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存在过丝毫的快乐。
MAY MAY MAY
一切应该都到此结束了吧……
他嗡嗡作响的耳边忽然一片寂静,除了心跳,只余寺外蛙鸣虫唧。
结束。迷离月色已下再。方才她从那扇门踉舱离去,消失在无星无月的夜里。
「对下起……」魏紫幽微的叹息在他耳边,他突然惊觉,她从来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对他。
爱娇的她、忿恨的她、柔情的她、冷然的她,他都不曾感到这样的陌生……与恐惧。
「她哪一点吸引你?」
「哪一点?我只知道我喜欢她,自然就在一起了。」
很久很久以前,白素心曾这样问过。那时他没有明确的答案,而现在……
现在,他明确地感觉到,自己恐惧於一个……心死的魏紫。
多年前,他们曾有过一段爱恋,那时一切都那么天真、那么美好,美好到没有想过可能要经历怎样的淬炼。然後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当再次相见之时,针锋相对远多於甜蜜,更甚者,他们的关系残忍地夹杂著「渡化」的目的与现实。
魏紫一直问著,他为了什么爱她:他思索著,始终没有给出一个答案。或许,也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这对她来说这么重要。
然而在昨夜,她以背叛自己来背叛他,她以伤害自己来伤害他。
她竟是以这样浓烈而决绝的情感来爱自己,可姚黄啊姚黄,你并不全心珍惜她的情,反而利用它来达成目的,这是多么卑劣的手段啊!
於是现在,她对你心死了。
心死。是怎样的伤害能够让一个情感热烈的女子心死?
「她哪一点吸引你……」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她从来不吝於付出她的爱,而他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她的情,没有想过,会有不被她爱的一天。
而自己,早已习惯她的笑、她的怨、她的嗔、她的痴,甚至她的恨。一直一直,她对他的意义早已超出他所能言语,融入了他的心。
可是现在,她不要再爱他了。他不是不了解她,知道这样的举动对她而言是累积了多深的伤害。
「魏紫……」他想大声喊出她的名,却只吐露出呢喃的字句。
我多么傻多么傻,怎会把你伤成这样……
不!一定要挽回。在所不惜!
她足踏嫣红落瓣,一夜徘徊。
天色阴沉沉,当山问响起晨钟,她才意会到自己已在这虚晃了一夜。
闷湿的天气似要与她敌对,纷纭涌上她心头,那应该早已没有心力去维护的爱,却像是空气中聚拢的水气,氤氲地漫上她双眸。
什么都没有了。
在经过那样一个告别的夜之後。应该,没有了。
一条细细的山泉自她脚下婉蜒而过,微弱的淙淙声,是孕育她长大茁壮的依靠。她曾经听著这山中的流水如琴音;也曾经背弃过,在那千丈红尘里为人抚一支曲;然而无论在哪儿,她都不曾像现在这样茫然。
原来、她的世界竟是空虚若此……
她该往哪里去?
合该她命里就是孤绝一生吧。
她苦笑一声,拍拍衣袖站起,不经意的眼光却让她陡然一颤!
「魏紫?」语透讶然。
这是她们千年来第一次相见,魏紫与她四目交接,她依然清灵如当年,不似她的狼狈……
哈!还计较什么呢?魏紫心里不禁失笑。只是此时此刻,开口的白衣姑娘为什么还让她的心微微抽痛?
她选择忽视。冷冷收回目光,避开白素心,迳自向山下走去。
「魏紫姑娘!」白素心又喊了一声,语气有些迟疑,却还是开口:「你……这几日见过姚黄吗?」
乍听这名字,她忽然觉得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悲愤及难堪,「哼,向我问起他,不觉得可笑吗?」
「我这几日都没他消息,有些担心他。」想起前些日子他的颓唐,白素心眼底闪过明显的忧虑。这几日的不见踪迹,应该是来找魏紫的,然後该是再为彼此开始另一次伤害。
她为他感到难过。眼前的女子多么让她羡慕与嫉妒,为什么魏紫却不明白?姚黄啊姚黄,你这么做真的值得?
有些忿忿难平,脱口而出:「你不知道,他为了——」
「他为了谁已与我无关。」冷冷打断,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无益。
听见魏紫的话,白素心只觉得浑身战栗,仿佛有一种澎湃的愤慨与不甘,她努力压制,但是全部被魏紫的一句话击溃。
她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她总是那么温文和煦,为了让自己更接近姚黄一点。
然而,她不能容忍姚黄的一片心意被这样错待!
「你真的懂什么是爱情吗?」魏紫抬起头略带诧异地望著她,「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过去的一千余年里受煎熬?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多一点体贴?他只是要你的一份体谅一份温柔,然後他会把全部的爱情都给你,你为什么始终不能理解?
「你太骄傲,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你。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难道所有的人都要跟随你的情绪快乐哀戚,困死在窠臼里不得解脱吗?你自己一个人想不开,犯不著牵累所有人。即使是当初我欠你一条命,他欠你一份情,你要不要看看这些年他受的?够了!」
白素心难以平复急促的呼吸,歇了歇,按住心口,高张的怨愤终於缓和下来,「若你还记恨当初他救我而错过你,你现在就要了我的命吧。还给你。」
白素心反掌,从袖口掌心倏地滑出一柄兰花短剑。
她将短剑推到魏紫手中,指向自己胸口。
「用它杀了我,然後我便魂飞魄散,乾坤俱无。」
魏紫掌心里感受到短剑的冰冷,如同方才白素心的言词一样冷冽。
那些凌厉的指责,确实撞击了她自以为是的无动於衷。她、原来是这么自私的人?而白素心,一直梗在她心中的那根刺,则是这样地深明大义。
「哈哈哈!」魏紫突然放声狂笑起来。在经历过昨夜的绝望之後,她的信念无法下坚定,「对!我就是这么糟糕的女人。但是为什么跟这么糟糕的我相比,姚黄还是不要你呢?」剑刀更加冰冷,贴上了白素心的下颚。
「你既然知道姚黄为我做了这么多,但还是被我伤害,你怎么不去解救他呢?解救他离开我这个堕落而罪恶的妖怪啊!一个正道的修行者,竟比下上嗜血的妖女,你说你是不是很悲哀呢?这也难怪、你会想死在我手中了吧?」
「魏紫!你简直无可救药!」
「对!你说得对,我没得救了。不过,既然你自动送上门来,我倒是很好奇兰花精的元气吸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魏紫刀上微微使力,已在白素心颈上抹出一道血痕。白素心在听过魏紫那番话後,早已无心求死,她掌劈魏紫,惊险躲开了那短剑直接削断她的颈项。
是她太愚昧——竟将自己本命相连的枝叶,化作兰花剑交付到她的手里。
白素心正自发愁,魏紫却出乎意料地将兰花剑掷回,还给了她。
「哼!不是自己的东西,用起来始终不称手。要杀你,我不愁没有剑。」
魏紫解下发上羽带结,凝成一柄秋水长剑,纵身回旋,卷起四周满地嫣红落英,在空中围绕著魏紫,如同满天花雨阵。「疾!」声一喝,随著长剑的去劲,满天红英宛如万点流星,刺向白素心,划破她遍身肌肤衣物,伤势如鳞。
白素心但感全身血溅如花,筋麻骨刺。
她万万没料到魏紫竞如此狠厉!她千余年来以人为食,走的是偏门,功力竟远远凌驾在她之上!她连忙护住心脉,以短剑破空,划出一道越界的敕符。
白素心口呼道号,电光石火之间,她留在此地的肉身已然崩解,隐遁而去。
MAY MAY MAY
天大白,青山苍翠。
女子步伐蹒跚。她的衣染了血,在纯白缎子上更显沭目惊心,走了几步,忽地停顿下来,呕出喉问腥甜。
她望著掌中鲜红淋漓,终於支撑不住,依著林间树木,坐倒在地。
方才之事想来仍余悸犹存,想不到魏紫竞已不可理喻至此,让她对她的最後一份歉疚之心也尽失。
还顾念些什么呢?她气血翻涌,又一阵呛咳,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在在让她确信自己方才的愚蠢。
无法否认,自己和姚黄之间始终存在那么一个影子,虽然姚黄从来不提,她却也没傻到以为他已忘记。
为什么自己不主动些?千年来魏紫都只是一个意念,而她……是活生生在姚黄面前啊!他为什么从不肯多费心看看她?如果他曾经这么做,就一定不会忽略她双瞳间一直以来对他的灿亮——
怎么自己不主动些?对她维持了那样久的亏欠之情,原来只换得她的冷嘲热讽。
她想起魏紫的话,那样那样凌厉,如她的剑一般,刺得她无法招架、无法驳斥。
怎么会让自己落到这种地步?千年来隐藏的嫉妒与不甘瞬时淹没她的理智。转念至此,白素心蓦地伏在草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姚黄啊……你为什么从不爱我?你为什么从来看不见我?
难道真如她所说,我到底比下上她这嗜血妖女吗?
凄楚涌上心头,她的心绞痛,泪在淌,血在流。恍恍惚惚,直到意识到一脚步声自她身後伴随她的抽泣声而来——
她心中一凛,莫下是魏紫不肯放弃,寻迹追来……
白素心呼吸转急促!罢了,魏紫若执意追杀,她就算胜算渺茫也要放手一搏!
她隐忍住肢体疼痛,暗运内息,袖中短剑握得紧紧。身後的步伐渐近,三步、两步、一步!
奋地转身,正要看清来人,却惊呼出声——
「桃君?!」
「白姑娘?!」
褐衣青年下易出现表情的脸上竞也闪过一丝讶异,他低头看著眼下狼狈的女子,白衣映红,竟是旧识。
「原来是你……」白素心呼了一口气,脸上放松的表情尽纳青年眼底。
皱起眉,「你伤得下轻,怎么回事?」他快步定进她身旁,弯下身,点了她几处穴道,暂时缓住了血,问道。
「我——」欲言又止,这该从哪说起?
「我远远看见山上云气诡谲,似有妖气,看来判断不差。」青年眉目如星,神情肃穆,「看你这身伤势,即知那妖物出招狠毒。你是怎么遇见的?」
「说来话长。」白素心轻叹一口气,已是如今局面,她再无道义为魏紫隐瞒,「她本是我的一个朋友,无奈千年前坠入魔道。」
「我本有心将她唤醒,无奈她魔性已深,沉疴难回。」白素心诉说著。她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将对姚黄、魏紫和自己有怎样的改变。眼前青年向来执著於除妖,不知这样坦白是错是对。
「她隐於人间已千余年,长年以吸取男子精气为元,因此我几乎不是她的对手。」她抬起眼,望向桃君。他的眉拢起,眸光专注,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
手臂忽然传来隐隐一阵痛,迫使她想起方才魏紫的无情、魏紫的狠厉——
深吸一口气,她垂下眼帘,一字宇清晰如圆润的珍珠:「魏紫,红妆阁魏紫,她是千年牡丹花妖。」
MAY MAY MAY
落叶无边,萧索人心。
她静静地坐靠在老树旁。万籁俱寂,唯有落叶纷然而坠,恰似她已然千疮百孔而死寂的心,只有向下坠跌,再无生机。
魏紫的眼神迷蒙而空洞,无神地注视著叶落、叶化上。时间没有意义。
她什么也不去想。不去想就以为不曾发生,直到一串踏在叶上的细琐,重新带她体会声音的存在。
那香气,是药儿。
魏紫缓慢而困乏地抬起头,仰望药儿阴晴不定的脸。
这张脸,在几天前还是朝夕相对、温文谈笑,然而此刻,她眼瞳里只有对她深刻的怨毒与敌对。
「你为什么回来?」魏紫淡淡地问,却无法压抑胸中的起伏。
「我……」药儿没想到会就这样重遇魏紫,也没想到魏紫会这么平静地问她,一时语塞。
她不安地将手中一管略嫌破旧的紫毫笔往身後藏了藏。这便是她回来的目的。
在她经年擦拭如新的记忆里,曾有少年白衣手掌著她的手,重重交叠,透露一种温柔一种情愫,教她如何握笔、如何写人间的字。
少年的眉目温煦,但是状似蛟龙,是将来一定有一番大成就的英雄人物。
他也是她的英雄。他爱她,她知道的。从每一日如常的一瓢饮,如常的温言软语。她是一株花也罢,她是一个人也罢。
她的名字叫药儿,是他超的,也是他一横一捺教她认得。
她那时候还不晓得,人有寿命的尽头,而他的终点如许急促,教人怨天。
姑娘教她:修行者必须要忘情。她将那有过他体温的笔埋进地下,却未尝想过竟会重新与有著同样面孔的他相逢。
她心里有酸有甜,但是为什么,魏紫要以这种方式打破她的惆怅?
——我必须要忘情、难道你就不用吗?
药儿想到这一层,只觉得胸中一股气恼涌上来。她恶狠狠地瞪向魏紫。
「我回不回来与你有什么干系?你不是早已不当我是你的姊妹?」
魏紫叹一口气,「药儿,你误会了。那一天我不是……」
「有什么好误会的!这种事情难道我还会看错不成?我可是伺候你花魁魏紫数百年如一日的婢女啊。」药儿冷笑道。
魏紫此刻隐约有些明白了当日姚黄想要对她解释的苦衷。人在自以为是的怨天尤人里,什么也听不进。但是明白了又有何用?之所以会定到这步田地,不单是误会两个宇可以促成。
她对他的信任太薄弱,而白素心对她造成了不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利用穆执里之前,难道心中没想过药儿的感受吗?
她以为瞒著药儿,一切都不构成影响;难道没想过白素心与她之间的错误?
我没有跟穆执里上床。她说了,难道药儿就会信?甚王连穆执里都以为他们有一夜的快活呢。魏紫自嘲地笑了起来,「药儿,你跟我一样傻。」
「哼!不要把我想成跟你一类的,我没那么下贱——」
语声末尽,然而风中卷起的逼人剑鸣肃天劈地!魏紫心中暗暗惊心,她大叫:「药儿快避!」一道剑光已然向她站立之处直直劈去。
第九章
药儿尚不及反应,已被魏紫推开;她抬眼,望见魏紫已旋身而起,挽袖欲推开凌厉的剑光。但剑气太突然太急骤,唰地一声,凌空狠狠擦过魏紫的手臂。
桃木剑——
「小心!」药儿情急大喊,凝气於指,欲解魏紫危机,却讶异地发现气焰竟是如此薄弱。
她暗自心惊未定,魏紫翻跃的身形已然落地。她步伐凌乱,长发披落至腰,双眸熠熠晶亮,似乎有一抹洞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