不会一气之下,下令处死守卫太医院的太监及士兵以消心头之气。
戏蝶四天前坐上软轿,在品芳斋人相送之下,依依不舍地回宫。
此时夜深,天上无月,唯有灿烂的星光。
万家俱静,除了街巷打更的声音外,京城初冬的夜格外宁静。
两抹黑影伫立在原府后院的屋顶上,等待某人会合。
“上官兄何时才会来?”
“我想,他大概会待到凝雪姊姊睡着后才能离开。”
原来,这两抹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影,是原振风与戏蝶。
在朝廷还在寻找贼人下落时,他们已与西门钰交手过数回。
西门钰功夫诡谲、深不可测,即使皇上派出锦衣卫擒贼,他们想,最后狡狯的她还是会逃得无影无踪。
身为神偷门的一份子,轻功必须十足了得以便逃离现场,她的确有这份能耐。
“根据消息,西门钰正在城西刑场附近养伤,等会行动时,你不要逞强,咱们必须合作捉下她,懂吗?”原振风谆谆告诫。生怕好玩又好强的她,一时冲动又让西门钰乘机而逃。
她当然明白这次行动的重要性。“好,我答应你啦。”
不知道还得等多久,原振风索性跃下屋顶,溜到厨房翻找看看有没有食物可以填肚子。
他回来时,手上多了颗大瓜果。
“这是我娘托人由兰州带来的蜜瓜,咱们一人一半。”他将蜜瓜剖成两半,一半塞入她的手里。“快点吃,这瓜很甜的。”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戏蝶文雅咬一小口,发觉蜜瓜真的好甜,开心地又咬了几口。
原振风三两下解决完手上的蜜瓜,见她小口小口地享受着,他满意地笑了笑。
戏蝶好不容易将瓜啃净,捧着瓜皮道:“这瓜比我在宫里吃的还甜!”
“兰州的地质很适合种瓜,再过去就是河西走廊,那是中国通往西域的必经路线,定居在那儿的百姓因水不易取得,挖坎井引山上雪水灌溉农田,那里有棉田、黄黄的甜菜花田、连瓜都乖乖躺在地上等待长大。”他的表情陷入回忆,“我有好几位江湖结识的朋友在那儿定居,好久没见到他们。”
“你……走遍大江南北吗?”她闷声问。他的朋友好多,不像她这个井底之蛙,深交的友人没几个。
原振风听出她话中有话,伸手弹弹她的俏鼻。
“成亲后,你可随我四处走走。”他揉揉她的发,对她温和一笑:“你的梦想就是想追随你父母的脚步,看尽天下美景,这么小的心愿若不帮你实现,我看,你嫁进原家后,不会安分当个贤妻良母。”
戏蝶俏脸一红,娇嗔轻道:“我……又没说要嫁给你。”
“你是要嫁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时,一道黑影风掠至谈情说爱的情侣面前。
“师兄,你动作好慢。”
“凝雪睡不着,我点了她的穴,她才松下心神合上眼。”半遮的面掩不住上官无敌心疼的眼神。
由于药丸被盗,朱凝雪一方面担心药丸的下落,一方面又得费心太医院的琐事,双重压力下,造成她这几日神绪不宁,不小心着凉。
他不擒拿西门钰,难消他心头之恨。
原振风拍拍他的肩,“三更天了,该行动了。”
三位蒙面的黑衣人,迅速在京城相连的屋檐上移动。
原昱及杨少妹待屋顶上的人走后,点亮烛火开门走出来。
“老伴,孩子们成亲后要四处走走,咱们是不是得再忙几年,等他们玩够了再退休啊?”原昱不安地问,生怕享福的日子又得延个几年。
“反们咱们身强体壮,忙几年不是问题。”杨少妹瞧见丢在门口的瓜皮,无奈地摇头。“这两个孩子也真是的,吃完果皮就乱丢!”在屋顶吵人安眠就算了,吃完东西好歹也收拾一下嘛。
“孩子们有事忙,偶尔一次没关系的。”原昱拉着妻子入房,合上门。“时间不早,该睡了。”他不着痕迹地制止住妻子的唠叨,上榻蓄养明日的精神。
其实,他们两老早就晓得未来媳妇会点功夫,也大略明白那小俩口三更半夜不睡在忙些什么,只是不想点破罢了。
反正他那儿子左看右看都不像当官的料,早晚会看透官场,带着妻子回原家的茶园。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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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的西侧是处以极刑的场地,人称西四牌楼,简称西市。
传说,这儿阴气特别重,只要天一暗,阴风阵阵、鬼火四飘,常有狗群聚集于此狂吠,入了夜,是没人敢靠近这里。
三人来到西市,只见满地纸钱及未烧尽的香烛,却不见西门钰的人影。
难道消息是错的?!
一阵咳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你们来了。”粗哑的女声由树上传出。
一只闪动星亮的火摺子投入火盆内,星星小火顿时烧旺,四周顿时全亮,一抹人影由树上跳下,竟是名头发全白,身着槛褛的老妇人!
戏蝶惊诧,在她们交手数回后,这是她首次见到西门钰的真面目!
没想到她的师叔是位鸡皮鹤发的老妪?!
西门钰见她惊讶的眼神,讽刺地干笑几声,“很意外是吧?我比你更意外,短短几个月内,我却变成这副模样;西域的腐心毒果然厉害,就算我吃尽天下最珍贵的名药,只能延缓毒发,而不能去毒。唯今,只有传说中的雪梅果才能除清我身上的毒,当我不顾生命危险溜进太医院,却找不到,难不成民间传说是假的,狗皇帝身旁根本没那颗药果!”
几日前,她潜入太医院翻箱倒柜,只见一堆补身健体的人参、灵芝外,就是找不到那颗传说中的药果。
倘若能找到雪梅果,要解她身上的毒就不成问题,发白的发、皱老的皮也能恢复昔日年轻的模样。
戏蝶听到西门钰潜入宫是为那颗疗伤解毒圣品的雪梅果时,脸色瞬间刷白。
宫里的确有这么一颗药果,是收藏在太后外婆的寝宫内,并非于太医院;但在多年前,皇后突如其来生场怪病,身体忽冷忽熟,教群医无策。
太后心想皇后娴良淑德朝野有誉,于是割爱赠予此果,说也奇怪,皇后服下它熬成的汤药后,出了身大汗,隔日清早便苏醒过来。
雪梅果的药效如此神奇,皇上见状大惊便吩咐人再去找,可是找了几年,仍未出现第二颗。
上官无敌伸出手,“既然你取错了药,可否将那两只瓷瓶还来?”
西门钰拿出藏于衫中的瓷瓶,在他们面前晃了晃,面露奸笑,“是这个吗?”
凝雪的药!
上官无敌正要伸手拿时,原振风压住他的肩,“小心有诈。”
对啊,他怎么忘了西门钰是何等狡诈的人物。
“上官小子,你不要?”
要,他岂会不要。
西门钰瞧见上官无敌眼神掩不住的着急,心里得意。
“药能给你,但我有条件。”她声调粗哑难听地道。
原振风握刀冷问:“说!”
“很简单,丫头背上的凤飞剑及原大人从不离手的龙鳞刀必须给我。”
戏蝶秀眉倒竖,剑给她,叫她去作梦比较快。况且就算给她,她不会九转剑法,宝剑根本无用武之地。
“可否告诉我,你要这两把兵器有何用处?”原振风沉声问。
西门钰笑看眼前三名严阵以待的小辈,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告诉你们也无妨,这两把上古兵器藏着一个秘密。近来朝廷暗伏一段流言,传说有块风水地,能保皇朝太平,不知各位可否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