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你没有耐心了。”封影收拾起置物篮与衣架,抬头对他一笑。“你都等了那么久不是吗?”
平常人不可能在毫无希望下,一等就等五年吧。
“就是因为等了那么久,所以将耐心全耗光了!”司徒洵没好气的看着她的笑容。“而且,要我等也可以,告诉我要等什么呀!”
封影很认真的思考后才道:
“对你而言,是在等一个奇迹。对我来说,等的是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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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一个月过去了。而除了耳边偶尔响起的歌声外,封影什么也没感受到,也没再做过类似或相同的梦了。
而在这丝毫没有成果的一个月里,封影努力的将屋子做了个大整理。
在她打扫时,发现了颜色柔和的各式窗帘,想来这才是屋子原先的风貌吧!在洗净后,更替了所有厚重隔光的窗帘,让屋子霎时活了起来。
而司徒洵在见到时,免不了又是一阵吼叫:
“你又在做什么?谁准你擅自作主更动摆设的?”
早已习惯的封影只是拿着一贯的理由,就是“侯静”。
“她既然让我发现储藏室里的窗帘,想必就是要我将它重置,而且我相信,比起那些黑抹抹不具美感的布,她应该会更喜欢这样。”
想起梦里那有着苹果脸的可爱少女,封影很难将她和黑窗帘联想在一块。
对于这一点,司徒洵无法反驳。
“随你。”
就这样,渐渐的,房子一点一滴的起了变化。而司徒洵也由一开始的火爆怒吼,到后来不吭一声。只因他发现,这房子在封影的一连串改造下,慢慢的恢复了昔日的模样。那感觉就像……就像侯静还在家里,就像是她亲手布置的一样。
所以,他没再阻止或怒斥,只是默默的,带着不表露出来的讶异,看着这一切。发现在侯静与封影间,存在着许多的共同点。
是侯静告诉她的,还是她们原本就相像?
但不可否认的,他在封影身上,看到了侯静的影子。
她们有着一样的习惯,一样的喜好,虽然外表的差异颇大,但是在生活上,两人的一些小动作是惊人的相同。
司徒洵看着这一切,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她又不像是假扮或模仿,但天下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还是……静到底对她说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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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喜欢这样?”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正在用餐的封影不禁一愣。
“喜欢怎样?”她看向司徒洵,不明白他没头没尾的问话指的是什么。
“吃饭前先喝冰开水,沙拉不加沙拉酱,先由蕃茄开始吃。浓汤要撒上黑胡椒粉,面包喜欢和汤一块吃,荷包蛋要煎双面全熟,上头要加蕃茄酱,整颗的蛋黄不吃。牛排一定要不带血才敢吃,喜欢先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太烫的东西没办法入口,会再喝一点饮料……”
“够了。”封影让他说得头昏脑胀,一时间倒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不明白他观察得那么仔细做什么?她这个做的人本身都没什么注意了。
“回答我。”司徒洵又露出紧迫盯人的神色。
“请问,这样是犯了什么忌讳吗?”封影相当无奈的回答。
没办法,想来想去,大概就只有这个原因了,要不他那副凶神恶煞的脸孔怎么会再度出现。
“当然不是!”司徒洵瞪她一眼。“谁在和你说那个。”
“如果不是的话,你做什么一副问犯人的模洋,好像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封影很认真的思考着。“不过是吃饭的习惯嘛,你看那么仔细做什么?”
她还真以为他连这种小事也要限制她咧。
“吃饭的习惯……”司徒洵低喃,“连这个都一样吗?”
“喂?”封影好奇的唤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该不会菜不合他胃口,所以才故意找自己麻烦吧?这应该不可能啊,这一餐明明就是全照着他的吩咐做的啊,就连桌上的水杯摆哪里他都有精密到令人头痛的规定,照办的自己应该不致惹他不快才是啊。
司徒洵看她一眼,不答话。
“我怎样吃东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封影是怎么也想不懂。“有意见就说呀,还是你想教我正确的用西餐礼仪?”
他该不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吧?连餐桌礼仪都要管?
“你是不是喜欢红茶更甚咖啡,但比起鲜果汁,红茶又算不了什么?”司徒洵盯着她的目光称得上是热切了。
封影不觉有异的点了点头。“然后呢?”
“和所有的肉类食物比较起来,最喜欢的是鸡肉?”
“嗯,然后呢?”封影开始觉得怪了。
“喜欢马铃薯,但要看烹煮的方法?”
“没错呀。”封影皱起眉。“等等,你怎么会知道?”
“真的都一样……”司徒洵的脑中乱成一片,总觉得不寻常。世上哪有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喂,你从刚才就是一副怪样子,到底怎么了?”封影真是被他搞糊涂了。“是什么东西一样?”
“是静告诉你的吗?”司徒洵抓住她的手腕。“是她要你这么做的吗?这又有什么目的?你说呀?”
她的举动就仿佛是静不过换了副躯壳,里头的灵魂依旧是她。这代表什么?那眼前的女人,究竟是静还是那个叫封影的女人?
“你在说什么啊?”封影看向被他抓住的手。“放开好吗?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何必紧抓着我不放,我又不会逃走。”
封影只觉得今天的他透露着不寻常,却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儿做错了,最近明明万事太平啊。
司徒洵依言放开了手,目光却仍是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她说了什么?”
“她?侯静小姐吗?”封影揉了揉手腕,看着他许久未见的阴沉表情。“事实上,她什么也没说过。”
梦境与歌声确实存在,但侯静从头到尾未曾与她交谈。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司徒洵选择不相信她的话。
“知道什么?”封影只觉得他的话越来越难理解。“麻烦你静下心来一次说清楚好吗?不要老是没头没尾的,让人很难懂。”
“你的一切行为不是静教你的吗?”司徒洵握了握拳,尽可能的保持心平气和,以便早点解开这个谜团。
“啊?”封影着实的愣住。“她教我的?”
他在说什么笑话啊,她与侯静素不相识,她能教她什么?
“我想,我应该已经脱离行为学习阶段才是。”她都二十几岁了,行为早已定型了。“而且就算要教,也不应该是侯静小姐吧。”
“那为什么你的一切行为和她没两样?”司徒洵的火气又起。
“和她没两样?”封影终于捉住他话里的重点了。
“别像只鹦鹉重复我的话!”终是忍不住那受骗上当的愤怒,司徒洵再度发飙。“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她和你说的?”
“就和你说过了,她没对我说过任何话!”封影觉得眼前的人直比斯茉还固执己见,忍不住也加大了音量朝他回答。“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听着她的话,司徒洵无法去分辨自己心中的那抹情绪究竟该称什么。
是庆幸,她依旧是她,和静是不一样的一个个体?
还是遗憾,她依旧是她,静并没有回来?
但若是封影的躯体拥有了静的灵魂,那他又该怎么办?
而面对与静如此相像的封影,他又会怎么做?
静,你要她来这里,到底有着何种目的?
封影小心翼翼的审视着他的表情,心里产生了一股愧疚之意。
“抱歉,我一时控制不住才会对你大吼。”她想到自己刚才的样子就觉得不好意思。“请你原谅。”
司徒洵看了她一眼,没开口的起身离去。
他需要好好想想。
第六章
将自己锁在卧房里,司徒洵看着照片中的侯静,试着整理纷乱的思绪。
侯静与封影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即使她们的行为再怎么相像,侯静是侯静,封影是封影,不会是同一个人的。
但是为什么自己总有侯静在身边的错觉?她们明明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呀!
再怎么相像,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你到底在想什么?”对着照片,司徒洵不禁迷惑。“这是对我的最后仁慈吗?找她来替代你?还是这是对我的考验?考验我对你的心意?”
不知不觉间,在这一个月内,封影已经融入了他的生活,虽然她并不刻意的做些什么,但就是这么淡淡的进驻,淡得令他没有警觉。
是错觉吗?还是替代?这一切混乱得令他无法辨别。
而这之间的界线,模糊到他判断不出来。
“到底要我怎样做?”无力感涌上,几乎要淹没他。
“司徒先生。”门外传来封影的轻唤。“你晚上什么都没吃吧?我做了些饭团,就放在门口。”
本以为他不会回应,正想回房的封影,却突地被叫住。
“你……今年几岁?”
封影扬眉,颇意外他会对这个有兴趣。
“二十三。”隔着门,她这么回答。
“二十三吗?”门后,传来了他低沉的声音。“如果她还在的话,也是二十三了。”都已经五年了呀,想当年的她,也不过十八。
“你很爱她。”封影在门口坐下,决定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与他谈谈。
“我是。”司徒洵看着手中的照片,想起她说过的话。“我不是不明白她的希望,但我总是无法说服自己。”
他懂她的,他也知道她舍命救了自己,一定是希望他活得光彩,但是要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她早逝的生命上,他无法做到。
“我无法忽视这一切,好好的去过我的日子。她是那么的年轻,还有着无限的可能,却就这么因为我而死去。”也许是因为还隔着片门板,司徒洵的想法毫不掩饰的脱口而出。其实这五年来,他也很想与旁人谈谈一切,也试着去找出解决的方法,只可惜没有这么做。
“你可以不用忽视,但要给自己一个开阔的空间思考。”轻轻靠着门板,封影嘴角含笑。“我相信侯静小姐是会一直留在你心中的,但是在记得这个人、这件事的同时,人也要试着往前看。”
“往前?”
“除了她之外,世上依然有许多人事物等着你,伤痕虽大,但也要试着让它愈合结疤。看着疤痕虽然会想起那阵伤痛,但除了这一道伤外,你拥有的是更多的完好。不是吗?”封影说出心中的想法。“利剑是双面刃,她救了你,同时也伤了你,但这不该是你的罪。”
司徒洵听着她的言论,细细思考。
“但如果你依旧执着在这上头,你的不幸将会成为她的罪了。”封影静静的诉说。“其实她早该离开了,但你的怨恨与伤悲拖住了她的脚步,让她举步不前,却又回不了头,她也是伤心。
试着由别的角度思考这整件事,决定你人生最重要的目标应该是何处,但我相信聪明人不该将伤痕放在众人注目之处。你心疼她的年轻,可惜她的无限可能。那你自己的呢?”
房内不再有声音传出,封影也停口的留给他思考。
窗外的月光洒落在回廊,正映照在坐在地板上的封影,她的耳边再度响起了优扬歌声。
你也许也这么觉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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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四点,司徒洵一拉开房门,就发现有个不明物体压向他的脚。低头一看,才发觉昨夜与他谈话的女人居然就这么睡在他门口。
低下身,司徒洵偏头打量着封影的祥和睡容,以及她唇畔的笑花。
笑?有什么好开心的?
转头一瞥,就看到了她手旁的托盘上,摆着茶与一盘的饭团,想起了她昨夜的体贴举止。视线再回到她脸上,司徒洵微抿唇,原想将她拍醒,却忽地停掌,直勾勾的看着她,心里闪过些什么,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涌上心头的,是一丝感谢,感谢她所做的一切。不管是侯静,或者是封影,都为他付出了许多。
地上的人动了下,穿着和服的身子翻转了半圈,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司徒洵看着她的动作,不自觉的又愣住,想起了侯静的样子。
这两个人真是相像。
摇摇头,他挥去那令人困惑的问题,抱起了封影,而她墨黑的长发就这么直垂到地板上,司徒洵一怔,头一次注意到她的头发居然这么长。
同时,也找到她与侯静的不同之处。本来,她们在外表上就是完全不同。
将她在床上安置好,司徒洵举步向外,再看到地上的托盘时,弯身拿起。
“往前看吗?”撕开保鲜膜,他拿起饭团,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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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雾气飘散在冷空气中,司徒洵穿过树林,来到侯静的墓前。
在墓前坐下,他看着上头的照片,缓缓的露出了微笑。
“这是你的心愿吗?希望我好好的过生活吗?但你怎么能认为,在这样的条件交换下,我怎么可能昧着良心的追寻我自己的幸福?”
照片上的女孩可爱的笑着,似乎并不以为然。
“我知道你向来善良,但是我就是看不开。”司徒洵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也知道这样并非你所愿,但是我真的无法调适我的心情。”
“不是无法调适,而是不愿。”
突兀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司徒洵皱眉转身,想不出来除了他之外,还有谁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尽山?”
叶尽山向前两步,在他面前站立。
“不是你无法调适你的心情,而是你不愿去做这个尝试,因为你觉得在侯静为你放弃生命后,让你过得幸福成了一种罪恶,你害怕自己会忘了这一切,忘了曾有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确保你的安全。”叶尽山毫不留情的指出。“我们都曾是族长候选人,也都面对过背叛,也看过至亲的死亡。在我们自幼接受的教育中,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让人打倒的,你现在最大的症结,不是侯静,而是你自己的心结。”
叶尽山更进一步明白的指出:“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是你不去做。”
司徒洵一怔,想起了昨夜封影说过的话——
利剑是双面刃,她救了你,同时也伤了你,但这不该是你的罪。但如果你依旧执着在这上头,你的不幸将会成为她的罪了。
“将责任推到旁人身上是不应该的,而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像极了长不大的孩子,在受人恩惠后,却仍趾高气扬的骂人不应该,怪他没有求得你的允许。”叶尽山早就想和他说这些话了。
他这五年来,是不是只是在加深侯静的痛苦?是不是让她连死后,都得不到永恒的安宁?
“做什么不说话?”叶尽山睨着他的沉默。“不爱听也得听,我早看不惯你这样子了。”
叶尽山就是不懂,向来强韧的他为何会如此轻易的被打倒?失去所爱的事情并非他一个人经历过,为何就是学不会重新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