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声音怪怪的。「什么?」
「纹上去的时候你多大?难道这也不能说?」
这问题好怪,伹与正事无关,是可以说的。容楮想了想。「大概四、五岁吧。」
「痛吗?」
烙着血红的背因轻笑颤了下。「不记得了,好久以前的事。我想当时是痛的,因为很痛很痛所以刻意忘记吧。只要忘了就想不起来,就不会知道有多痛了。」仔细想想,遇上痛苦的事时,自己好象都是这么解决,一路走过来的。
说话的人浑然末觉这话里的心酸。孔若绫瞧着,眼眶泛红。
想触碰凹凸不平的纹痕,却在正要碰触的瞬霎,在一寸不到的距离前停住,沿着弯曲的轮廓小心翼翼移动。
「哈啾!」好冷。「可以开始画了吗?我、我好冷。」
「嗯。」
执笔描图的手是微微颤抖的,只是背对着人的容楮看不见,兀自盘算得到正确地图之后,下一步该怎么做,于是乎也就错过身梭那抹始终复杂的视线。
长夜漫漫,只有振笔疾书声和间断的喷嚏哈啾哈啾夹杂,掩去静谧也掩去尚末浮现台面的种种谜云。
一切还在朦胧中,尚待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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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孔致虚也在文家待了二月有余。
时节已入冬,快过年了。
果不其然,孔致虚闯荡「江湖」的行径成为洛阳城今年末最热门话题,连带让文商儒跻身十大名人旁,也让文家老爷决心为幺子找个面带劳禄命的能干贤妻,以确保幺儿往后无忧无虑的日子。
孔若绫雀屏中选,成为文家老爷最中意的不二人选。
而这一切全在台面下暗暗运作着,没有人发现自然也没有人明说。
但文家下人们心里是觉得奇怪的。
在商户持久了,多少也学了点主子的利眼,谈不上作生意的火候,至少懂得看人脸色、观察情势,谁正得宠谁被冷落、谁是可倚良木谁是粪土朽木,作下人的比谁都要清楚。
老一辈的心态,他们清楚得很——
老爷对孔家小姐和少公子的事儿是挺热中的,谁都看得出来老主子多想让自己不成材的幺子娶进美如天仙不凡的孔家小姐,也知道主子有多厌恶粗野无礼的孔家公子,虽然他们作下人的觉得孔公子人挺好,对他们这些作下人的压根没有上下之分,大伙处得挺好,不像孔家小姐那样人虽美却难以亲近。
可孔家兄妹与少公子、和那位长相平凡的姑娘之间的关系就很暧昧不明了——
少公子挺喜欢孔家小姐,但更常跟孔公子同进同出,在城里遛跶、闹笑话;孔小姐也挺欣赏少公子,却老是与另一位叫容什么的小姑娘出门,每每要到太阳快下山才回来,身上时而带沙沾尘、狼狈不堪,有时还赶不上用晚饭的时辰。
哪一对互相锺情的男女,会像他们少公子与孔家小姐这样?实在看不懂。
古色古香的书房内两排几乎连接天顶的书架上摆着满满书册,可见藏书之丰;而古董名物精致的摆饰足显商人财气横溢的一面,案上焚香淡烟袅袅上升,缠绕着一卷在手、却无心阅览的文商儒。
他被困住了。重重叹息—声,
困住他的是谁?孔致虚还是孔若绫,或者两人都是始作俑者?
叩叩。「商儒?」
文商儒应门,迎入天仙女子。
每回见她总是带着疑惑,疑惑自己竟然不动心。
就连定力如老僧的大哥二哥见到她,也不免手忙脚乱,而他却只有初见时一瞬的错愕之后再无其它,想来实在太对不起她的美貌。
反而对孔致虚——有说不上来的情愫,愈是相处,这份情愫愈是鲜明撼人。
身为商人,文商儒习惯面对问题胜于逃避,十分实际。
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无意花不必要的气力雄辩闪躲。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既然如此,何必骗自己说没有。
接受之后,心境倒是出乎意料的相当坦然,只是后续的问题需要解决,还有一些疑惑不解的地方也待他厘清。
想从老是人来疯的孔致虚口中得到清楚的答案,无疑是缘木求鱼,而孔若绫是个条理分明、能商量事情的人。
「你对致虚——」来人开门见山。
「是的。」文商儒也就爽快回答。
「为什么?」
他苦笑。「若我知道就好了。动心就是动心,没有任何理由。」他找不着。
「我明白。」她感同身受。
「在你听来或许惊世骇俗,但——」
「致虚知道吗?」
「我会告诉他。」避无可避,俊美的书生脸孔浮现浅浅潮红。
「你确定致虚会接受?」
「他对我是什么想法,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这话说得极妙,既想从孔若绫口中套出孔致虚在他身边跟前跟后的真正心思,也能透露他深知自己对孔致虚有多重要的自信。
「你找我来是为套话?」
文商儒尴尬地咳了一声,重振旗鼓,「不,只是有些疑惑想问清楚。」
「哦?」这人看似凡事漫不经心,实则精明呐。
「我发现有很多问题存在于我们——四人当中。」他不是瞎子,看得出她和容楮之间也有暗潮流动。
黛眉一挑,这男子真的精明。
而这精明的男子正朝自己扬笑,俊美无俦,也暗藏权谋。
「因此,得麻烦孔姑娘为在下一一解惑。」
薄唇勾起浅笑,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
「请出招。」
第七章
拓拔碛啜着闷茶,三番两次让人从手中溜走,情绪很难不焦躁败坏。
先是一名中原男子插手干预,现在又多一名汉人女子!
第三次!这已经是第三次失利!
随行到洛阳的数各手下因为水土不服纷纷生病,眼下只剩他一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又不能捎信派大批部属前来引人注意,孤掌难鸣的困兽感令人咬牙。
不得已,他只好先住进客栈,一方面收消息,一方面等待留在城外的手下痊愈。
此刻正逢午时,客栈人来人住,好不热闹。
隔桌谈话声断断续续一波波传了过来。
「银兄,听陈三说那姓孔的恶人就在洛阳。」玉面书生江文郎扯着喉咙说:「刚我差人去打听的结果,洛阳城内的确有个叫孔致虚的,非洛阳人氏,住在文家。」
孔致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打进拓拔碛脑海,一路上追查拓拔容楮的行踪时,曾从一位老翁口中得知这名字,第一次从他部属手中救走她的,八成就是这名男子。
一路上这名字和采花贼三个字始终连在一起,似乎连中原武林也注意到孔致虚这名男子,口耳相传下,倒是让他不花力气就能掌握她行踪,并且证实了先前的设想——她果然来到洛阳。
如今又听见这些人提起孔致虚,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下费工夫。他姑且再听下去!:
「文家?是——文翰商号的文家?」
「银兄认识?」
「文家老爷与我爹有过数面之缘,去年我爹生辰时,文老爷还派人来祝寿送礼。」
「那就好办,人说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只要端出老庄主的名号,请文老爷交人就好。」事情很简单。「到时再好好教训那姓孔的恶人!」他要把他五花大绑、千刀万剐,然后一片片割下他的肉生煎火煮,绝不让他好过!
「江兄说得是。」银袍男子咂口茶,难掩激动却又故作沉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逞强,大概只有本人不察。「怕就怕那家伙诡计多端,又想出什么恶毒的伎俩谋害你我。」
「呵呵呵……」典型奸巧大笑夹杂在熙来攘往的客栈,除有心人外,其余专心吃食的客倌并不在意。「放心好了,银兄。小弟为免旧事重演,特别商请杀人不见血、挥刀无影踪的仇大刀仇大侠、见血封喉的阔刀王二麻子王大侠及飞燕陈三等人前来相助。」
「有劳了。」
「不不,只要是银兄的事就是小弟的事,我们可是义结金兰的八拜之交啊。」马屁人人会拍,巧妙各有不同,江文郎从来就深谙此技。
「这次绝不放过他!」想起前怨,银崇很是恼火。「竟敢暗算我!」
江文郎重重点头应和。
话说当日回银剑山庄,老庄主见宝贝独子鲜血淋漓狼狈返家,心疼加发怒,吼着问发生什么事,真话说不得,假话不能说,情急之下也亏他才思泉涌,编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话。
反正调戏良家妇——男是真,虽然是他们所为;少庄主和孔致虚打起来受重伤也是真——虽然实情是因为打不过对方,反正话是说出去了,老庄主立刻向武林释出消息。何况这谎话编派到此,已经比实情更要让人信服了,最浚,就连当事者的少庄主都这么说服自己了。
武林嘛,有份量的人说的话就是真理,就算孔致虚死于非命,武林人士何其多,少一尾小辈又何妨。
正在盘算如何向文家老爷开口要人的时候,一名壮汉介入。
「敢问两位大侠可是在谈孔致虚?」
「你是谁!竟敢偷听我们谈话!」江文郎怒而拍桌,恼火对方身形壮硕。
「实不相瞒。在下此番来到洛阳,也是为了那可恶的恶贼孔致虚。」
两人抬眉,不悦的神色立时教同仇敌忾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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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真是天差地别的待遇!
孔致虚瞧着庭园一处,焚香、品茗、茶点、棋盘、书卷无一不缺,文家三兄弟围坐在美若天仙的孔若绫身边,容楮也因为沾了好姊妹的光,一伙人围坐谈天好不快活。
就他!就他一个人落单,可怜地无人闻问,哪天死在路边都没人知道。
人美就是吃香,真妒。
这等景象打从被文老爷留下过年至今都初四了,所有人都围着若绫打转,浑然忘了他的存在。
咬牙啊!连文商儒也是好色之人!
双生兄妹到底还是双生兄妹,隐约感应了些什么,孔若绫回头,瞧见曲廊梁柱后头幽怨的死灰脸。「致虚,怎么不过来?」
明知故问,哼。不屑她猫哭耗子假慈悲。
啊啊!她竟然倾向文商儒,还硬生生巴着不放!
孔致虚看得眼红的景象,其实只是单纯的附耳交谈,可惜火红了眼的他瞧不清事情真相。
她跟文商儒说了什么?让他笑得这么开心?呜呜……好怨啊——
他是粗俗没念过书:但、但他武功好、心地善良、长相俊俏、见义勇为,也是很不错的……是啦,他是没若绫的知书达礼、多才多艺、行止合宜,可是——
「又在闹什么别扭?」
「我也不错啊。」不觉背后有人,蹲在地上自问自答的孔致虚很专心,打出生至今二十年,头一次这么心无旁骛,「论武功,我比她好太多了;论学问——我是不及她;论礼仪呃……打小就没有;论聪明——」
「也远远不如。」文商儒忍着笑,蜷缩的背影让人想笑又觉心疼。「总而言之,除了拳脚功夫外其它什么都比不上若绫。」
「是啊,唉……我也是千百个不愿——赫!你杵在这多久了?」
「久到没一句听漏。」伸手拉起他。「原来在你身上还找得到内自省这门功夫,真难得。」
「什么内自省?压根没练过。」他都这么可怜了,他还倒打落水狗——不不,他才不是狗。「唉——」
「又怎么了?」曾几何时见他愁眉苦脸的。
「你不明白。若绫打小就人见人爱、广受欢迎,跟我不同。」看看,坐在那的人都有说有笑,就连常常生气的容楮,也是在她来之后才笑逐颜开。「她说话像糖一样让人笑得甜孜孜,我说话就跟毒蜂没两样,老惹人生气。」
「你是直肠子,没心眼。」何必把自己贬得这么难听。
「也不晓得怎么跟人打交道,什么打躬作揖的完全不懂。」
「你这是不拘小节,豪爽直率。」还真不习惯自卑如斯的孔致虚,那个成天嚷着闯荡江湖的孔大侠跑哪去了?
「我是野蛮无礼、粗鄙不堪的山猴子。」唉……
「是没错。」
「喂!」这人真的很不够意思哦。「我对你这样你却对我那样,若绫对你那样你却对她这样,不觉得轻重失衡吗?」
「什么这样那样?」他呢?又想怎样?
「我——」怪了。狐疑挑上眉宇,疑心起这美得出奇的男人近日一连串的古怪行径。「最近在玩什么把戏?逗我寻开心吗?警告你哦,别把我当呆子看,我只是懒得用脑袋而已。」
「这跟呆子有何差别?」
「呃……」好象没什么差。「行,我说不过你总可以吧。」
「若绫早就发现你在这,怎么不过去,」
若绫,哼哼,叫得真亲热。「我过去做什么,当个旱雷鸭听你们谈之乎者也的还不能打呵欠多痛苦。」口气夹醋带酸。
「自惭没学问了?」
「我才不后悔没念过书不认识字。」不后悔不俊悔,他坚持不后悔!「有人书是读了,不少坏事也做尽了,可见读书根本没用,一个人好不好不在于他书读多读少、认不认识字,而是在于他的心,是善是恶,就看他心里怎么想。」
「既然如此,你何必苦着脸,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你似的。」
「我——我只是——」很嘴硬,但找不出语反驳。「唉,你这个认识字的人不会懂的。你们有学问是有学问,但老是把学问挂在嘴上唠叨就教人受不了。天底下到底还是不识字的人多过识字的,学问放在嘴边说又有几个人听得懂?」
「所以你何必自贬?这样不识字成天糊里糊涂过日子,也未尝不好啊!」
他是在安慰他还是贬他?这家伙骂人从不带脏字。「你不了解的啦。」一言以蔽之,他无法明说,打从心底有种配不上也的感觉,这让他很不舒坦。
「很少见你苦着一张睑。」文商儒笑着,指往他眉心抚去。「别闹脾气了,明日是财神圣诞,我带你去看热闹。」语毕,转回众人齐聚处。
孔致虚按着被文商儒触及的眉心,上头烫得像被火烧。
他他他——
俊俏的睑从眉心一直烧烧烧——烧红到耳根。
和众人谈天说地的文商儒,眼角余光瞅见仍蹲在梁柱后的身影,隐约见到露出的耳廓带抹显眼的红。
执杯就口的同时,手背成功遮掩住唇边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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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是财神圣诞,也是商家开业的利市日,为求吉利,商家铺户无不在门头或柱上张贴「对我发财」四个字,更气派的商家便以青、赤、黄、白、黑五对彩线分东西南北中五方悬挂,象征五路财神迎进门、金银财宝盈满年,市集商坊十分热络,处处可见过年时节未退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