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对着他幽幽说着,没发现此刻他倏地转回视线,深沉地注视着她。
「我的胸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宽广。原本以为我可以容忍你所有的冷言冷语,我可以等待你来爱我;可是,我真的愈来愈没有勇气听你说出任何难听的字眼,我的心是肉做的,它也会受伤,尤其它的伤害是来自于我所爱的男人。」
深吸一口气后,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有淡淡的哀伤。「也许我并不适台做你的天空吧。虽然我们不能相爱,但我真心希望你能够好好爱自己。」她停顿片刻,语音哽咽道:「我不会再来缠你」,语毕,她夺门而逃。
肯恩僵立依旧。
※※※
船尾甲板上的剑击比赛已进行了一整天。
这次几乎是全员参加,除了船长肯恩、大副杰克及三位人员担任评审外,所有人全出席了,也是历年来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
原因无他,只因为比赛前有许多人扬言:若取得冠军,要许愿要求雪曼陪他们共度一夜,没想到雪曼本人竟同意了。消息一传出,全船的人为之沸腾。原本因船长之故而不敢追求雪曼的一票船员,全卯足了劲练剑,只为了这一天能赢得冠军,一亲美人芳泽。
当然这个消息是彻底对肯恩封鍞,也没有人有胆子告诉他,深怕又引来一场大冰雹。
也许事后船长会大发雷霆,但是大家全一致有默契的隐瞒住。实在是雪曼这个奖品太诱人,谁也不想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尤其雪曼自己也答应。
杰克也配合雪曼故意不说。他知道聪明如她,应该自有主张才敢这么做。
而且比赛规则里多加了一条但书,是雪曼要求的。而所有人看过之后只是哈哈大笑
,谁也没有对那条规定认真。只有弗雷,他暗自对雪曼比了个胜利手势。
比赛持续进行着,优胜劣败也逐渐分明。只剩下三组人马角逐最后的冠军。
杰克看着颇具冠军相的墨利及凯文。他俩全是块头粗壮的爱尔兰人,尤其是一头红发的凯文,他脸上醒目的红鼻子更是令人触目惊心。杰克不禁担忧的看向雪曼。
「妳真要和这样的男人共度一夜?」
雪曼扬一扬眉淡淡笑道:「有何不可。」
如果经过今天早上的刺激,肯恩仍无法打开心结承认爱她,或者,他真能眼睁睁任她与其它男人共度一夜,那么,她会彻彻底底死心,从此不再留恋。
这是她对自己的赌注。
她已厌倦和他捉迷藏,也不想为了爱他──赔上所有的自尊。他如果不能认清自己的感觉,她永远必须在这情海中浮浮沉沉,就怕撑不到最后,她已经淹死了。
这叫致之死地而后生吧。
生或死,就在这场赌注里。
杰克深思地看着她。「放弃了吗?」
他目睹了这个月来,肯恩对她的一切冷言冷语,也看到雪曼如何若无其事的接招。老实说,他还真是佩服她的能耐。换作别的女人,恐怕早已哭着逃之夭夭了。
雪曼依旧一副莫测高深的神秘表情。
「你说呢?」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猜不准最后的结局,不是吗?她仍是信心十足的等待哩。
杰克不禁摇头。这小女孩有时调皮得像个孩子,有时却又成熟得今人惊叹,和她在一起,永远不会无趣。只是不知道肯恩是否能珍惜这块稀世珍宝。
「耶!我赢了!我赢了!雪曼小姐今晚是我的了!耶!」红发红鼻的凯文果真赢得了这次比赛的冠军。此刻他正兴奋的沿着甲板一圈狂奔呼叫着,唯恐船上人不知他今晚将与雪曼共度一夜。
早已换好裤装的雪曼,笑容可掬的站了起来。
「你还得打赢我才算数哦,凯文先生。」她抄起身旁的西洋剑走向场中央。
凯文立刻放声大笑。
「雪曼小姐,不是我在贬低妳,那么多男人都打不过我了,妳一个弱女子,哈哈!为了得到妳,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哟。」他放肆的说着,眼光已上下溜过雪曼全身。
雪曼强忍住欲呕的感觉。被他这样扫视过,她就忍不住阵阵恶心。万一今晚被他满是毛发的粗手抚过,她可能得先自杀死了算了。
直至此刻,雪曼才发现,除了肯恩,她不要任何人碰她,她只要他。
肯恩,你快来吧。她心中不禁呼唤着。
「请吧,雪曼小姐。」凯文已擎起剑准备好。
雪曼立刻凝神准备……「等一等。」
雪曼惊喜的回头,但她的笑容在看到出声阻止的杰克时立刻消失无踪。
「怎么了?」凯文不耐地问道。
「按照规定,你还得与最后这个人比赛,才算真正赢得冠军。」杰克不疾不徐说道。
「咦?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人要与我比?是谁?」凯文皱着眉头问道。
「就是我们的船长,肯恩哪。」
雪曼心中一震。
「可是……可是船长不是一向很少参赛?」凯文搔着头,不情愿的说道。
「那是他自愿弃权时。历届以来皆是如此,如果他主动放弃比赛,你才是真正的冠军。」
「但他到现在仍未出现,是不是表示他已弃权?」凯文立刻反驳。
杰克迟疑了一下。「如果超过时间,的确是以弃权论。」
「那么现在……」
「算了吧,杰克。」雪曼一咬牙,冷静说道:「我想他不会来了……」
「妳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和别的男人共度一夜吗?」
肯恩提着一把西洋剑走进来,冷冷的说道。
全场的围观群众莫不用力鼓掌大声叫好!与其看着雪曼被粗鲁的凯文蹧蹋,倒不如选择船长还相配些哩。
「还鼓掌,你们居然背着我打雪曼的主意,事后看我怎么处罚你们。」肯恩冷冷的扫视周围。
掌声瞬间灭音,大家全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出声。
突然有个人不怕死的冒出一句话:「谁叫你不赶快把她订下来。」
肯恩闻言,狠狠的瞪了眼出声的人──杰克。
然后出乎大家意外的,他并没有暴怒的咆哮或射出冰眼,他静静的走向雪曼,将她拉出场外。
「等着看我赢。」他附耳低语后便走向场中央。
「抱歉,找这把剑花了我一些时间。」他清楚的解释着,似乎是故意说给场外的雪曼听。然后他举起剑做好备战的动作,瞬间一片冷凝之气布满他周围。
比他高上一个头的凯文,气势上却明显弱很多。但孔武有力的优势仍让技巧卓越的肯恩与他缠斗了近十分钟才结束。
「耶!船长赢了!」
如雷的掌声在肯恩的剑指向凯文脖子时迅速响起。
「很不赖嘛。」肯恩微笑的撞了凯文肩头一拳。
凯文楞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你也不错啊。」
一场君子之争就这么平和落幕。
雪曼微微一笑,换她上场了。
肯恩瞄到雪曼握着剑,准备走向场中央时,他迅速转身拉住她。「妳要干什么?」
「比赛呀。」她轻松说道。
他皱起眉头。「妳在胡闹。」
「咦?你没看这次的规定吗?」
「什么规定?」
「这次比赛的冠军要与我再比一次,分出最后的胜负。」她冷静的看着他。
「这是什么鬼规定。」他眉头更沉。
她忍住笑意。「这是全体船员同意的鬼规定。」
肯恩凝视她好半晌。
「妳是认真的吗?」
「再认真不过。」尤其对手是你,雪曼暗中加上一句。看了刚才他高超的技巧,好久没有遇到对手的她,已经忍不住手痒,想与他比划比划。
他瞇起眼瞧她。「为什么?」
她老实的耸一耸肩笑道:「好久没遇到对手了。」
围观的船员全哄堂大笑。没有一个人相信她,他们全当她在开玩笑。
唯独肯恩认真的盯着她。
她决定暂时顺应民情。
「好吧,老实说,我也想要许愿。」她直视他说道。
他眼底突然出现一抹笑意。
「或许不必比赛,我就可以帮妳达成愿望哦。」
雪曼立刻摇头。
「这样不好,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反而不实在,我喜欢靠自己的能力获得。」她富含深意的凝视他。
他无言的凝神注视,从她的眼溜到她的唇,在她唇上停驻片刻后,才又回到她的眼。
「我答应和妳比赛。」他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若我赢了,我也要许个愿,可以吗?」
雪曼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规定,不是吗?」她力持镇定地说道。
「不,我要妳先答应。」他微笑道。
她脱口而出:「难道你也要我陪你一夜?」
他立刻摇头。
血色瞬间从雪曼脸上褪去。难道,他是准备叫她彻底离开他?
肯恩看了她一眼,皱眉道:「先暂停妳脑袋瓜里的任何想法,专心和我比剑,OK?」
雪曼深吸一口气后,走向场中央举剑等候。
肯恩也随即在她对面立定。
这场赌注是生是死,全看她了。
雪曼吐纳数口气后,全神贯汪向前一刺。她一向喜欢攻其不备,让对方措手不及,因为男人总主观认定女人不会主动出击。
果然,不只肯恩,连全场的船员也柀她凌厉的攻击吓了一大跳。这下子没有人敢再以看好戏的心情笑她。
缠斗了十分钟以上之后,全场已鸦雀无声。任谁都看得出船长并未放水,两人的实力似乎势均力敌,许多人已开始用崇拜的眼神盯着雪曼。
站在一旁的凯文更暗呼幸运。所幸他没有真和她比剑,否则输给一个弱女子,这一传出去,他以后也没脸在爱尔兰混了。
肯恩见她全力以赴,剑剑不留情时,不禁想起她在主舵室时的话。该不会──她许愿要永远离开他吧?
肯恩一分神,险些被她刺中;他敏捷的跳开了。
不行!他绝不能让她赢!他要取得主控权!
灵光一闪,肯恩立刻决定改变攻势。
他隔开剑锋与她擦身时,迅速丢下一句话,声音不大,郄清晰的传至雪曼耳里,她顿时红透了脸。
「知道我待会儿想亲妳哪里?」
他居然使诈!故意用心理战诱使她输吗?雪曼咬牙挥开他的剑。
片刻,他又欺身靠近她低语:「我要先亲妳甜蜜的小嘴。」
真过分!这个可恶的男人!雪曼逮到空隙往前一刺,被他巧妙的旋身避开。
「还有妳小巧柔软的乳房。」
她脚步一个不稳,差点被他刺中,她迅速矮身移位。
围观的人全替雪曼揘了把冷汗,只见她脸颊通红、气息不稳地节节后退。相反的,肯恩一脸微笑,气定神闲的变化招式,不断向前逼进。
「我还想亲妳雪白的小屁股。」
「锵!」雪曼的剑终于被打落。
全场欢声雷动,大力鼓掌叫好,有人高声赞扬肯恩的一流剑术,也有人褒扬雪曼出神入化、不输男人的高超技巧。对这场持续二十几分钟的比赛,大伙儿仍啧啧称奇。
雪曼充耳未闻,她恨恨地瞪着肯恩。
「你耍诈。」
他一绺黑发垂落额前,看起来比平时更为年轻,严肃冷漠的气息尽失,此刻的肯恩扬着难得的温柔笑脸。
「兵不厌诈啊,这不是中国人常说的?」他走近她,在她身前处停下俯视她。「何况,对我所要的东西,我一向不遗余力……」
他的唇坚定的落在她的唇上,没有激情,亦无缠绵,像是……一个坚定的承诺。
全场安静无声的瞪着这一幕。
他又在迅雷不及掩耳下结束这个吻。
就在雪曼仍恍惚的当儿,肯恩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高声宣布:「她是我的了,你们别想再动她。」
大家又恢复了怪叫笑闹,还有人大声叫好。
「什么?」雪曼被他搞胡涂了,他……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他简单的宣告。
「咦?」雪曼心头涌上一阵狂喜,他……承认要她?但立刻的,她又被另一种想法浇熄了喜悦──会不会,他只要她一晚,所「要」非彼「要」啊?
不待她回话,肯恩猛然将她抱了起来,走回舱房前,他撂下一句话:「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来打扰我们。」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怪声叫嚣着,外加不停的口哨声。
杰克又在此刻冒出声。他总是合宜的扮演催化剂。
「只有今晚吗?」
肯恩倏地停下步伐。
全场突然陷入一阵静默的诡异。肯恩冷凝的背影今大伙儿开始担心是否真要下冰雹了。
咦?奇迹!
肯恩笑容满面的回头,还回以一个调皮的眨眼。
「那要看她愿不愿意继续做我的天空。」
※※※
雪曼的猛烈心跳从甲板上一直持续到现在。
进了他的舱房,他并未猴急的扑身而上。将她放置床上后,他反而踱步至小窗前停下,远望着海洋,未再开口。
雪曼索性挑个舒服的位置坐好。不管待会儿他要说的话是好是坏,她已经可以用最坦然的态度面对,因为刚才他的吻及笑容,令她孳生了无比的勇气。她要他,今晚她要为自己留下回忆。
静静凝视他宽实的背、颀长的猛健身材,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了这个奇男子。不论他承受了多少的痛,他全凭一己之力将之转换成一股巨大的生存力量,让自己昂然挺立于这个曾经蔑视攻讦他的西方社会。不仅如此,还让一群桀骜不驯的海盗及许多西方人忠心耿耿的臣服于他这个东方人的统领之下。
能爱上他是她的骄傲,即使他有一半她所讨厌的日本血统。但是,他毕竟不是攻打自己国家的人,她又怎能迁怒于他。何况他还有另一半优秀的中国血统呢。
当肯恩转身过来时,正好瞧见她一脸傻笑。
强烈的想要拥有某人,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情绪,但此刻他凝视着眼里的娇颜,胸中竟有股莫名的激动想将她圈牢在怀中,永不放开。
这样的悸动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是第一次在伦巴底街的针锋相对?还是第一次吻她?也或许这些悸动是一点一滴渐渐沉淀至他心底,慢慢变成一种牢不可破的感情。
她说得对极了,他根本不该迁怒。是那个男人拋弃他们母子,并不是所有中国人,更不是良善的她。
她也点醒了他,他的血液里还有一半母亲的血统;他至少该为母亲努力,让自己得到母亲所没有得到的幸福圆满,而不是钻牛角尖往怨恨里藏。
年轻的她,却有一颗比别人更清晰明透的心,让他从困顿十几年的牢笼里脱出。的确,心中再无垃圾杂质时,竟清澈得见底。
他看见了藏在心底角落的她,原来她早已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