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绯衣在心里由一数到了十,才勉强压下自己几欲脱口的脏话。
“好,就算那些加班是正常的吧。”她决定跳过这件事,反正他实在是太会找道理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宴会又是怎么回事?一些有往来的公司也就算了,我从来没接触过的又该怎么说?更别提还有一部分根本就是隶属协理你的私人交友范围,为什么也要拉着我一道去?”
她就不信这个也是她分内工作。
“绯衣,没想到我的一片好心好意居然被你如此怀疑。”宋世川的表情可谓悲痛至极。
“好心好意?”朱绯衣挑着眉,倒想听看看他又要怎么脱罪,“好吧,也许是我的资质不佳,不了解协理你的苦心,还请协理解释一下。”
“我还以为我做得够明显了。”宋世川煞有其事地摇头叹气,只差没洒下几滴辛酸泪水以兹佐证。
“很抱歉,我真的看不出来。”朱绯衣冷冷地浇熄他的悲叹,“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我费心安排,还不是为了帮你一把。”宋世川犹在那儿捶心肝,就是不说重点。
“协理——”朱绯衣实在是受不了他这种偶尔发作的疯样,“我说了很多次,请你说清楚一点!”
“好,我就说清楚一点。”
眼看佳人发标在即,宋世川也就收起那俗称“哭调仔”——黄金九点半连续剧表演法——决定给他这个秘书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
“还不简单,平时有往来的公司办活动或召开餐会,要你陪我出席,一方面是熟悉对方的整个对应窗口,打好人际关系;一方面也给人家面子,捧个人场,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我说了,有往来的公司我没意见。”朱绯衣还是没听到她想听的。
“好,至于没往来的公司,你能够担保以后绝对不会往来吗?”宋世川好整以暇地往椅背一靠,似笑非笑地睇着她,“简单一句话,就是人际关系,现在有机会就去串串门子、认识认识;如果以后真要合作,也比较好说话不是吗?更何况以我们今年的规划,部门内负责的案子会越来越多,那些人你早晚也是要碰到的,不如现在就开始培养感情。”
顿了下,他下了总结论:“做这种工作,认识的人越多,对你越有好处。”
朱绯衣无话可说。
“那你的私人聚会呢?”她要自己别太快放弃,还有最扯的这点呢。
宋世川当然不会被考倒。
“说到这你就更该感谢我了,我可是为了你的目标着想,所以才带着你四处去认识黄金少爷们。”他好无奈地摇头,顿时觉得自己好冤枉呀!“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不领情,还这么误会我。”
朱绯衣的嘴角抽搐,直觉得这个人真是有够阴险。
话说得那么好听,事实上才不是那么一回事咧!认识?他一点介绍的动作也没做,就是拉她去了以后把她搁在一旁当风景,这样是要教她认识谁?他分明是别有居心,还如此振振有辞,真是气死人了。
“怎么,知道反省了吗?”宋世川微微一笑,乐看她有苦难言,心里得意极了,“别这样,我心胸宽大,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你计较的。这样吧,既然说开了,晚上再陪我去参加一个聚会吧。”
朱绯衣握紧了拳头,又硬逼自己松手,好不容易才挤出一抹笑容。
“既然协理如此好意,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一定会好好利用的。
“大家都这么熟了,本来就没必要客气啊。”宋世川眨了眨眼,一语双关地说着。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让她直接要求他完成她的人生大愿,事实上他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帮忙到底的。
老实说,他真是不明白,朱绯衣这个人明明就很聪明,脑袋也很清楚,怎么就是看不到他这个超级无敌的好对象;对此他心里实在难以平衡,倒不是真的对她有何想法,而是觉得她这种对他避之惟恐不及的态度大大地打击了他的自尊,他实在是吞不下这口气,才会尽心尽力地搞破坏。
她就乖乖地邀自己吃顿饭,即使是做做样子,不就好了吗?非要那么坚持当只好兔子,弄得双方都很累。
虽然自己是越玩越上瘾了,因为每次看她的反应,都相当有趣,这倒不失为一种排遣工作压力的好方法。
“那好,我想拜托协理一件事。”
朱绯衣没心思去注意他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代表着什么,只想赶快逃离这种受限的日子。
“你说呀。”该不会是终于想通了,要吃他这根窝边草了吧?
想到这儿,宋世川相当期待着她的要求。
“既然协理这么有心帮忙,又想要当介绍人的话,还请协理帮忙,替我和林先生牵个线。”是他自己说的,总没有理由可以推辞了吧?
“林先生?”宋世川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称谓给考倒了,“哪一位?”
“就我们上次碰见的林雅图先生呀,我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不知道能不能请协理帮个忙?”
朱绯衣学聪明了,找公司里头的人容易被他发觉,往来合作的人员又容易被公事牵绊,找个完全没关系的人是最好的。
更何况,她都已经快吃了三四个月的相亲饭了,是该好好地找个对象,集中火力来培养感情。上次那位林先生看起来不错,虽然还有点玩心,但这样也颇有乐趣,而且他应该会是个负责任的好丈夫;再者他既然和自家协理是玩伴,家境、成就想必不差才是,很符合自己的要求。
“雅图?”宋世川的眉头打结了。
怎么她还是净想着外人呀?
“是啊。”朱绯衣看到他蹙起的眉,心里高兴自己总算扳回一城了,“他不是协理的好朋友吗?想来人品应该不差吧。”
她先行提醒二人的友好关系,免得他卯起来批评自家兄弟。
“雅图呀,人的确是真的不错。”宋世川哪会笨到去说旁人坏话,那样意图太明显了。眼睛一转,他已有了计谋,“只不过,我记得他已经有个很要好的女朋友了,你……”
以她的个性,是不可能当个破坏别人的第三者,宋世川很放心。
“协理,你不是和林先生好久不见,也许他的生活已经有点改变了,那天不就没见到他带女伴。”一次又一次的经验累积下来,朱绯衣哪里还会那么容易就被他的三言两语所打发。
而且,她现在有个很坚定的信念,就是在讨论到自己的人生大事时,宋世川的一言一行都需要再三怀疑。
“总之,就麻烦协理帮我这个大忙了。”朱绯衣终于有了笑容,“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啰。”
话一说完,她没再逗留地结束了这次的“谈话”。
宋世川呼出一口气,笑了。
她以为这样他就拿她没法子了吗?真是太天真了。
她会发现的,他绝不是个好摆弄的人。
第五章
还没等到宋世川的好消息,项目部门却已再一次陷入兵慌马乱的赶制时期,一大群人别说是下班了,连吃饭的时间都很难挪出来。
朱绯衣仔细地核对着计算机的档案资料,就怕一个不注意,又得全盘重来,但是连日来的加班却让她的注意力越来越涣散。这时候,她就不得不佩服起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个男人。
虽然他平日净是一副疯样,说话老是七折八扣没个正经,但在公事上,真的是挑不出丝毫的缺点。更可怕的是大家都一样在加班,他却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疲态,依旧是冲劲十足,让她好不平衡。
“绯衣,‘群星’的报价单送来了没?还有后天的会议通知了吗?”
她才想着,里头那道风又刮出来了。
“在这儿。”朱绯衣连忙双手奉上报价单以及开会通知的发文内容,“关于会议,‘亚东’的人当日无法出席,询问能否改期。”
审视着报价单的黑眸一抬,相当不以为然。
“要所有部门与其他厂商配合他一人?亚东的派头未免太大了吧!”宋世川瞥向朱绯衣,“你打个电话去问问他们的负责人,知不知道有所谓‘代理人’这个名词,那么大一间公司,能够派出来的就那么一个人吗?”
“是。”朱绯衣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了。
“还有。顺便转告他,这次的竞争厂商够多了,不缺他这一家,要他‘别勉强’。”
“知道了。”朱绯衣自然不会真的这么说,而且她相信,亚东的人不会放弃这个案子的参与权。
“还有,这份报价单退回去。”宋世川将整叠纸往朱绯衣的收发盒一扔,露出恶意的笑容,“当我是白痴还是凯子?告诉对方我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千万不要再这么搞不清楚状况地送这种东西来让我笑了。”
“理由呢?”朱绯衣很认命地拿回资料,准备记下缺失点,好送给群星一盏明灯,省得老是被退。
“如果他们自己连问题出在哪里都不知道,干脆把机会拱手让人,换别家公司做做看好了。”宋世川皮笑肉不笑的。
朱绯衣看着他的表情,明白了一个事实:大老板今天心情欠佳。
既然如此,自己还是谨守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明哲保身哪!
“还有,叫大军那组人十分钟后进会议室开会,我倒要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拖了那么久连一个决定也没做出来!”
抛下话,宋世川又拎着一叠资料,再度飙回自己的办公室。
看着那道背影,朱绯衣连忙大口喘气,真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坐在这个位置上越久,她就越了解到一件事,就是她的上司绝对是个人格分裂者;看他刚才那个样子,再想想平日损人的欠扁模样,她就觉得可怕,怎么会差那么多呀!
认真工作的他,那股王者气势浑然天成,处理公事的手腕、态度令她刮目相看;可是怎么一闲下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搞什么,平常也这么正经不是很吸引人吗?偏要在那儿耍宝。
不过转念一想,她倒觉得宋世川挺聪明的,毕竟以他工作压力之大,若不适当纾解纾解恐怕是有点危险。
“绯衣!人到齐了吗?”
才想着,内线又传来硬邦邦的询问。
(再三分钟。)连忙打散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朱绯衣按下分机,通知外头的同事们大难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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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衣,又出了什么事?”
项目部门的小型会议室中,气氛是凝重得不像话。当然,一部分是因为大家都加班加到几乎要过劳死,自然也没心情打屁;可是除此之外,向来乖觉的同事们隐隐地察觉到另一波风暴正在酝酿中,不得不趁着协理离开接电话的空档时间,先行探探消息。
“协理怎么会突然召开会议?”身为小组的负责人,大军着实担心,“是要交代什么事情吗?”
朱绯衣先给了他同情的一眼,又悄悄地使了个眼色。
“他嫌大家动作慢,手头的工作拖太久却交不出成果。”她据实以告,“所以我劝你们先想好理由,即使可能说了也不被采信,但至少还是要意思意思地挣扎一下,谋求生机。”
“我们慢?”大军快捶心肝了,“大家都天天加班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我们的成果不都摆到他的桌上了吗?”
“老大要求高、爱退件,我们也很无奈啊。”陈于山都觉得自己最近的脑浆消耗量比平常多了一倍。
“他到底想要怎么做,直说就好了,省得大伙儿鸡飞狗跳的,却只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大军叹了口气。
对于大家的抱怨,朱绯衣也只能报以同情,毕竟近来的宋世川真的令人难以捉摸,所以不只厂商遭殃,连大军他们提出的企划案也一直被要求重修,真是运气不好。
“我先告诉你们,协理今天心情不怎么好,刚才又退了群星的报价单,请你们自求多福啊!”
“又退?”听到这消息,会议室里再度哀声连连。
大军哀号着:“这次又是怎么了?”
朱绯衣播摇头,“没说,不过下了最后通牒,只说再给对方一次机会,真不行就换人做。”
“不会吧?”霎时,哀声又起。
“我说,亲爱的绯衣啊,你跟老大比较亲近,快帮帮我们,替我们求求情吧!要不然再这样下去,大家肯定会被操死。”说话的是组员之一的陈于山,他已经天天加班加到怕了。
朱绯衣摇摇头,“我恐怕是爱莫能助。”
她自己都只怕躲不开了,哪还会那么笨地送上门去。
“协理最近是怎么了?”惟一的女性竹舞也觉得头痛,“他要求的品质一向很高是没错,可是这一阵子特别可怕,让人有种不知所措的无力感。”
提案一再被驳回,大家的自信心都被打得七零八落了。
“绯衣,最近老大是受了什么挫折吗?”大军只能往这方向猜了。虽然他心里是不怎么相信自家英明神武的主管会有受挫的时候,但是现实情况让他不得不打破自己的认知。
若不是受挫,岂会如此反常?
“没有啊。”朱绯衣想不出来,“也许是这次的案子比较大,所以他才会更加严格吧。”
“那也太严了吧!”众人齐声抗议。
“我看,等会儿大家来个共同陈情吧。”大军也没办法了,“再这样下去,我想案子还没完成,我就先上医院报到了。”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陈于山也投降了,“绯衣,一会儿记得要在旁边帮腔啊。”
“我?”朱绯衣一愣。
“当然。”陈于山连连点头,“老大最疼你了,你讲一句胜过我们讲十句,就拜托了,我们的幸福全靠你了。”
“最疼?哪有!”朱绯衣连忙抗议,并且这话让她觉得好冷哦,“拜托,让别人听到很容易被误会的耶。”
“本来就是。”陈于山理所当然地看向她,“你是老大的秘书,和他相处的机会最多,再怎样也比我们熟吧,他的脾气你应该最清楚才是;更何况老大平常抓狂也都只会骂我们,何时对着你骂了?所以,为了我们大家的幸福,你一会儿记得要先挡在我们的前头啊。”
虽然不是同办公室,但大家都看得出来,若说顶头上司的心中还存有些许仁慈的话,也仅是留给朱秘书一人而已。
尤其他们两个人平日又走得很近,依宋协理对朱绯衣的态度来推断,她可是他们惟一的希望了。
“我哪有那么厉害?”朱绯衣忙不迭地抗议,就怕造成他们不当的误解,“他脸一绷起来,我还不是只有躲在一旁发抖的分。”
“试试看,至少你真的没被他凶过吧。”竹舞叹口气,“协理平常是很好说话没错,可是一牵扯到公事,就不由得让人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