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他也注意到它们全往树上移动。
“根据我的猜测,最近可能会有大雨来临,所以它们才会往高处搬家。”曲汉森看了小男孩一眼,微笑道:“你很细心,有注意到这一点。”
小男孩闻言,突然红了脸低下了头。
想必他是第一次如此被人称赞吧?曲汉森不禁难过地想道。
“我叫曲汉森,后天开始我就是神父了,你也可以叫我汉森神父,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他微笑地看着小男孩问道。
小男孩盯着他,面无表情。
“好吧,该这样说吧。”曲汉森故意拉下眉头难过地说道:“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没有任何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做我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呢?”
沉默了好久,小男孩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吗?”曲汉森失望的说道,看来这孩子的心结需要更长的时间解开。
“不是。”
曲汉森惊讶的听着小男孩第一次开口,童稚的声音里带着生涩与腼腆。
“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隔天,曲汉森办好了领养的手续,在院方的欢送下离开沈阳直奔大连市。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曲智,我不是你的长辈,也不是监护人,我是你的朋友,是你能相互扶持的朋友,明白吗?”
在往大连市的火车上,曲汉森清楚的界定了他与他的新伙伴曲智之间的新关系。
他领养曲智不是想要个孩子。他一看即知曲智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希望他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毁了自己,所以帮助他脱离那个环境,借此得以看清自己。
他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由于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所以他的黄皮肤一直与周围的白种民族格格不久。从小他就被当作异类看待,还好他的家庭一直是相亲相爱,不管是姊姊的蓝眼黑发,还是妹妹的金发白肤,他们之间的血脉紧紧相连,让他们兄弟妹妹间有着非常融洽和谐的关系,所以他从来不因自己的不同而自卑,但曲智不同。
曲智出生在封闭的乡下,他的异色眼眸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加上他父母的坠楼事件,无异雪上加霜。如果他继续待在孤儿院、待在这个知识封闭的村镇,他恐怕一辈子都要活在这个阴影里。
离开孤儿院前,他已经听到许多老师“好心”的告知有关曲智的所有事情,也因此更加强他带他离开此地的念头。
“汉森神父?”
一什么事?“他回过神看着小男孩一脸的犹豫与迟疑。
“到了大连,你……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曲汉森微微一笑罗将曲智拉近身旁坐下。
“我想,除非你长大后到外地求学,或者结婚另组新家庭,或者你已经看我不顺眼,”他对曲智眨了眨眼。“否则我们应该会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
曲智盯着他好半晌,最后才点了点头。不久,他似乎也因这一路折腾下来而累坏,就靠在向汉森的肩头睡着了。
曲汉森发现他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似乎怕他趁他熟睡时溜走。
看来他仍未完全得到曲智的信任。
但他有相当的自信。曲汉森微微调整了较舒服的姿势,安心的靠好椅背上准备睡个好觉,未来的路还很长。
大连奇缘一九八六年,大连市。
在全国一片要求经济开放的声浪中,稳坐东北第一大港、也是进出口贸易总额占全国前三名的大连市,早就与国外有各方面的往来,因此,大连在接受外来文化与流行事物上,比内陆更为开放及融入。
这一年,曲智已经十岁。
刚搬来大连的前三年,除了汉森神父,曲智几乎不愿意接触任何陌生人,相当自闭;即使出了门,也是戴顶帽子,将帽缘压得很低,依然是不太理人。
汉森神父用尽了许多方法想帮助曲智打开心房,但都失败,直到他帮曲智配了一副深色镜片的平光眼镜后,一切才逐渐改变。
他虽然愿意接触人群,但仍是沉默不爱说话。由于他的长相讨喜,又是汉森神父的孩子,所以来做弥撒的教友们总会带上糖果糕饼之类来讨他欢心、逗他开口,但他总是一如往常的安静,而教友们也不以为意,照样每星期来哄他开心;有人甚至还打赌他会先开口跟谁说话,但至今为止似乎没人赢过,但大家仍是乐此不疲。
这一天,曲智上街帮汉森神父取书及买菜。
汉森神父会固定托国外友人购买各式的书籍,虽然大连是个较为开放的城市,但是许多书禁仍未解放,加上这里的人民阅读书籍的习惯并不普遍,所以除了正常的教育之外,神父会让曲智博览各式各样的书,大都是英文版及中文版,因此曲智的知识及英文听说读能力皆凌驾同龄小朋友许多。
曲智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去麦可叔叔那里取书。他期待已久的“基督山恩仇记”应该已经买到了,他上次在书目里特别要求买这本书,这本法国小说家大仲马最成功的一本小说,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这本英文版。
“妖怪!妖怪!打死他!”
一阵吆喝声让曲智顿时怔住,有片刻,他几乎又回到五年前那一幕,一张张失去童真的凶狠面容历历在目,甩了甩头,他再度回到现实。
那些声音不是针对他!
他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在另一条街尾。想也不想,曲智拔腿狂奔过去。
“死癞痢头!一身脏死了,你怎么不去死呢!妖怪!恶心死了!”
隔着人群,曲智看到一个个身脏兮兮的小孩蜷曲在角落里,那一头癞痢头远远就可以闻到的恶臭令围观的人皆站得远远的,只有几十捣蛋的小孩,手里拿着长短不一的棍棒正恶意的戳刺着他身上裸露出的流着脓的伤口。
脏小孩似乎无力反抗了,他瑟缩在一倍颤抖着,脸上毫无血色。
曲智不由自主地推开人群走向他,不顾他身上的恶臭及脓疮,蹲下掀开他的衣角,围观的人一看,不禁发出阵阵作呕的声音!原来小孩身上大大小小有十几处伤口,不仅都溃烂流脓,甚至有几处长了蛆。
曲智立刻掏出手帕将蛆一只只拍掉,然后脱下外套包住那孩子颤抖的身体,将他抱了起来。
围观的人莫不惊讶地望着曲智的举动,捣蛋的小孩也是。
“走开。”
曲智冰冷的声音及眼神立刻使人群让出一条路。
他以飞快的速度一路跑到教堂旁边张侃平开的诊所,直冲进诊疗室将那孩子放在看诊台上,顾不得张侃平正在帮其他病患者诊,便将他拉了过来。
“张叔叔,你快点救他!”
张侃平吃惊的瞪着曲智。做了他们的五年邻居,这是第一次听到曲智和自己说话。
“我会帮你赢他们的赌注,你快点救他。”曲智摇了摇他手臂。
张侃平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转头开始检查躺在看诊台上几乎奄奄一息的孩子。
“这孩子伤势十分严重,又发高烧……”张侃平不禁摇了摇头。
“不行,你一定要救他。”曲智闻言,立刻紧抓住张侃平的手,认真而严肃地说道。
“这……”张侃平为难地搔搔头。这孩子全身的伤口都烂了,细菌恐怕早已侵蚀全身,救活的机率实在很小。
“你一定可以救他!”曲智不容置疑道。
张侃平看了曲智数秒,他一脸的不妥协与坚持让张侃平终于竖起了白旗。
“好吧,我服了你,我尽力救治地,但结果只能听天命喽。”张侃平摊了摊手说道。
他随即指示护士准备施打麻醉药及准备手术房开刀。
“你可别忘了你的承诺。”张侃平向曲智小声附耳:“要帮我赢一笔赌金。”
“你救不了他,赌金也甭提了。”曲智静静回道。
“咦?这……”
“赌金少说也有个壹仟元吧?”曲智知道这些年来参与赌注的人愈来愈多,赌金也愈加愈高,以这儿每人的平均收入约人民币参佰元左右,壹仟元可是个大数目。
“唉,你这小子真精!”这下子,他得拚了老命把这孩子救活,否则这笔快到手的钱可就飞了。
历经三小时的等待,张侃平终于从手术房出来。
曲智立刻迎上前。
“手术算是成功,”张侃平不待他开口随即回答。“如果他熬得过今晚的话。”
“什么意思?”曲智的小脸上没有表情。
“他现在还在昏迷中,而且高烧也还没退,所以今晚是关键时刻;他腐烂的伤口我都刮平、也消毒干净,体内也打了抗菌针,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可以进去看他吗?”
张侃平打量曲智。
“我可以问问看吗?他是你什么人呢?”他这时才想到还没为那孩子填上基本资料呢。
“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曲智又再问一遍。
“可以啊,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他是……”
“我也不认识他,等他清醒时我会问清楚。”曲智说完,便一溜烟冲向病房。
留下一眼目瞪口呆的张侃平。
经过曲智一整晚的守护,那孩子最后终于醒来。
那孩子点了点头。
“是你救了我吧?谢谢。”
“你往哪儿呢?有家人吗?”
那孩子睑上覆上了一层阴影。
“我爹娘都死了,我娘临终前叫我来找住在大连的姑妈,我好不容易来到这,姑妈全家却搬走了,也不知道搬去哪,而我的钱包又被扒,我追上扒手时却反被他们毒打一顿,我全身是伤,又好饿,不知该去哪里……”
“你等我一下……”
“哥哥,你不会是要去找公安吧?”
曲智看了眼孩子惊惶戒备的脸。
“不是,我请诊所煮些东西来给你吃。”他一脸温和地说道。
“那就好!”男孩放松地吐了一口气。
过了几分钟,曲智又回到病房……
“你多大了?”他在男孩床边坐下。
“九岁,你呢?”
“比你大一岁。”……,男孩打量一下曲智。“你戴着眼镜看起来好大呢,我们家乡没有小孩戴眼镜。”
“是吗?”他淡淡回道。“你打哪儿来?”
“苏州。”男孩脸上又覆上一层阴影。“我身上已经没盘缠可以回去了。”
“回去那儿还有亲人吗?”
男孩沮丧的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还想回去?”他想起从前待的孤儿院,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回去。
“那儿有挺照顾我的邻居大婶,小狗子也是我的好朋友,至少那儿是我的家乡,不像这儿……”他落寞的住了口。
曲智看着他、知道他想起了破欺负的那一幕。
“或许我可以问问汉森神父是不是需要对加人手。”
“咦?”男孩半是疑问半是惊喜地看着曲智。
站在门外已有了一段时间的汉森神父,忍不住扬起抹欢喜的微笑。
他之所以会偷听,完全是因为他从来没见过曲智和哪个陌生人主动接近,甚至还主动关心提出帮忙。
原来曲智需要的是同年龄的朋友。
“咳咳。”
汉森神父特意出声,他棒了碗成粥推门而入。
“没打扰你们吧?”他扬起一贯的和煦微笑走近病床边将粥递向小男孩说道:“这是曲智交代煮的成粥,我想你应该们了吧。”
小男孩张着一双好奇的眼,瞧着眼前有着外国腔调的陌生人,迟迟未伸手接过粥。
“他就是我说的汉森神父,是我的朋友。”曲智明白他心中的疑虑,随即解释道。
小男孩闻言,立刻咧开了嘴,投给神父一个笑容,然后便伸手将粥捧至胸前,低下头唏哩呼噜吃了起来。
不到三十秒,他便吃个精光,一滴汤汗汁不剩。
“还有吗?”小男孩一脸祈求地问道。
“别急,肠胃空了一段时间,慢慢进食才不会伤身。”汉森神父温和道。
“嗯。”小男孩虽然失望,但仍听话地点点。
“你叫什么名字!”汉森神父拉了张椅子在病床旁坐了下来。
“我阿娘都叫我小三子。”
“姓什么呢?”
小三小摇了摇头。“阿娘没告诉我。”他随后又补充道:“我阿娘已经去世了。”
“那你爹呢?”
“我爹在我生下前就病死了。”
“那你还有什么亲人?”
小三子看了一眼曲智,把刚才告诉曲智的情形再说了一次。
汉森神父听完后,心中渐渐有了谱。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小三子。““汉森神父,”在一务安静听着他俩对谈的曲智终于图口打岔:“可以让他和我们住一起吗?”
小三子闻言,立刻眼一亮,期待的看着汉森神父。
汉森神父早就有所打算,但他仍故作皱眉头。
“可是我们现在只有两张床……”
“他可以和我一起睡!”曲智立刻说道。
“我的收入可能不够再多养一个孩子……”
“我们可以少买书,我也不要零用钱了,而且我存的参仟多元也可以拿出来,暂时够让他跟我们住一阵子吧?”曲智仍坚持初衷。
汉森神父讶异地看着曲智。那笔存款是他存了好几年的零用钱,司在他竟肯为了非亲非故的小三子捐出来。
这是不是代表他愿意忘记过去、敝开心胸了呢?
汉森神父希望这是个好的开始。
“我们讨论这么久,是不是也该问问小三子的意愿……”
“我愿意!我愿意!我十足的愿意!”小三子几乎快跳了起来。看着两个孩子充满期待的眼神,汉森神父决定不再捉弄他们。
“从今天开始,小三子就成为我们的新伙伴。”
“耶!好棒……唉哟,好痛!”
小三子一高兴起来就得意忘形地要起身,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啮牙咧嘴哀叫起来。
汉森神父见状,不禁哈哈大笑。
曲智也在一旁开心地微笑。
一个月后,汉森神父办了认养小三子的手续,也帮他取了个名,叫曲仁。
约半年后,曲智又在路上捡了一名乞丐回来,这回汉森神父没有故意刁难便收留了他。
老乞丐一待就是好几年,直到他辞世。
这期间,老乞丐闲来无事便教授曲智与曲仁好玩的刀法,直到他临终前才说出及曲仁的资质不错,所以他才倾囊相授。
在帮助别人之余却意外获得一门将失传的武功绝学,这也算是曲智及曲仁的一段奇缘。
这件事让汉森神父更加相信好心有好报这句话。
所以隔数月后,他又领养了十二岁的曲勇。
曲勇也有着一段鲜为人知的不堪过去,汉森神父像以往一样刻意保留,曲智及曲仁也聪明的不去揭人隐私,他们只热诚的伸出双手,无私的接受他。
不久,原本像刺谓一般谁也不理、甚至出口成脏的曲勇,在他们爱的包容下逐渐改变成温和有礼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