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穿透窗棂,斜射进病房。
一名女子侧身坐卧在病榻。
灿烂异常的日光,像种讽刺,照映在女子病弱苍白的脸容。
女子神情木然,双眸直盯着插在搪瓷花瓶里,极限盛开并逐渐凋谢的红玫瑰。
那花是他造人送来的;插好后,一直放在床边小几上。女子不许人将它移走半刻,连换水都免了,就算它的瓣卞再妍丽鲜艳,就算它的茎泡烂了,甚至瓶口散出植物腐朽的臭味,
影响病房卫生,女子依旧不允许任何人动它半寸。
倒不是女子恋物,而是那束花太像女子的写照——一瓶子不换的死水,滋润不了娇嫩的花朵!生命泉源不流动,再美的事物都不会展现灵气,只能走向腐化败坏……
女子已不记得从什幺时候开始,自己的生命泉源是他?
只知道恋上他后,自己的人生几乎步步趋于衰落涸为太过爱他,因为他太过冷漠,女子迷失了自我,为的是想得取他真心真情,然而——
女子抬起左手横至小几,纤指下意识地弹着色泽暗黑的落瓣;裹缠在腕上的白纱布被花瓣衬托得益发显眼,女子垂下眸光,静幽幽瞅着。
这刀,女子终究划的不值得!
女子揪不着他的心,挽不住他的情,无法让他恋她、爱她,连用生命做赌注都是枉然,有的只是傻气——
身为一个女人的傻气-…
"叩、叩!"两声敲门声传了进来。不等女子响应,一抹挺拔身影推门而入。
女子抬首。是他来了。住院以来,这是他部一次出现。看着那张丰采依旧的俊颜,教女子胸腔陡升怨急。"我要解除婚约!"她倔声倔气地冲口直言。
他不疾不徐地掩妥房门,步履沉稳地行至病床边落座,大掌轻柔地托起女子的左手腕,狭长森黑的瞳弹定在绷带上。"怎么这么傻?〞他开口。清冷的嗓音没有任何情绪、有些公式化,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非关怀女子。
"我是傻!"女子抽回手腕,表情全是怒意。"我已经傻过了一次,所以,我要和你解除婚约!你听见了吗?这会儿你可听清楚了吗?〞瞪着眼前这张让自己爱得痴迷的男颜,女子忍不住流泪。
她知道自己言不由衷、知道自己停止不了傻气、知道自己还在赌!赌他是否有一点点爱她、一点点在意她。
"我、要、解、除、婚、约!"抹去泪水,女子一字一顿地强调。这次,她要他听她、正视她!
他果然将弹光对上女子。"你累了,休息吧,"他平声平调,俊颜不兴波澜。
"有事等养好身子再说,别胡思乱想。"他站起身俯视女子一眼,然后背对女子,长腿走了两步离开床缘。仿佛当女子是任性耍赖的孩子,丝毫不把女子的话听迸耳里。
"我不累!更没有胡思乱想广女子发出沙哑的吼叫。"你转过来看着我I好好看着我!休想再敷衍了事!"
他不作声,直挺挺的背影透着冷漠、疏离,就像他一贯的待人态度。
女子痛恨他的沉默,嘶声尖喊:"转身哪?……"难以控制的激动让她抱过花瓶,想也没想地朝他砸去。
事情的发生似乎只是一瞬间。花瓶击中他高傲的背脊,洒出水花,反弹落地,莹自搪瓷碎了,暗红的花朵、花瓣纷散四周,污秽恶臭的瓶水不仅溅湿床单,更在他的西装布料漫开大片水渍。
破碎搪瓷的声响,清脆地回荡整室,夹杂女子歇斯底里的哭叫,气氛一下僵凝起来。半晌,他缓缓楚回床缘,不说一句话,掏出素雅的受马仕手帕,力道温柔地拭净女子颊畔的水珠。
"不要碰我!"女子推开他。
他擒住女子的双臂,依旧自若地为女子擦脸。"别把漂亮的脸蛋弄脏。"他淡淡地说。完全不为女子失控的举止而泛怒。
挣不开他大掌的箱制,女子别开脸庞,一气宣泄。"你根本不爱我、不在乎我,管我脸脏了、臭了、毁了!?你根本就不管我,不是吗?"
他双眸闭了下,扳正女子的美颜,坚定的眼神望进女子眼底,仿佛将女子的灵魂锁住般。"我知道你在气什么。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了解我一直以来为什么而忙,不是吗?〞
闻言,女子圆瞳泪阵瞅他,失了血色的双唇急喘而颤抖,心恍若正一寸寸地碎裂着……
他在怪她!
他在怪她于他百忙的生活里找碴;他在怪她为了祈求他的一点爱恋而自残;他在怪她不识大体、像个愚蠢的女人,就我未来的妻子……
"我不是!"女子双手绞紧手帕,皓齿不甘地咬一下唇瓣,抑着嗓音反驳。"你也只是个替代!江之中才是江家长辈承诺的婚配人选!〞她第一次轻蔑他、否认他;如果他所谓的"妻子"是包含着被他这个"丈夫"爱恋,而不单单是任务性的完成,那她不会因心痛来逞这口舌提及与她无缘的江之中。
"江之中,我弟弟吗?"江百川低垂俊颜沉吟,微瞇的双眸盯着地上纷乱碎瓷与玫瑰,清冷的嗓音徐缓地说:"他并不想要你。"他转身,昂首看向她。
女子浑身一震,强烈的痛切几乎将她掩埋在黑暗里。因为他的语气和眼神,她知道他不是为"江之中"三字吃醋,他只是残忍地点明当年实情,好教她自取其辱!
"对待我……对待我,你没什么狠不下心的理由!"她抽气急喘地指控。他不是不温柔,但,他对待她时那种带着冷漠疏离的温柔态度,比起暴力,更像无形的暴力,仿佛以利刃凌迟灵魂般令她痛苦。这简直是种长期性的精神压迫,让她爱他人骨却捉摸不着,只能维持名义上"末婚夫妻"的亲密假象,为爱空等、为爱痴狂……
"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全是活该犯贱!"她嘶声哭叫着,右手猛地址开左腕的绷带,使得泪泪出血的伤口对住江百川。
江百川眉头皱都没皱,便冷静地走向她,一双大掌制住她挣扎、拉扯的柔夷,利落地将绷带缠回她的左手腕。"我叫医护人员来换过……"瞥一眼透血的绷带,他沉哺的语气里并没任何慌张、焦心。
"放开……是我活该犯贱!用不着你多事……"她屈肘推打他。"我活该、我犯贱、我一厢情愿爱你……活该被冷落、被糟蹋!"
"你以前从不会这么低毁自己,"江百川朝她压低胸膛,将她狂乱扭动的身躯限制在怀里,然后说教似地沉言:"别再说这些刻薄言辞,这不像你。"
她瞪着他,胸壑剧烈地起伏,嗓音几乎是从牙缝迸出。
"我不需要教养了!我不需要再当你的、未婚妻'!我永远不会成为你'江百川的妻子'I"
江百川沉着眸光,静静审视她一会儿,缓缓松开对她的箝制,走到窗边,侧身面窗,让阳光照亮他半边俊脸。"你会是江家的媳妇。"
他话方落,她突然叫了一声,像是被射杀的动物所发出的最后哀嚎般。"滚!我要解除婚约!"奋力的拔下手上戴了多年的订婚戒指,朝他的脸庞丢掷。
戒圈在阳光中闪出一道亮白,像子弹般擦过他的颧骨处,而后落在他的鞋尖前。他探手抚一下颊畔,看了眼地板上的自金钻戒,优雅地弯身拾起它,再度走回床缘,拉过女子的手,半强硬半温柔地把钻戒戴回她纤细的手指。"我最后一次声明,"他的嗓音异常低沉,修长的指头扣在女子的指节,不让她有机会再拔掉钻戒。"不管你怎么想,我江百川绝不会违背长辈的期望。除非是长辈们指示解除两家联姻,否则我会要你!"轻轻地在她额际亲吻一记,他才离开床缘,拿起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径自往门口走。
"江百川!"她带着哭嗓叫住他。
他握住门把,停顿脚步,没回头。"地上的碎瓷还没收拾,你别下床。一会儿,我吩咐他们过来处理,另外,我会为你多请两名特别护士,你专心养身就行。"有些冷淡地交代完毕,他使无情地消失在门后。
是不是"他的"妻子不要紧亦无所谓,在他心底,家族最重要,只要是长辈要他娶的,谁都可以!
他根本不懂得爱人,是真正的无情之人;他的心只向着家族,谁能收服他呢?
"谁能……呵"…?"除了爱他爱得痛苦,谁能收服他呢!
望着门前的空荡,女子又哭又笑地叫着——
谁能……
第一章
阴暗的雨天,名贵皮鞋踩过积水洼,溅起小水花,坠散于黑亮的鞋面,沿着鞋头滑回湿灭的石道。
穿越杂草夹攻的泥泞小径,步上长长的阶级,轻飘的雨雾弥漫山间。
一片白茫视野里,江百川挺拔的身形檬檬陇陇地停仁在一处隆起草坡前。他单手撑伞,另一臂弯挟着大把素雅白玫瑰,沈郁似狐的双蹿直瞅着沾有泥水的墓碑,好一会儿,才悠缓倾腰献上鲜花;而后再取出衣服口袋里的方帕,拭净石碑上的污泥。
随着擦碑的动作,锈在大理石中的往生者照片慢慢变清晰,一张绝美纤秀的女性容颜同时展现,他收起方帕,眼光凝着女子的遗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难以细想,何时开始,"雨天祭坟"成了他的习惯。
因为死得不名誉,辱没家族声望,碑上没立任何文字,这是一种关系断绝的形式。锈张照片,算是最后的恩惠与仁慈,好让她不会成为难以辨认的真正无名孤魂。
唉--家族不认亲,总还有念旧重情的好友会来哀悼。
有张照片,惜她的人们才能找得到她。
然而,一块只锈有往生者照片的豪华大理石墓碑;真会强过刻着斗大"无名氏之墓"的水泥碑吗?
给她竖块高贵的墓碑、大刺刺彰显她的样貌后,无情剥夺她的归属、彻底除去她的姓氏,这恐怕是家族刻意的惩罚吧,让她身后还得背负罪罚,承受世间男女的怪异目光,永无安宁之日。即使长眠于此,她的灵魂仍无法解脱!伴着她的,只有凄凉、悲苦,不论生与死,到哪儿都一样……
"明天,飞巴黎,"江百川沈吟般,淡淡地开口。"短时间内无法再来看你。"当然也不会有人代替他来上坟。几年来,他都是以神秘、无人知晓的方式,在雨天来看她。
曾经存在他俩间的特殊关系,是一辈子切不断、磨灭不了的,就像他冷性绝情,这种深远但短暂的亲密,也不可能随着她生命的结束,自他血肉里消逝。
莫名强烈的连带感这大概是人们所谓的思念或回忆吧!否则,不会每遇雨天,他就像名多愁善感的阴沈诗人般来祭坟。
偏乱俊脸,江百川移开专注在墓碑上的视线,若有所思地颦紧双眉,点根烟,沈沈地呵吐着白烟。
烟头火星一闪一亮,他半合眼碱,睥睨山下灰蒙的都会区。市区空气污浊,繁华绚烂被笼罩在云雾之中,如同她曾青春亮丽的岁月被土块及杂草掩埋,这是她选择背叛家族的最终命运。他无法为她的遭遇感伤、心疼,但对她这个人,他却有那么点思念
抽完最后一口烟,他闭眸两、三秒,弹掉指间的烟蒂,面向墓碑,举步朝前,将伞斜倚在碑座,伞骨尖插陷在坟家,让伞篷遮盖石碑,使落雨不再沾污她美丽的照片。
好一阵子不能来看她,这把伞多少能挡些风雨,好教她在下次雨天来临时,不会过于孤寂、寒冷。
完成了今日的祭坟仪式,他深思地凝视墓碑最后一眼,淋着雨转身,顺着早已熟悉的小径离开。
雨水很冷,打湿了他服贴的黑发,缓缓地渗人他每一层衣服。他拨开垂落眉宇间的发丝,拉拢长大衣领口,优雅从容地步下长石阶。雨蒙蒙中,一抹打着伞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
伞下那束白玫瑰轻轻掠了一下他的衣袖,他垂眸,若有似无冷嗤了声
这座墓园里,终究不只他一人有雨中祭坟的习惯……
母亲沈岚习惯在他出国前一晚,召他回江家大宅。
江家在台湾是出名的望族,家大业大,横跨政、商界的豪门大集团。男主人江如海多年前将家族继承权传给大儿子江百川,旗下所有产业经营管理权也一并移交。
在众人眼里,江百川是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冷静、沈着、泰然自若问流露威严,他身上没有纫垮子弟的娇贵跋扈,而是散发着强势高傲且优雅的王者气质。江如海会将所有的支配权交给江百川继承,着实不令外界感到意外。
然而,继承之事只是表面撑着,秘密全在江家内部。江百川非常了解,父亲当年下决定,是出于心灰意冷、出于失望。
原本江家继承人该是出走的"二少爷"江之中,但他不原被羁绑,甚至不在意父母亲情、不在意家族宗法,把自己掘除在江家之外。家族找寻他一年,却音讯全无,父亲的情绪由大发雷霆转成心死,最后就当江家设生过江之中这个儿子。
江百川是这么得到继承权的--弟弟不要!
难以理清是何种心态,似乎只要是"江之中不要的",他便会概括承受。自幼至长,不管他如何优异,得到的父母关注永远不及弟弟闯一件祸事。他这个"长子"在父母心里,到底是个次要。年少时,他将这一切视为大家族对"长子"的磨练、试验,毕竟中国社会赋予"长子"的意义是不同于"儿子"的,他该清楚家族长辈对他有着深远的期许,他要承担的责任献出弟弟江之中重……一切是这么的不需要怀疑!直到他二十岁那年,秘密彻底被掀开,他终于知道为何身为"长子"的自己,从小会有这种感觉一一感觉自己是个"备位"大少爷"
"大少爷。"一声叫唤恭恭敬敬地传来。
江百川回过神,视线自壁炉上那帧全家福照片移开,转身着着正走进客厅的新任管家。"工作习惯了吗,洪敏婶?"微微额首,问着妇人。
新管家洪敏先是楞,而后吶吶回答:"是的,一切都习惯。谢谢大少爷关心。"早听过其它下人说了,大少爷能叫出宅内所有下人的名字,没想到她才事任三天、第一次见大少爷,他竟也能叫出她的名字,可见大少爷心思填密,并非一般目中无人、嚣张跋窟、不将下人当人看的富家大少。
"习惯就好,管理家务,得请你多劳了。"江百川坐回沙发中,弹光略微扫视一尘不染的室内摆设。
洪敏闻言,急忙欠身答道:"大少爷别这么说!宅里的事都是我们该做的!"
江百川沈默一会儿,执起桌上的茶杯啜饮,视线透山大落地窗,凝望庭院里幽暗的夜色。"我回来晚了。我母亲休息了吧?"他将瓷杯放回桌面,嗓音沈缓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