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为何,蝶儿就是感到浑身不对劲,颈后的寒毛也一根根地竖立,彷佛后头有一只眼睛盯着她似的,让她一颗心就这么悬在半空中。
她就这么停留在原处不动,不敢向前走,亦不敢回头。
突然冷风四起,原本就可怕的气氛顿时又加剧了,她全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头皮发麻。
「谁?是谁在那儿?」她又问了一次,这回几乎是用吼的。
四周依旧寂静无声。
但直觉地她就是知道有人在那!
「不说话吗?再不说话,小心我要不客气了!」她壮了壮胆子,以更为泼辣的语气又吼一次,但心底实在是怕极了,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不管了,她已经豁出去了!
在做了几个深呼吸后,蝶儿突然转过身去,一道黑影于同时由她顶上掠过。
「啊……」
她闭上眼大声惊叫,耳际突然传来一声「喵」的声音,她倏地睁开眼,瞪着在碎石路上奔离的小小黑影,好半天仍回不过神来。
「啊……呵……哈……哈哈哈……」
让她惊吓得失了大半个魂魄的,原来不过是只野猫罢了,蝶儿开始放声大笑。
接着,毫无预兆的,她的脚踝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并紧握着她。
「啊……鬼啊!」她再度惊叫,叫声更为凄厉。
蝶儿拔腿想跑,但她脚踝的手却死命地握着不放,吓得她泪水直流,心想这下真是死定了,于是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哭着求饶。
「救……救……救叩啊……我还不想死啊,当奴婢虽然是苦了些,但是好……好歹我还活着啊……啊……我不想死啊!」
「闭……闭嘴!」
一声含着怒气的低喝声自她脚踝处传来,蝶儿立刻住口。
咦,会说话?
会说话就不是鬼啰?
她脑袋顿时清明了起来,接着她鼓足了莫大的勇气,小心翼翼地将头低下……
「啊……」惊叫声又起,因为她瞧见了一双沾满了鲜血的手掌,正湿漉漉地握在她的脚踝上。
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叫中,也不知是她的力气突然变大了,还是握着她脚踝的血掌气力用尽了,她竟然意外地跳出了血掌的掌握,远离它好几尺之外。
「救我!」草丛内再一次发出短促低沉的求救声。
她瞪着草丛外的那只血掌,连吞了好几口口水。
救他?还是不救他?
蝶儿内心起了莫大的挣扎,她只是一个奴婢,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看顾好了,她凭什么救他?
救了他,无疑是一项大麻烦,回去后她又该如何对胡总管交代?
对!俗话说得好:闲事不管,横祸不生。
心中主意既定,蝶儿反身离去,但才举足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忍不住地又回头看了看。
「但是娘也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的心又挣扎了。
「什么不好教,净教我这一句。娘也真是的,不也有人说过: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吗?」她自语着,并懊恼地闭上了眼,好来个眼不见为净。
但不知为何,只要她一闭上眼,那只血掌就像是被烙下了印似的盘踞在她的脑海,恁她连甩了好几遍也甩不开,百般无奈地,她只得硬着头皮又踅了回去。
「我这回死定了啦,事后我一定会后悔死啦,没事学人家管什么闲事,待会回去铁定得挨鞭子了。」她嘴里虽然叨念着,但还是伸手掀开了草丛,在掀开草丛的一剎那,她的心脏险些儿停摆。
她连忙摀住口,因为见到满身鲜血的男人,险些儿让她吐了出来,而那满身鲜血的男人,竟然还能睁着半开的眼眸瞪着她。
更可恶的是,那眼神竟然让她所有自保的念头,全都在一瞬间化为云烟,消失不见了。
她下意识地连喘了几口气。
这……这个男人全身上下散发着鬼魅般的气息,不是因为他全身沾染的鲜血,更不是因为他命在旦夕,而是……而是他那一双眼,一双深邃的黑瞳,那绝对属于地狱,因为它们毫无隐藏地反射出噬血邪意,令人浑身发颤。
「你……你是谁?」蝶儿颤声问。
森眼的黑瞳冷睇着她,冷汗自他的额际一颗颗地滑下,两道浓眉紧紧纠结,他紧咬着牙似在隐忍着巨大的痛楚般,但全身的警戒却丝毫不见放松。
见他不愿作答,蝶儿也不好再苦苦逼问,他身上的伤太重了,若不赶紧就医,可能待会他就得命丧黄泉了,于是她颤着手上前扶他。
「你还能走吗?」她问话的嗓音依旧是抖动的。
他攀扶上她的手,双眼依旧紧锁着她,似在认清她的模样般,突然一记蛮力将她往前一扯,让她整个人摔跌在他胸前。
「啊!」蝶儿惊叫一声,骇怕地想要翻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却被他紧紧地箝制住。
「今天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听到了没有?否则我会要了妳的命!」森冷虚弱的声音在蝶儿耳畔警告着。
虽知他现在身受重伤,所说的话可信度极其有限,但不知为何蝶儿依然感到惧怕。
「听……听到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你尽管放心。」蝶儿嗫嚅道。
在她好不容易许下承诺后,他才稍稍松开了臂力。
「现在……救我!」说出这句话后,他竟意外地昏厥了,又或许该说他根本就是忍着仅剩的一丝力气。
蝶儿充满惧色地瞪着在血泊当中的男人,她万万没想到临死之人还能有这样的意志力,以及这种恐怖的威吓力,这……这人真是好可怕!
他到底是谁?
见他一身华服价值不菲,语气又难掩王者气势,只怕此人来头不小,看来她是招惹到不得了的人物了,那……那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在蝶儿惶恐之时,男人的气息愈见薄弱,她一见情势不对,立即当机立断地找来一大片芭蕉叶和草绳。她将草绳一圈又一圈地往他身上缠绕,然后再使尽力气将他抬上芭蕉叶,就这样将他拖往经年不用的废墟中。
第二章
「青宇!」
昏迷中的男人嘶声叫喊,全身的痛楚让他不得安眠。
他看见了直坠而下的马车……看见了青宇那带着戏谑的笑容……看见了龙褆穿上皇袍,眼底泛着阴狠的光芒,然后龙褆冷笑,笑声加剧……
后来,阴森的笑声变成了青宇的呼喊,接着青宇惊恐的眼眸随着直坠的马车大喊着:「大哥……」
「醒醒,快点儿醒来啊!求求你醒来!」蝶儿着急又惊惶地摇晃着仍在昏迷中的男人。
那惊惧的嘶喊,那种用尽气力的嘶喊,教人听了惊惶又骇怕,但最令蝶儿骇怕的并不是他的嘶喊,而是他已经高烧昏睡三天了,蝶儿真怕他就此再也无法苏醒。
拔尖的女人嗓音,唤醒了龙颛某一部分的意识。
在迷迷糊糊中,他认出了这个耳熟的嗓音,他飘渺的意识在清醒与昏迷中交错,错综复杂的影像让他分不清实际与幻觉。
香甜的嗓音搭配着一张极丑的脸孔,他皱了皱眉,丑陋的脸孔在他眼前放大,他忍不住地闭上了眼。
但一张开眼后,丑脸孔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仙子般的绝丽容颜。桃花般粲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红滟的朱唇缓缓地贴近他,令他一向波澜不兴的心湖起了急遽的震荡。
仙子般的美丽脸庞在他的上方停住了,她温柔地探出手触碰他的额,他的心跳突然加快……
仙子为何蹙起了柳眉?
他想伸手抚平它,但手才刚伸出去,仙子转身又回头,一张绝丽容颜又变成了一张极丑的脸……
「都烧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退?」
蝶儿又是心急又是烦躁地来回踱步,一会儿以湿毛巾擦拭他的脸,一会儿又伸出手探探他的额。
「求求你,醒醒吧!能用的药材我全用上了,你若再不醒我就只得报官了!」蝶儿像是自喃又像是对他恐吓般的低语着。
天啊!他要真死了,她会不会因此而被判刑啊?
干脆报官吧!
但他说她若把事情说出去,他会要了她的命啊!
她到底该怎么办?
蝶儿烦恼地来回思索着,一旁火盆子上头的药草又沸腾了出来,蝶儿赶紧奔过去掀开药壶,又差点烫着了手。
面对着此般的乱象,蝶儿的情绪真是坏透了。
蝶儿搧动着火盆子,心里有一把无处可发的怒火。
她瞪了那个昏睡的男人一眼,气恼着自己干嘛那么好心救他,难不成她是给鬼迷了窍,才会平白无故地救了他?
不过,救他也就算了,谁知道他竟然来个昏睡不醒,在他浑身又是伤又是高烧不退的形况下,蝶儿着实惊慌了,于是她只好胡乱到药铺里,为他抓了几帖药方子,这又花去了她大半个月来,好不容易积存下来的银两。
这些银两可是她牺牲了无数的睡眠时间,一针一线慢慢赚来的,是要等将来为珠儿以及自己赎身用的。
这下可好了,银子全给这家伙用光了,她什么都没了,要是不幸又让人发现了她与珠儿的谎言,她们说不定会因此被杀头也不一定,想到这儿她就更气了,简直快呕死了!
「水……」男人的嘶喊终于有了变化。
蝶儿闻声跳起,赶紧往井边掬了一把水,来到男人身旁。
「水来了。」
蝶儿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将勺子靠在他的唇边,慢慢地将水灌入他的嘴里。
冰冷的水滑入龙颛的喉头,让他连呛了好几口。
「咳、咳、咳……」
「小心点,别呛着了。」蝶儿连忙顺了顺他的后背。
龙颛的两道浓眉扭紧。
这里是哪儿?是谁在说话?
身体好热啊,浑身的痛像被大卸八块般的疼。
该死,这是谁干的!
他下意识地用力推了蝶儿一把,将蝶儿整个人推跌在地。
「啊!」蝶儿不意他会突此动作,她抚着擦破皮的手肘,一双眼不禁要怨愤地瞪着他。
这人怎么这么粗暴,才一醒来就急着伤人?
在意识飘渺间,龙颛终于睁开了眼,但眼前一片茫然,仍找不着任何焦距。
蝶儿才一起身,就立即被他那一双毫无温度的冰瞳紧锁着。
「妳是谁?」他依然气虚,但语气极为阴沉。
好丑的一张脸!这是龙颛见到蝶儿后的第一个印象。
蝶儿竭力保持镇定,她再一次地体验到,他那双邪恶却充满魅惑力的黑眸有多大的震撼力,在他紧锁的注视下,她几乎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才没在他的目光下吓得逃走。
蝶儿连吞了几口口水后,才鼓足了勇气迎上前。
「我名叫蝶儿,是右丞相府内的小婢,三天前于清晨提水时,发现了你昏倒于草丛中且身受重伤,你想起来了吗?」
他突然一把拽住蝶儿的手腕,蝶儿惊呼一声,「啊!快放手啊,好痛!」
他的视线在她脸庞搜寻了一遍,「是妳救了我?」他的口气是质疑的。
「是……是的!」这人好凶啊!
他骤然放开她的手,她重心不稳地向前一跌,模样极为狼狈。
他冷然睨了她一眼,「我昏睡了三天?」他又问道。
他的态度极为傲慢,根本对她这位救命恩人不屑一顾。
蝶儿再也忍不住满腔的不满,她的口气也就不怎么友善。「是啊,整整三天三夜,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又看了她一眼,表情这才稍有了缓和之色。
「有劳姑娘费心了。」他冷淡地说着客气话。
听他这么一说,虽不见什么诚意,倒也让蝶儿气消了不少。
「算了,醒来就好,能醒应该就无大碍了吧!」蝶儿走回火盆子处,倒来了一碗药。
「不过药还是得吃,刚刚我量了温度,你的烧还没完全退,还是赶紧吃药要紧。」
她将那碗药递给龙颛,龙颛并未接手,反而一脸戒备地睨着她。
「放心吧,这药很安全的,你能醒来,靠的可全是它。」她挨近他,见他仍全身警戒地,于是她便在他面前试了一口药,以证实药中无毒。
但这药着实太过苦口,她才沾了一口,就忍不住地想吐出来,但又碍于怕他因此生疑,于是她就这么含在口中涨红了整张脸,然后在极端痛苦之下,硬生生地将那口苦药给吞了进去。
他的冷眼到了此时才有了些许的转变,明显温暖了不少。
吞了苦药后,她勉为其难地笑了笑,「瞧,没事对不对?来,让我来喂你吧。」
龙颛虽未拒绝,但也未答话。
蝶儿坐落在他的身侧,小心翼翼地吹拂着手中的那碗药。
她那又长又翘的睫毛在离碗一吋的上方眨动着,红滟的朱唇嘟起吹拂着手中的碗,完好的半边脸颊洁白明亮,白皙中透着粉润的微红,那姿态说有多娇媚就有多娇媚。
龙颛面对着那半边脸庞,惊艳着这个丑女原是有如此姣美的脸蛋。
「小心烫口。」
蝶儿叮咛着靠近他,再以碗就口地慢慢喂入龙颛的口中,他未回绝地让她一口一口地喂着,心中诧异着习惯了女人服侍的他,怎么会觉得此刻的感觉异常奇特?
是因她刚才以身试药?
还是因她救了他一命?
抑或是她是个丑女?
他不禁暗自失笑,看惯了宫中艳丽的姿容,他竟然会觉得这个丑女的半面容颜更胜花娇?
当龙颛陷于沉思间,蝶儿也趁此机会端详他。
怎么男人也能生得这般俊美无俦?
这合该是一张教任何女人见了都要为之倾心的俊颜,但却散发着教人惧怕的威仪,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是那般的骇人。
他究竟是谁?
有着怎样的身分?
又为何受了重伤?
太多太多的疑问在蝶儿心底盘绕,她终于忍不住地问:「为什么会伤成这样?是仇家吗?」
龙颛脸色于瞬间巨变,眼底好不容易才有的平静,此刻已不复在,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深层的怨恨由黑瞳中迸射出来,像柄利刃凌厉地刺向她。
蝶儿被他突来的转变给骇住了,她说了什么吗?她只是关心啊,看顾了他三天三夜,难道连这也不能问?
「妳将我受伤的事告诉其他人了吗?」他的大掌箝制住她的咽喉逼问。
「没……没有。」蝶儿困难地回着。
听见她的回答后,龙颛冷凝的脸色才见缓和,他松了手后难得语含歉意地说:「我惹了一些麻烦,现在不便对姑娘细说,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包涵。」
脱离他的掌握后,蝶儿连吸几口气。
这人太可怕了,喜怒无常得很,前一秒钟她还以为他就要了她的命,后一秒又斯文地令人以为刚刚只不过是她的幻觉。像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妙,应该尽快送他离开才是。
于是她急急说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不便说就别说了吧,但你府上在哪?需要我为你去通报一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