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想法,从他十二岁后,自己就怎么也摸不准了,更何况他现在已二十七岁。
“幸好咱们还有冬儿。”想到这拾回来的孩子,王如心的脸色总算和缓了些。“这 些年若不是靠她一肩担起卓家内外的事务,你也不能在家当个老太爷。”
“这倒是真的。”卓胜别对于这个当初凛儿坚持留下的女娃儿,也是相当欣赏。
“更难得的是,冬儿的能力不逊于任何人,将卓家所有的事交给她,我很放心。”
不能太怨儿子,至少他十二岁时就有识人之能,替他们家找到冬儿这么个好帮手, 在唐总管半退休、凛儿游玩在外后,不发一语的扛起这个家,勤勉得让人心疼。
“现在想来,当初就该收她做干女儿。”王如心叹气。“比起凛儿,冬儿贴心百倍 有余。”“你也别这么贬低自己的儿子。”卓胜别失笑。
“我有说错吗?”
一想起儿子,王如心的火气又升了上来。“和他提了七年该成亲了,他净是当耳边 风;和他同龄的友人早已有二、三个儿子了。”王如心眼一睨。
“老爷,难不成你不想抱孙子、享受一下三代同堂之乐?”
“当然想,怎么不想。”卓胜别苦笑。“可凛儿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说得再多, 他不听就是不听。”
“这孩子,看来还是只有冬儿治得了他。”凛儿再怎么爱玩,就是对冬儿还有那么 一丝顾忌。
也许是因为冬儿是他带回来的吧!所以他对她总是疼爱有加;相对的,冬儿的话他 也就比较能捺着性子听。
“又要找冬儿当说客?”卓胜别摇头,就是不明白妻子为何不死心。“冬儿那孩子 事情多得很,你就别再把事情往她身上推了。”
况且,就算是冬儿,恐怕也说服不了凛儿,他们何必在她心头多搁一事,白费工夫 呢?
“不行,这件事可不是普通的事,我非说不可。”王如心也心疼冬儿,但是攸关她 儿子的事,也只有辛苦冬儿了。
“你呀!”
卓胜别才想说服她别再做白工,正巧冬儿领着两个丫鬟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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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儿,你进来一下。”王如心眼睛一亮,笑着对她招手。
“老爷、夫人,找冬儿有事?”唐拾冬让丫鬟先上帐房,自己则走进大厅。
“还不就是你夫人又生气了,想找你当说客。”卓胜别笑呵呵的,看到冬儿,他的 心情就忍不住轻松起来。
唐拾冬眼珠儿一转,不用想也清楚是什么事。
“少爷又惹您老不开心了?”
“就是!”王如心拉着她的手,准备大吐苦水。
“你去替我说说他,三天两头见不到他人,分明是不把我这个做娘的放在心底嘛! 还有,他不管事不打紧,也别净是在外头惹些闲言闲语传回来气我;还有,要他娶媳妇 又不是要他的命,推托了七年,也该定下心了吧!”
“夫人请宽心,冬儿会找机会和少爷谈谈的。”唐拾冬拍拍王如心的手,轻声安抚 。
“冬儿呀,你夫人只是忍不住爱叨念,你别放在心上。”
卓胜别实在不忍心要她忙于繁重的家务、商事之外,还得分心去和自己那难缠的儿 子交涉。“老爷!”
王如心相当不悦的看向丈夫,气他扯自己后腿的行径。
“不要紧,冬儿晓得的,我一会儿就去找少爷。”
唐拾冬朝两人笑了笑,心中则开始磨牙咒骂,对像自然是那位卓大少爷。
搞什么,老是捅这么大的娄子给她,说都说不听。
想来是自己最近忙忘了没管他,才会让他如此嚣张;一会儿找到他,她肯定不会让 他好过!“冬儿,还是你贴心。”王如心真是感慨万千,再一次感谢上天,让冬儿来到 自个儿家中。“没的事。”唐拾冬仍是浅笑,看着这位疼自己入骨的夫人。“是夫人对 大伙儿都好。”
“唉,要是凛儿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王如心想到儿子,仍不免叹气。
卓胜别在一旁看着,真要以为她俩是对亲密的母女了。
“夫人别这么说,少爷只是心不定、爱玩了些,骨子里仍是明是非的。”为了安慰 她,唐拾冬不得不将良心抛在脑后。
事实上,她真想将卓玉凛那张欠扁的笑脸打歪,而后将他拖出妓院、酒楼,丢回书 房,要他好好做些卓家继承人该做的事。
“冬儿。”
王如心笑着捏捏她,也明白她这番说辞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些。这孩子,打小就懂 得替人着想。
“一晃眼,你都十八岁了。”王如心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不免想起那年 染血的小小身子。“是该替你找个好婆家了。”
“夫人说笑了,冬儿没打算嫁人。”唐拾冬脸上虽然仍带着温婉的笑,语气却有着 相当的坚持。
卓胜别一笑。她这样子,多像十多岁时的凛儿。
“不打算嫁人?为什么?”王如心真的很惊讶。
唐拾冬眼眸低垂,淡道:“夫人不会舍不得冬儿吗?若冬儿嫁了,谁来陪您 说话?”
瞧,连这种小手段都和凛儿有几分相似。卓胜别瞧着,着实觉得有趣。
冬儿虽是唐总管的干女儿,但幼时总是跟在凛儿身边,想必耳濡目染之下,是袭了 不少凛儿的性子。
王如心一听,也觉得有理,可是总不能为了这原因留住冬儿一辈子,在卓家做牛做 马的劳碌吧!
“我是舍不得你,可女子终要有个归宿。”
“冬儿不需要。”抬起头,唐拾冬决定开溜。“还是少爷的婚事重要,冬儿就先下 去了。”看着退出大厅的背影,卓胜别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爷,你笑什么?”看他如此开怀,王如心一脸疑惑。
“没事。”卓胜别轻摇手,心里则想着,冬儿刚才那顾左右而言它的样子,肯定也 是学凛儿的。
也好,有冬儿盯着,看凛儿能不能收敛些。
至于他这个父亲,还是在家中品茗、下棋,享清福吧!
刁钻的儿子,还是交给熟知他性子的冬儿去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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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东酒楼虽然是自家产业,但卓玉凛却是非常少来,尤其是城中这家主店,离乐 东钱庄本铺只隔不到一条街之遥,很容易会遇上出外查帐的唐拾冬。
那丫头,越大越厉害,唠叨的程度比起他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算是怕了她了 。
可今天为了这位远来的贵客,他难得落座二楼雅座,优雅的摇着白扇,等着那位新 交上的友人来到;一方面则看着下头的街道,注意那名小魔头今日有无出门。
“卓兄。”
一道浑厚的男声响起,赵临锋笑着在他对面坐下。“久候了。”
“无妨,反正我每日清闲如浮云,就算在这儿坐上一天也不要紧。”卓玉凛不在意 的挥扇。“倒是你,关于那件要事,有眉目了吗?”
会与赵临锋相识也算有缘。
赵家世居落南城,名下“武临镖局”近十年来渐露锋芒,“天下第一”的名号也早 已冠上;而就那么巧,自己难得去一趟落南城,就这样撞见他,两人一见如故。
“仍在查。”赵临锋心头的事已挂念了十五年,不急于一时。
“是吗?”卓玉凛仍是笑得优闲。“在下于乐东城也住了一段颇长的时日,你若有 任何需要,大可直说无妨。”
他知道赵临锋十岁时就许下两个愿望,自此十五年来,他一方面拼了命的壮大自家 武临镖局的威望,一方面则始终不放弃的寻找着某批人。
卓玉凛是没问过他详情,却可以看出赵临锋对这件事的重视。
“一定。”赵临锋点头。
“这第二个愿望虽然希望渺茫,但不瞒卓兄,那批贼人已有下落,今日相约,便是 想和卓兄报个讯。”
“哦?”卓玉凛收起扇子。“可允许我凑个热闹?”
赵临锋的愿望之一,便是追缉一帮十多年前的大盗。听他这么说,是有了那批贼人 的下落,这么有趣的事,正适合最近颇无聊的自己。
“卓兄若愿意相助,在下当然欢迎。”虽然自己已有把握将那批贼人全数擒拿,但 赵临锋相当欣赏卓玉凛,自然想与他有多些机会相处。
也许,他也能将那四千金的下落托他代为查探。
“那太好了,我最近像被困在乐东城中,闷都闷死我了。”卓玉凛再度打开扇子, 漫不经心的扇呀扇的。
赵临锋笑看着他那看似不经意的样子。
也许在外人眼中,卓玉凛是个不成器的纨胯子弟,但他相当清楚,离开乐东城,卓 玉凛可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他要在乐东城的众人面前演戏呢?赵临锋虽不曾过问,却相当好奇。是什么 原因,让卓玉凛这样一个人,甘愿被众人误解、瞧不起?
“怎么了?”卓玉凛看他不说话,笑问。
“没什么,不过是想到一些事。”赵临锋摇头不语。
“大少爷!”
楼下突然跑上来一名店里的伙计,气喘吁吁的。
“什么事这么急?”相对于他的慌忙,卓玉凛仍是气定神闲,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扇子。
“冬儿小姐派小人上来传话,说有要事相谈。”对于卓家这名现任代理总管,他是 一点也不敢怠慢。
见卓玉凛眼神微闪,赵临锋心中有数。想来,这位冬儿小姐份量颇重。
“既然卓兄有要事,在下就先走一步了。”
卓玉凛收起扇子朝他一笑。“我明日再去探你。”
“在下恭候大驾。”赵临锋一笑,转身离开酒楼。
卓玉凛收起笑,看着店小二。
“她人呢?”
“冬儿小姐说这儿人多嘴杂,她回卓府帐房那儿等您。”
“她倒顾虑得周全。”卓玉凛摇扇起身。
这丫头,想来又是要寻他晦气了。
还人多嘴杂呢,摆明了待会儿就是不让他好过。
但,谁教她是冬儿呢!明知山有虎,他还是得向虎山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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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府“应晓院”,二楼管帐房内——“我说冬儿啊!你是想念少爷我吗?这么急 着找我。”
一派潇洒的在唐拾冬面前落坐,卓玉凛伸手接过仆人端上的上好金萱一饮。“这茶 倒不错,你最近新采购的?”
“城南李大爷送的。”
唐拾冬冷眼看着他的漫不经心,心里则怒火四起;但她仍是压住了,他是少爷嘛, 尊重他一点也是应当的。
“这么好?”卓玉凛故作惊讶状,脑海中浮现了李“老”爷的模样。“李老爷挺喜 爱你的,老是把精品珍玩的往你这儿堆,想讨你欢心。”
“我有长辈缘嘛!”
唐拾冬打着算盘,在心里提醒自己别生气,省得这一条帐就这么乱了,白费工夫。
“是吗?我倒觉得他是别有用心。”卓玉凛脸上的表情似在取笑她,眼里却有抹不 易察觉的正经。“他该不会是想娶你回家当九姨太吧?”
“不是。”唐拾冬隐忍着。
“不是吗?”卓玉凛眨眨眼。“那该不会是你早给了人家一顿排头吃,而后威胁那 可怜的老人初一十五、逢年过节要献上好东西堵你的嘴吧?”
见她目不斜视的盯着帐本、手里拨着算珠,卓玉凛知道她这时是没空和他争;知道 自己等会儿一定不会太好过,现在乘机讨几笔回来也不错。
“少爷言下之意,是冬儿处事不当,不该收下李大爷的茶叶?”挥笔写下核算的数 目,唐拾冬抬起头,眼底话中大有风雨之势。
“怎么会?本少爷是在称赞你好高的生意手腕,让卓家的生意是蒸蒸日上,好得没 话说。”眼看好日子过尽了,卓玉凛很识相的将话锋一转,笑得灿烂极了。
“冬儿谢谢少爷称赞。”
唐拾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了他的玩世不恭,都二十七岁的人了;再说, 早些年他那些凌云壮志上哪儿去了?
眼一转,唐拾冬露出笑容。“不过说到生意手腕,冬儿哪里比得上少爷您,若少爷 能拨些时间看着钱庄和酒楼,卓家的声势一定不仅如此。”
来了来了,果然不出他所料。
“此言差矣。我自个儿有几斤几两重我自个儿清楚得很,我再如何努力,也不会比 冬儿你好。”卓玉凛脸上的表情是既钦佩又羡慕,另一方面却不正经的眺望着对街的景 色。
“凛少爷!”唐拾冬板起脸,决定和他直说。再这么扯下去,肯定是没完没了,她 可没他那么闲。“我说您也该定下来了吧!玩了这么些年,家里的事你也注意一下好吗 ?就算不接掌家业,也别在外头胡来,您知不知道闲话一传回家里,夫人会难过的。”
卓玉凛端起茶,满口的不正经,“冬儿,你才十八岁,说话别老学我娘好吗?”
“那个“才”字冬儿不需要,少爷还是留着,冠在您的二十七岁前头吧!”唐拾冬 冷着脸,不满意他的全然不知反省,却又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近三、四年,少爷是反常得厉害,行径更是令她难以接受的不负责任,若不是之前 与他相处了十数年,她真会打从心里唾弃他。
但就因为有之前十几年的相处,让她更不能接受卓玉凛现在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可却怎么问也问不出个原因。
卓玉凛眼中浮现笑意。这丫头在讽剌他老了。
“少爷我青春永驻,你就用不着提醒我了。”挥着白扇,卓玉凛应得脸不红气不喘 。
“谁不知道您东采花蜜西扑蝶的,玩心重自然不显老!”即使气得要命,唐拾冬仍 是一脸正经,与卓玉凛的闲适恰成对比。
这个冬儿,在说他“采阴补阳”吗?他卓玉凛是何等人,会去信那种长生不老的妖 法才怪。“冬儿呀,不是我爱拈花惹草。”卓玉凛喊冤。“谁教我娘将我生得如此俊朗 迷人,每家的姑娘见了我总是情不自禁的自动献上真心。唉,其实我也是相当不愿意呀 !每天被一群娘子军追着跑,也真是折煞我了。”
他露出一抹自认为勾人的笑,意在气疯眼前的小正经。
唐拾冬的性子卓玉凛岂会不知,大概再说个三句,她就会忍不住跳起来怒吼了。
果然,唐拾冬的脸色已有些改变,平静的表情险些挂不住。
这人,总没个正经,早晚有一天自己会忍不住弑主。
“我说少爷,您能不能稍微节制些,不爱拈花惹草的话,就别老在外头晃荡,回家 待在书房,听听几个帐房说说最近的营运,要不就好好的念些圣贤书,补足您不良的性 子……不,是多充实您自身的学识,不也挺好?”险些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唐拾冬的表 情有些尴尬。
“冬儿,你真是我娘的翻版呢!”
卓玉凛心不在焉的又倒了杯茶饮着,对唐拾冬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放在 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