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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红 page 14 作者:恭媞

  青年道士连退数步,神色微动。枯叶落花,溅他一身。

  「姚黄,我敬你五方登仙,你我交手,未必是我败。更何况,你逆天行事,恐怕将犯上怒。」

  「桃君,你没有资格劝我。」姚黄深吸一口气,他不想提起,情势却迫使他不得开口:「人面桃花相映红,你又何曾比我超脱?」

  青年表情一麻!

  「再有一事,我想你或许有兴趣。那座曾经拜你所赐而遭逢祝融的桃花陵,如今俨然是酆都炼狱,无物敢在那里著根。我听云游的牡丹使说,那里的顽物甚至将对你的怨恨转嫁在一名女子身上,令她日日受火针锥但又不教她死,要磨尽她最後一寸根骨,直到她化为灰烬。方圆百里,哀鸿可闻……」

  青年即使还维持得住神色的凝目,却掩饰不住他火焰一般的眼瞳。

  「此事与我何干?!」

  「我以为桃君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哼!」桃君身影拔地而起,竟已在云烟之外。

  此时姚黄的额上方沁出数滴冷汗。

  友朋之义,他晓得此事必然令桃君为难,救一个精怪,他师出无名。他原本打算告知三月桃仙息夫人前去处理,而非是以此来阻绊桃君……

  罢了……姚黄望向身子虚软倚在他怀抱之中的魏紫,而魏紫,也恍惚回过了神,她的理智促使她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推开他。

  连一句话都没有,魏紫手按伤口,脚步跟舱。药儿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搀扶。

  紫……姚黄看见她的背影,即使身负重伤却仍坚持要离开,俨然要彻底斩绝他们之间的所有牵连。他胸中刺痛,并非不明白她的意志,然而当分当留,难道是他了解了、明白了就可以做得到?

  经过那一夜,至悲至喜之後骤然的绝望,他终於明白了他所要的,什么天理戒律对错都不重要。

  他承认自己的愚昧。路未定到绝,他不愿意正视自己的感情,他将自己的道貌岸然强加於魏紫,希望她改变,希望她悔悟,却不愿意给她纯粹的爱情。

  不是因为她向善他才愿意爱她的,不是……

  他出声喊她,希望她别再离开,他不知道魏紫会如何残忍地拒绝他,但是他想要努力——「紫,别走!」

  而魏紫应声脚步一顿,竟不再举步。姚黄心中惊喜。下一刻,黑暗攫住她。

  第十章

  她悄悄地来到他床前。外头正吹著风下著雨,只是来到他的寝宫,什么风雨都已被阻挡在门外。

  案上放著他新批的奏摺,在这样潮湿的夜里看起来竟像是笔墨未乾。她凝视沉睡中他的容颜,此时他身著单袍,黑发披散,睡梦中仍轻拢的眉是折磨她心的尔雅。

  是什么事在他梦中仍困扰著他?药儿忍不住向前,探出的手却又乍然停止在空中。你呀……不禁失笑。只是来看看他的,看他最後一眼,然後无声地告别。来之前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的不是?

  药儿轻声叹息,远方却在这时响起雷声。她瑟缩了下。还记得,当她还是一株花草的时候,书生是怎样在风雨交加的夜为她搭起棚子。

  不管你心底是谁,不管你眼中还有没有我,我都无法对你忘情吧。毕竟……执著了那么久啊。  「你知道吗?芍药又名将离,是人们别离时最爱相赠的花。」  当年书生温文尔雅的声音仍在耳畔。将离……

  手中的笔管握得愈加紧了。今天来,只为一个目的。

  只是、百年来想念的、牵挂的:心痛的、苦苦追寻的,就要这样无声息地被淡忘吗?

  总要留点什么吧?总要……留下些什么吧?

  她唇一咬,终究无法否认自己怯懦但仍存在著的私心。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白绢上有一朵用工笔画的红花,娇娇艳艳地。

  药儿轻声走到案前,手中紫毫笔沾墨。她的手颤抖著,仿佛又回到那时,书生在她身後,握著她的手教她写字的情景。

  您大概认不出我的字迹了吧?她忽然怔怔地想。随即挽袖,在缉上落下几行宇。

  然後,就该告别了。从此不再见。

  将帕子连同紫毫笔放在案前。他明日也许会发现,也许不会。发现了或许也不会放在心上。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她所能预料的了。

  起身,再次走到他床前深深凝望他,「这是我最後一次这么看你。」她轻声地用唇语说道,不知怎地,视线竟模糊起来。

  就容许我再纵容一次吧,我的……恩人啊。

  终究伸手抚上他郁抑的眉心。如果能就此让他一生再无不如意,该多好。

  眼前浓密的双睫却在此时振动,翻起一双如潭的眸子。

  她惊呼一声,退开去。不远处便是打著盹儿的宫人太监,要是被发现……

  然而她的惊慌没有持续多久。

  「是……药儿吗?」仿佛仍在睡梦中的呢喃,少年朦胧的眼看了看床前的女子,没有该有的警觉与防心,他微微一笑,又闭上眼睛。

  「是我。」她倾身,眼泪掉了下来,「是我、是我。」耳语著,却好想大声让他知道。

  您在梦中仍记得我的名字吗?药儿是让你安心的人吧?在这样险恶的人世处在这样的地位……

  公子,您多保重了。只愿来生,如果我这罪孽之身仍能有来生……

  能够做您窗前、对您微笑的那朵花。

  默默起身,再回眼,终是离去。

  雨仍下下停,浙浙沥沥地,大地仿佛只余雨声和宫外值漏刻的宫人声响。

  「丑时三刻——」

  这方,白绢平稳躺在案上,衬著红花,短短三行墨色吐露娟秀,伴著雨声音韵。

  纵董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MAY  MAY  MAY

  窗外骤雨未曾得歇,而那些落在他心上纷纭离乱的丝雨,亦不能够轻易散尽。

  他静静坐在她的床头,两人就这样没有针锋相对、没有猜忌质疑,宁静的半日闲散,一如那夜他拥她在怀,细数传奇野闻里的姚黄魏紫是何等样貌何等情哀,彷佛是隔世的事情。

  枕畔一声轻喟,他稳定心神。

  「紫。」见她已经醒转,姚黄帮著扶她坐起身。

  「你……」魏紫迷蒙的眼睛只望了他一眼,随即又别开去。

  「紫,我知道你怨我,也不愿意原谅我,但是你的怨,针对我一个人就够了,实在不需赔上你自己。」

  「……你太抬举自己了。」

  「你在桃君面前一意求死,我并非木人。」魏紫抿唇下语,姚黄长嗟一声,「紫,这样子彼此折磨,我也厌倦了。」

  「厌倦?好啊,你厌倦了,难道我就乐在其中吗?」魏紫不知为什么,声音竟仍发颤,「我早就要你杀我,这话从未变过。」

  「不,我不是要取你性命。在桃君面前,难道我的心意你还看不分明?」姚黄迫著魏紫正视自己的眼睛,「我不要再受任何前提约束,我只想要你回到我身边。」

  「只要……我?」

  「对!只有魏紫。你要入魔,我陪你;你需要精气真元,就由我度给你。那些凡问男人能够给子你的裨益,难道我不能给你更多吗?」

  「你不怕……我吸乾了你?」

  「我想我修炼千年,起码能够供养你凡人的一世。能有你一世的相伴,那么即使我重堕六道轮回,又有何不可呢?」他笑道。

  「你、你擅离仙职,天界又如何能够干休?」他说这话,不可讳言地,她确实有一瞬间的甜蜜与虚荣,然而,更深沉地敲醒她的,是惊怕。

  她伯什么?若真是求兹得兹……

  「这的确是一个小小的困扰。」姚黄的笑意不减,「不过你放心吧,既是我带来的麻烦,我一定会处理,不会波及你的。到时候、如果真的挡不过了,也许我必须要违背此刻我对你的承诺,希望你能够谅解。如果我没有魂飞魄散,如果我还有来世,我想还是跟你约定……」

  「够了!不要再说了!」魏紫极力想维持自己表面上的平静却不可得,她苦笑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居心?还想再戏弄我一次吗?你千年的修行,怎么可能就此奉送?你从来就不是那么态意妄为的人。」

  「过去也许不是。」姚黄眸光静定,波澜不兴,「过去我以为我认为好的、正确的,对你来说也会是一样。但是你让我明白了,我不能用我所以为的方式去爱你。我不要我们最後只能渐行渐远,那么我只有揣摩你要的感情。」

  「为什么……」在她选择那样决裂的方式背叛他们的感情之後,「现在才这么对我说……」

  「不会太迟的。紫,只要你愿意。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重来?」

  「不、太迟了!已经破碎的你要怎么让它还原?」

  「我愿意等待。」

  姚黄从她唇上偷得一个浅浅的吻。

  他的唇轻轻地碰触到她的,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绕到她颈项後。

  清新的花香混成一种独特的香气,交缠。魏紫下由自主地闭上双眼,—股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突然有种想掉泪的感觉。

  等待……她等了这么久,终於等到他这一句话。

  终归是命吧,或许这是上天对她放纵这么多年来的惩罚……

  MAY  MAY  MAY

  风雨中,一褐一红两道影。

  青年执剑,冷冷地看著眼前女子。他并不在乎她眼底倔傲的眼神,横竖她终将滋润他的桃木剑,为他的成仙之路再铺一段红锦。

  MAY  MAY  MAY

  「来不及了。」她低语,「你不需要再祈求我的原谅、揣测我的想法,我不再恨你,不再猜忌你,但同时……」别开脸,「也不愿再爱你了。」

  「紫,这是你的真心话?」不是不知道她对他的绝望,但难道真的已经太迟了吗?他有些无措。她说不愿、不愿再爱……

  他拉住她,强迫她的视线和自己的接触,「为什么要这样勉强自己的心呢?让我对你证明吧,我会让你愿意再爱我的——」

  「我累了,若你对我还有一丝情意,就请你离开吧,我会真心感激你。」她打断。请别再说什么爱不爱,那只会令人软弱。魏紫心底想著,声音有些哽咽:「别提什么约定、什么承诺,我并不想再受到束缚。」

  「那么你为什么哭?」见她如此,他有些不忍,却没有放开她。「你为什么哭?你明明不这么想,却要让我离开你,好再次寻死吗?不,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我说过,我的生死不为你,你无需为自己揽上责任。」

  「可是我在乎!」他隐约知道她心底在乎的症结,却又无法言明,「紫,顺从你的心吧,不要顾忌什么,我们都忘了过去,回山里去,像当初那样……」

  MAY  MAY  MAY

  「我不会束手就擒。」红衣女子扬袖,抹去嘴角鲜血,「要杀我就凭本事!」

  「哼,我从来不曾期待过束手就擒的妖魔。」青年气定神闲,「若不是你,我早除了你那牡丹同伴。如今道途相遇,我又岂可再任你们危害人间?」

  MAY  MAY  MAY

  「不可能再像当初那样了。」她不著痕迹地挣脱他的手,「我很感激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我……我很珍惜,真的。但是,这样就够了,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放弃这么多年的努力,你懂吗?」

  「不,你为什么要这样想?这不是牺牲不是放弃。」他急忙说:「是我愿意做的,不只是为你,也是自私地为我自己啊!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有你陪伴。」

  「那么,我并不愿意。」她接口,并没有太多的考虑,心中只有同样的信念。

  「我不愿意背负这样的结果,我的背景与过去已经太沉重,你就当我……终究是个福薄之人吧。对不起,我也有我的自私。」

  她的语气悲伤而平静,听得姚黄心头一阵慌。

  「紫……」说吧!说吧!把一切都向她坦诚,那么再没有隐瞒,可以听见彼此真正的声音。姚黄突然有个冲动,「我……」

  可魏紫突如其来的惊恸表情让他的话止在嘴边。

  MAY  MAY  MAY

  若是罪,我当与你同伏诛。

  水气氤氲她的脸颊,大雨末歇,晨中天光是一片暗蒙,彷佛绝望铺天盖地。

  所有你存在於这世上的证据都凋亡。

  那么你呢?你还在不在?

  MAY  MAY  MAY

  「药儿!」

  撕心裂肺。魏紫拾起一把碎末、数朵红瓣,极悲之後只剩无声。

  雨依然连绵而滂沱,将她的衣湿濡,她的发凌乱。

  她在这一场倾城的雨中战傈。长剑比她的思索更快,指向了对面的青年道人。

  「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声音凄冷,在雨声中被溅淋得更加寒。

  也许药儿错待她,也许药儿怨责她,可她终究是与她作伴百多年的唯一情分。

  主仆为际,却情同至亲。

  「很好。」褐袍青年也早被泼得湿。他脸色凛然,将透水的衣袍缠起,桃木剑在雨中依旧飒飒生风,亟待再度的血腥。

  「且慢,桃君。她负伤未愈,念在过去的情谊,这一战可否由我代替?」

  桃君望向姚黄,眼里饱含深意。

  「你心意已决?那好,与魔同道,即是我辈之敌。」

  桃木剑划过数转,业已飞击姚黄,而姚黄一个翻身,拔过了魏紫手中的剑,迎战上去。

  手腕起落,命悬於斯,红英缤纷堕。

  姚黄一身布衣,在缠绵的隆雨之中与桃君的身影交错,魏紫手中无剑,竟只能看著姚黄在桃君的剑势威逼之下踉舱而心惊胆跳、袖手旁观。

  他,这是何苦?

  姚黄素来不是用剑之人。

  魏紫想要提起五内一股真气,然而,或许是桃君果真有几分能耐,她只觉得随著气在自己的四肢百骸流窜,也将蔓延全身骨节的痛楚一起牵动。

  一股腥甜涌上来。姚黄依旧不改脸上的微笑,他拭去嘴角的殷红,然後才回望魏紫,给予她一道安心的眼神。

  ——不必如此。真的,姚黄。我的仇就用我的血来索。

  魏紫心中一恸,绽开脸上凄楚的笑,著手取下自己手上镯,以及发上钗。

  「姚黄,你斗不过我的,回头是岸。」青年剑招凌厉。

  「我回头了,只不过我看见的是她。」姚黄忍住来自肩上的创痛,硬是接下桃君分筋错骨的剑式。汩汩的血色不断地扩散晕染他的衣襟,却未曾听见他的叫呼。

  仿佛痛的人,是另一个。

  「臭道士!」

  一丝凛冽直破风而来。他警觉地知道要闪躲,却终究还是敌不过来者之疾。

  桃君左手摸上自己脸颊,一掌的血泊。回身只见魏紫气喘力竭,抱著怀中半个人高的长弓拚命地咳,一柄精致的金箭已半个箭身没入他身後的合抱树身。

  「紫!」姚黄惊恸喊道,一个纵身飞至魏紫身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你又何苦这般勉强自己?」举掌作护心印,抵住魏紫後心,他急急运气欲平抚她岔乱的内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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