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见到你爹和兄弟们?”陆夫人问道。一个女孩子家单独外出确实不太寻常。
荭凝困窘地垂下眼,她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只消几秒钟,她已有了决定。
她宁愿坦诚也不要欺骗。
“我没有住在家里。”她仰头直视着陆夫人。“我现在住在城里的凝香阁,花名叫荭凝。”
荭凝的手心冒着汗,她紧握住了拳头,屏息等待着陆夫人眼中的轻蔑?
然而没有,她看来只有震惊--和怜惜……
“为什么?”
“家里人丁太多了,爹爹供不起……”于是把她卖入青楼……很老套的故事,却是她的命运。
陆夫人忿忿地骂道:
“哪有人这么丧尽天良的,再怎么不济,也不该把女儿推入火坑!”陆宴夫人是生气的,却也有些失望,原本还在盘算能让荭凝入她陆家门,以兰姑的多产看来,她的女儿应该也能替陆家产下子嗣。
哪知她却是……唉!
陆老夫人藏起自己复杂的心绪,慈爱地对荭凝说道。
“依我和你娘的交情,怎能坐视故人之女堕入红尘。这样吧!我替你赎身好不好?”
“陆夫人!”荭凝惊愕万分的瞅着她,怎么也想不到,才初见面陆夫人音愿意为她赎身。
“待会儿我要府里的管事去和你的主子谈,别担心,一切有我。”陆老夫人拍胸脯保证。
荭凝是感动的,却不得不想到现实的一面。
陆夫人对妓院的规矩根本不懂。她的身价,恐怕不是单纯的陆夫人能想像的。
荭凝低头沉思。
这回她是打定主意要离开凝香阁。若陆夫人的钱不够,她平日也还有些珠宝首饰,也许她还得花些时间求求艳娘……
“谢谢夫人。”荭凝是真心感谢这慈爱的长者。“小荭真不知如何偿还您的恩情……”
“不用提了。怨只怨,不能让我早些遇见你……”那样,也许她的计画还有可能,现在……真是晚了……
陆夫人在心里叹息。
“陆夫人,小荭有个不情之请。”荭凝决定放手一搏。她深吸一口气轻道:“其实,小荭见过陆将军……”
“皓腾?”
“是。”荭凝垂首,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若夫人不嫌弃,小荭愿意服侍将军。”
陆夫人讶异地扬起眉,这话是说到她心坎底了。但她可不是没顾虑的--陆家怎能容纳一名不清白的媳妇。
“小荭,这恐怕……”
荭凝自陆夫人眼中看出了她的顾虑。
她咬着唇,娇羞地开口:“夫人不用担心,小荭至今还是清倌。”
“是吗?”陆夫人惊喜万分。
“那太好了!”她抓紧荭凝的手,笑开了眉。
对了,还有一件事,她可得对小荭先声明。
“小荭,你可想清楚了,皓腾那孩子已有正室了,所以恐怕只能委屈你为妾……”
荭凝嫣然一笑。
“小荭明白自己的出身,只要能服侍将军,小荭不会计较名分。”
荭凝的懂事可让陆夫人满意极了。
今日在佛前许的愿竟成真了。陆夫人喜孜孜地想着,脑中已开始浮现子孙围绕身旁的美景。
凝香阁的茳凝被赎身了!?
这消息喧腾了一阵子,更是梅花弄里每个人都要谈上几句的大八卦。
传言是刚凯旋归来的镇远将军,不惜重金将花魁娘子娶回府中。
“不对啊!陆将军不是向来以疼爱妻子闻名的吗?”茶馆里有人这么问着。
“你懂什么,只要是男人,哪个不喜新厌旧!”同桌的汉子大声嘲笑着那名发问者。
“是呀,别说家花哪有野花香了,我看哪,将军夫人顶多是个不识情趣的木头美人。比骚浪,那比得上花魁荭凝那样勾动人心。人说娶妻娶德,娶妾嘛,嘿嘿……当然娶色啰……”
说着,在座的男人都邪恶地大笑起来。
“真想不到,陆将军平日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居然也过不了美人关。”
“少来了,那还不是装出来的。”
“怪只怪将军夫人的肚皮不争气,陆家不把她扫地出门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看也差不多了,等荭凝进门,嘿,恐怕正室就要被打入冷宫了……”
众人正说到兴头处,角落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猛地一拍桌子,霍地起身。
那男子二日不发,光是用一双冷厉的目光怒视众人一眼,就足以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当场整座喧闹的茶馆鸦雀无声……
男子瞪了他们一眼,甩开衣褂,大步地走出茶馆。
直到他的身影离开很很,众人大气还是不敢喘-下。不知怎地,大伙儿全被那陌生男人的气势震慑丝
“那……不就是陆……陆将军吗?”有个声音颤巍巍的开口了。
当场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凉气……
荭凝搬出凝香阁,暂时在城中租了间清静的屋子。艳嬷嬷算对她极好了,甚至议她带着杏儿忠来。
“荭姊,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这日,正帮荭凝梳妆的杏儿,终于憋不住几日来的疑惑,开口问道。
“当然了。”荭凝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心底全是甜蜜的笑意。“再几日我就要嫁进将军府了,我真的好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杏儿不满地咕哝着。“以你的条件别说是将军了,有那么多王公贵族都跟你求过亲,而且人家可都不顾一切地要娶你作正室,你居然要去当名小妾,杏儿真为你感到不值……”
“你不懂……”荭凝依旧笑吟吟的。
她正想对杏儿说什么,前厅却传来砰地一声巨响。荭凝相杏儿对看眼,正疑惑是什么事情,陆皓腾已像一阵狂风似地卷进内室。
他站在房门口,抿着嘴唇瞪着她,眼光锋利而冰冷。
“陆将军……你怎么闯进来了?这是咱们荭姊的闺房啊!”杏儿在陆可怕的脸色下不禁栗栗发抖,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善尽保护荭姊之职。
“杏儿,没关系的。”荭凝对杏儿说。盈盈起身,走向陆皓腾,甜甜他一笑。
“你来看我吗?”一颗心因见他而狂野地跳动着,倾城娇颜不觉泛菩的期待。
“你在搞什么鬼!?”他狂怒地吼道。
荭凝唇间的笑倏地僵住。
“什么?”
“别给我装傻!”他暴怒地打断她。“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处心积虑的进我陆家?你好卑鄙,居然让我娘逼我要纳你为妾,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手让他紧紧掐住,力道之重,仿彿恨不得将她的腕骨折断。她的脸顿然变为惨白,却不为疼痛。
而是他眸底愤恨的怒意--
“我爱你。”她微弱但坚定地回答他。
他的反应是仰头大笑。
“爱!?哈!”他仿彿听到最荒唐的笑话。“什么时候婊子也懂得爱了?你指望我会信你吗?”
“是真的。”她平静地直视他。
陆皓腾止住了嗤笑,低下头,无情而冶冽的眸子紧盯着她。
“少来了。是为了钱吧?”他轻鄙地嗤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手段真高,居然让我娘出面为你赎身。算了,钱也花了,我可以不计较,但要我陆皓腾迎你进门,万万不可能!”
“不是为钱。”荭凝挺起背脊,他的误解和轻蔑狠狠地刺痛了她。“我说我爱你,为什么你不肯相信!?”她气恼地吼回去。
陆皓腾冷笑,低沉的嗓音透着一丝残冷。
“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你休想用欺骗娘的那套来唬弄我,我们都很清楚你是怎样的女人。”他的手掌无情地掐紧,俊逸的脸庞满布阴霾。一我不会容许你伤害我的妻子。你听清楚了,我爱的人只有段芸心,而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荭凝抬首望住他,血色自她脸上褪去。
听着他的告白,她编织的美梦仿彿在刹那间毁灭殆尽了,满心只剩下苦涩,难以吞咽的苦涩……
“我不在乎……”她开口,强力压抑住自己喉头的哽咽。“我不在乎你爱的是谁,只要让我跟在你身边,我要的只是这样……”
他错愕地瞪着她。
她的话令他深深震撼住了。她是怎么做到的,居然可以这样骄傲地声称自己爱他。她昂首挺胸的模样高傲坚强得有如女王,另一方面,她眼底盈盈的泪光却又凄楚得让他心疼。
心疼!?陆皓腾身躯一僵。
不!他不该对她产生爱怜之意。她只是个心机深沉、淫秽不洁的女人,她怎比得上他美丽又纯洁的妻子!?他不断提醒自己。
陆皓腾吸了口气,眼神再度回复先前的冷硬绝情。
“随便你。”他冷冷地威胁道。“若你执意要进我陆家,那就要有承受我怒意的打算,我不会给你好日子过的。要是我知道你伤害了芸心,找会让你一生悔恨的。”
他粗蛮地甩开荭凝的手,让她的身子狠狠摔在地上。
陆皓腾看也不看她一眼,整个人带着怒意大步离去。
荭凝跌坐在地上。她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离去的身影,她感觉喉头像哽住了,想哭,却哭不出来。
“荭姊……”杏儿被吓呆了。“别嫁给陆将军了!”她忍不住哭道。“他都说不爱你了,别冉坚持了,荭姊,为了你一生的幸福,别嫁给他啊!”
荭凝低着头,默然不语。
“小姐,你听杏儿的劝……”
“别说了。”
杏儿不敢置信,为什么她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不是太傻了吗?
“别说了,你先出去,让我静静。”荭凝坚持道。
杏儿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咬牙叹息地离去。
陆将军府邸
陆展逸走进皓云阁,那是属于他大哥陆腾的寝居和书房,他却如入无人之地似的自在。
“夫人呢!”推开大嫂段芸心的房门,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蹙起了眉,问着侍女。
“夫人在前头的凉亭里。”侍女对陆展逸的来访不觉奇怪。因为这五年来,二爷出现在这里的次数远比大少爷多太多了。
他几乎每天都要来找段芸心聊聊天,陪她解解闷。
陆展逸走向池边的凉亭。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可爱的身影坐在石凳上,她的手撑着娇小的头颅,黛眉轻蹙,一抹从未有过的愁思出现在她永远笑靥盈盈的脸上。
陆展逸的心一紧,匆匆走到她身边。
“芸心!”
他们从不讼叔嫂相称。芸心和陆家二兄弟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纵使芸心嫁给了年长的陆皓腾,她和展逸之间仍保持相当的情谊。
事实上,自芸心十三岁嫁入陆家,十七岁的陆皓腾在新婚第二天就被上战场。这五年来,多亏了展逸,她在陆家的生活才不至于太孤单寂寥。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展逸关心地问。
段芸心瘪了瘪嘴,咬着唇。
“娘刚刚跟我说了件事……”
芸心知道了!陆展逸看着眼前的女孩忧虑哀戚的小脸,顿时气愤填膺。
“你别担心。那全是娘一厢情愿的安排,哥绝不会为了一个不知耻的狐狸精而变心的。”
“其实也不能怪娘,是我自己肚皮不争气……”芸心垂下头,低叹声。
“胡说!”展逸为芸心打抱不平。“是娘太心急了,毕竟哥长年在外本很少回府,怎么可能让你受孕!?”
段芸心闻言,疑惑地扬起头看他。
“跟皓腾长年在外有什么关系吗?不是成亲以后,自然就该有小孩的吗?”
陆展逸惊讶地张大嘴。
这是什么问题…难道……难道芸心不知道小孩是怎么产生的吗?
他心中充满疑惑,本想开口问个详细,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这是他们夫妻间的事啊……展逸思及此,不禁涨红了脸。
“皓腾!”段芸心见陆皓腾向他们走来,高兴地喊道。
陆皓腾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为她披上毛裘。
“天冷了,怎么在这吹风?也不怕着凉。”
从小到大,对这个小他五岁的女孩,他一向呵护有加。和她成了亲,虽然相处的时光不多,却对她温柔备至。而且只有在她面前,个性一向沉默孤傲的陆皓腾才会展露不轻易对外人表现的柔情。
段芸心吐了吐舌头,“人家心情闷嘛……”
陆展逸看见她仰头对陆皓腾撒娇的甜美脸庞,一颗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我先走了,你们夫妻好好聊!”他僵硬地转身。
芸心看着展逸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芸心。”
皓腾的呼唤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
“我听说你和娘谈过了。”
芸心眨眨眼,这才想起娘今早对她说的话。
“喔-是啊……娘说……她说……你耍纳妾了。”
陆皓腾咬紧了牙根,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狂怒。
“不是我愿意的,是娘硬逼我。”
“我知道……”芸心皱眉道。“娘还说如果我不同意,就要以七出之名把我休离陆家……”
“她真么说!?”陆皓腾怒吼一声,抡起拳头,愤恨地一拳击在石桌上。
那石桌不敌他野蛮的怒气,竟裂出一道缝来。
段芸心瞠大了眼,恐惧地看着碎裂的石桌,再看看丈夫肌肉纠结的手臂和颈上隐现的青筋。
她很害怕。纵使心知他是为了她,但这样的皓腾,还是让她心生畏惧。
如果是温文儒雅的展逸,应该不会这样吧?
“芸心你别怕。”皓腾见她脸上的神情,不由得软言安慰她。“我不会让你离开陆家。”
段芸心急切地点头,眸底有真实的畏惧。
“皓腾你别骗我喔!我真的不想离开陆家。”陆家有最疼爱她的丈夫和她最谈得来的朋友--展逸。“娘要你纳妾,你就纳吧!我不会吃味,真的,我会当个明事理的好妻子!”
她愈是这么说,陆皓腾的罪恶感愈重。
“我保证,你在陆家的地位绝不会改变。那女人,只不过是个产下子嗣的工具……”他咬牙,说出的话是绝对的冰冷无情。
“都怪我。”芸心可怜兮兮地瞅着他。“没替你生孩子……”
陆皓腾一阵心虚,这事他又何尝没有责任,若不是他一直不能突破心里的魔障,也许就不会……
他突然伸手将她纤弱的身子拥入怀中。
他是正常的男人,没理由不碰自己的妻子啊!
芸心不自在地在他怀中僵直,她还是不能习惯他如此亲匿的举动。
陆皓腾放开了她,她眼中的恐惧无措令他纵有欲念,也消逝无形了。
不知怎地,此时皓腾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有着美艳生动的脸孔和舌软馥郁的身子的女子。那时他也是将她抱在怀中,可是那感觉却是大不相同。
抱着芸心的他只有平静祥和的心情,但抱着那女子,他却是……炙热、冲动……纯粹的……狂野的欲念……他的下腹燃起一把疼痛的火苗……
不!他怎么会想到那个娼妇!?陆皓腾让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迅速转过身,握紧了拳头。
“皓腾?”芸心在他身后怯怯地喊。皓腾好奇怪,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