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许半蹲在书柜前,底柜拉开,左手拿著一本字典,右手捏著那张特别加护 贝的照片。
他抬起头,扬扬浓眉。
“你不高兴,可以把照片护贝给我一张,我会天天带在身上。”她不想说明, 更不想解释。
“我只问一句就好,都过去了?”他直起身,大方地把照片递给她。
徐爱潘一楞,迟迟没接过手。
都过去了吗?实在,她跟沈冬青根本就不曾有过开始,怎么算结束了没有?可是,到今天,鬼影似的都还搁著,是都过去了吗?要怎么算才对?
“过去了。”终于,她接过照片,丢回柜子里。
“那就好。”他再过来吻她,手探进她胸口,她也不拒绝。
他只是在宣示所有,他拥有她的主权。所以她没让他失望,温顺又记本份。
她跟他,毕竟不是在谈少年似的恋爱。她少年时代该落未落的那场春雨,在成年后不合时宜的下尽。老式火车那温吞的隆嘎声,也消失进废弃的铁轨里头了。
想不想,都走不回了。
她应该明白,当年运载她和沈冬青的那节老式火车厢,早已生锈报废被弃,早已帮她把一切画上句点。
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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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俗语说“见面三分情”,更多情况是“相见不如不见的好”。没料到李云许的太太会找上门,诧讶之余,徐爱潘只觉得不适应。
她请她坐,没把握她是不是来兴师问罪。想想,她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请问要不要喝点什么?”开口招呼,才想起她冰箱里除了矿泉水就只有鱼目混珠的伏特加。
“不用了,谢谢。”李云许太太客气推辞。
从表情到语调到举止,显示这是个有风度的女人。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喝!话才脱口,徐爱潘便惊觉自己的蠢不可及。正室找上门,还会有什么事。
“我只是来看看。”就好像逛百货公司随便看看一样。李太太没有掩饰她眼睛里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应该生气,也相当气忿的,偷情也就罢了,这样堂而皇之,弄个金屋藏娇,未免太令她难堪。
从她的表情窥伺不出任何端倪,徐爱潘这次聪明的保持沉默。
“听说徐小姐是个作家?”打量徐爱潘的目光没有稍离过。
“我写爱情小说。”那两个字听起来真刺耳。气氛这样悬吊著,更难受。
“我特别去找来翻过。写得不错,笔调相当大胆。”
就当作是赞美好了。徐爱潘眼观鼻,鼻观心,继续等著。
“徐小姐是怎么与我先生认识的?”
如果不明所以,倒像在闲话家常。徐爱潘暗自苦笑一下,说:“在某个聚会吧。我不记得了。”
“我可以请问,你们,你和我先生来往多久了?”
“几个──嗯,半年多了吧。”那么客气,她都以为她真的上门来跟她叙家常的。“李太太,你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还是速战速决,她真负荷不了这气氛。
李太太停顿片刻,才说:“你有才华有条件,长得也不差,不愁找不到好对象,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哉问。所以通常没有匹配的答案。
“为钱吗?”一般都是这样的。
算是吧。徐爱潘想点头,又不甘心承认。
李太太又说:“你不会是要跟我说,你爱上我先生吧?”
啊?徐爱潘动一下,一时有些迷惑。想都没想过。李云许太太怎么会如此以为?
持续沉默实在令人不耐,李云许太太却耐性惊人地静坐著,不露一丝浮躁。她望望四周,撞见窗旁插著的玫瑰,说:
“你喜欢玫瑰?女人泰半都喜欢玫瑰。不过,总觉得俗艳了一点,我习惯买兰花。”
是啊,她也这么觉得。徐爱潘冲著李云许太太笑一下。
笑得李云许太太觉得莫名其妙。她也不再拐弯抹角了。“徐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将心比心,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你也会这么做的。”
好像吧。本来不听不看什么都不想知道,但现在对方清晰具体地坐在她面前,徐爱潘开始觉得内疚。她倒希望李云许太太泼辣一点,最好把屋里所有的家具摔烂割坏,或者大吵大闹地掴她一巴掌,告她妨害家庭,她或许还可以理直气壮一些。
但现在,一直表现得很有教养风度的李云许太太,突然显得那么哀怨。或许只是她的错觉,那感觉却磨灭不掉,使她更加内疚心虚起来。
来吧,狠狠掴她一巴掌。她几乎要这么祈求。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这么久。”李云许太太优雅地起身站起来。掩不住眉间 那丝疲态,笑也像在强笑。
走到门口,她忽然回头,眉间的疲态更甚,扩布到整张脸庞,仿佛一下子憔悴掉。
“徐小姐,你大概听说过我在一家外商公司工作吧?看起来光鲜亮丽,能干聪明,其实骨子里我也和所有女人一样,希望有个好归宿,有个依靠。你应该能够明白吧?”
徐爱潘略低下头,下意识避开那变苦涩似的笑。
其实无所谓,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都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了,谁还玩家家酒似的“分手不分手”游戏。李云许太太可以直接开口,她不在乎,偏生她不要求,她让她内疚。
这种感觉很讨厌,摆脱不了。想想她跟著李云许究竟在图什么?如果是沈冬青,沈冬青的太太,女朋友找上门──
啊!她顿住。
怎么到如今还?还──
实在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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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李云许的太太找上门,胡英英眨眨眼,问:“那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徐爱潘发神经似笑,对著镜子侧看后顾的。胡英英给她的这件小洋装,她自己穿起来贴身,她不够丰满,胸口地方空荡荡。
“英英,这件洋装太大了。看!”她抱怨,指著空荡的胸口。
“你自己太瘦了,别怪东怪西。”
“那怎么办?”
“修改一下就可以。”
换下衣服,徐爱潘动手要拆缝线,胡英英大惊失色说:“小姐,你行吗?”
“试试看嘛,反正闲著没事。”嘴巴说,手没停,美工刀像柴刀,砍柴似笔直划下去。
她蓦地怪叫一声。美工刀划过她左手腕,连同洋装掉落到地板。
“阿潘!”胡英英惊慌大叫,抓起小洋装手忙脚乱包住徐爱潘的手腕。
赶到医院急疹室,包著伤口的洋装染红了大半,也不知道血止了没有。值班医师边处理边摇头说:
“年纪轻轻的,好好的干么想不开自杀!”
胡英英嘴快回说:“她不是自杀。她拆缝线,不小心割到手腕。”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原因更荒谬。
徐爱潘脸都白了,没力气反驳对方的话。她也不是存心要受伤,虽然值班医师没恶意,对方的话听起来就是不受用。
尽管是乌龙意外,无需费事的心理辅导,徐爱潘还是在医院待了几天才被放回家。伤口又直又深,差一点就割到动脉,存心自杀都没有这么干脆俐落和精准。
出院没两天,游利华电话就到。徐爱潘才发出声,她便劈哩啪啦说:
“阿潘,听说你割腕了是不是?你这个傻瓜!那样做不值得!”当头棒喝想喝醒她。
“你在说什么?小游。”游利华骂得又急又冲,徐爱潘一时反应不过来。
“谁啊?”胡英英从厨房端了汤出来。
徐爱潘朝她比个手势。游利华在电话那头冷静下来,说:“我在KK听他们传说你割腕自杀──”她顿一下。“真的吗?你怎么那么蠢!”
“没有。只是不小心受伤。”她不想大费周章解释。
“真的?你没事了吧?”
“我很好。谢谢。”
“听我说,阿潘,李云许那混蛋不值得你为他做傻事。你千万别再想不开!”
“小游,我没有想不开,那只是意外。”
游利华是朋友,她只好费点力气解释。但游利华还是半信半疑的,徐爱潘也莫可奈何。
“怎么了?”胡英英问。“谁打来的?”
“一个朋友。她以为我割腕自杀。”
“那不好?一举成名天下知。”胡英英忍不住好笑。“你这个乌龙也真的弄得太离谱,真就有那么巧!”
不是当事人才有心情说笑话。徐爱潘当然没那个劲,安步到桌旁坐下喝她的汤。
香菇鸡汤炖得出味,光闻就流口水。炊煮女红这些家务事,胡英英的确比她强。
才喝第二口,门铃响等不及开门,游利华说的那个混蛋就自己开门进来。
“阿潘!”他有些气急败坏。一眼瞥过徐爱潘包著白纱布的手腕,也不理胡英英在场,急冲冲问:“怎么回事,我听说──”皱眉顿住,望一眼胡英英,一接到电话,他立刻赶来了。
“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说你刚出院,他于情于理该来探视一下吧。”胡英英自己先招供。
“阿潘,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况那么明显,担忧之余,李云许还觉得有些烦躁,不住望著她缠著白布的手腕。
“没什么。”真要自杀,就会通知他,让他第一时间知道兼内疚。
“可是你的手──”他忍不住皱起眉。“你该不会──”希望不是。真的麻烦。
徐爱潘居然笑起来。“放心,我还没痴情到那个地步。我只是拆缝线时,不小心割到手腕。”
李云许还是存疑,转向胡英英。
胡英英也笑。“你以为阿潘为你殉情自杀是吧?她根本自不量力,笨手笨脚的,硬要自己拆那缝线。”
唠叨加埋怨把经过告诉李云许。
“放心吧,她还没痴情到会自杀的地步。”最后终结地拍拍他肩膀。
李云许这才弄清楚怎么回事,表情松懈下来,随即又显得有些不快。胡英英说得徐爱潘全没将他放在心上似。
“要不要喝点汤?英英煮了香菇鸡汤,挺好喝的。”徐爱潘用没受伤的手朝他招摆。
“我不饿,你喝就好。”他走过去。
胡英英说:“那我先走了,我还要到店里去。”
等胡英英离开,李云许轻握住徐爱潘受伤的手,问:“痛吗?怎么不早点通知我?”
“痛死了。不过,我想没什么大碍就没急著通知你。”
“以后有什么事第一个告诉我。”一半担心,一半他也好掌握情况。
“好。”徐爱潘点头。她连他太太找上门都没告诉他。“有一件事……嗯,我们这样,你想还要持续多久?”
李云许微微变脸色。“我从没瞒过你我已经结婚的事。”
“我知道。我只是问,你想这样跟我下去到什么时候?”
“阿潘,”李云许表情僵了一下。“我以为你明白我们的关系。”
是明白。她又没有要逼他离婚。但他以为如此。
“我们结束好不好?”好聚好散,这样比较好。
“为什么?阿潘,你不要闹脾气,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李云许搂她。
她怎么会知道?哪有什么事都这么理所当然?
但这种事多解释多费事,还是保持沉默好了。主意她自己拿定。
李云许贴近吻她,手探进她衣服里。她伸手去挡,说:“我受伤了。手会痛。”
“我会很小心,不弄痛你。”欲情从他胯下升起,他需要。
她没再拒绝,如之前无数次的温顺。敞开让他尝她。而她,也同尝那欲望的滋味。
第四簿 别再憧憬 4
她来找我,写信给我。她说她将我放在心底很多年。她说她叫徐爱潘。我对这个名字实在没印象。
我不是无心的人,有感受会激动,多少为她字里行间的纯情执著所触动。可是,也仅止于那样,我到底不可能凭著几张纸就与一个根本陌生的女子谈起恋爱。
老实说,即使她一再提及,我也记不清赶搭火车那几年究竟遇过些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人来人往,这个月台那个月台的,谁会记得那么多的事?那种老式火车,速度慢得可以,我心里其实讨厌得很,但又不得已。经济情况一许可,我就毫不迟疑分期付款买了辆汽车代步。感觉自由多了。
她说她与我在火车上相遇交谈过。或许吧。人家主动跟我攀谈,基于礼貌,我不会拒绝。那种情况我已经相当习惯──或者说,习惯那种一厢情愿式的骚扰。
打从高中开始便这样了。
我的长相轮廓有高加索人种的影子,鼻高眉浓脸形深刻看起来像混血儿,不幸又长得比一般男性平均身高高上个半截,站在人群中,不大被疏忽。尽管我一直相当低调,人家主动要找上,我也没办法。
那种匿名情书,不识对方的电话,不请自来的邀约,真的,多得烦透人。我是长得高一点,好看一点,有时我也很享受利用它们为我带来的方便及好处,比如到 一些机构办事,负责的小姐总会尽快并且亲切地为我服务,偶尔有些额外的要求,即使觉得为难,对方泰半也会让我方便行事。但总的来说,烦人的时候居多。
想想,一堆人杵在那里,根本连你的喜好,你的性格都不清楚,自编自导自行演绎,把你套进她们自以为是的框子里,然后不断跟你说她对你多有感觉,她也相信你应该能感受到,了解那凄美苦涩。
神经病!
真的。我已经够客气了。管那些莫名其妙的人“爱”得再“轰轰烈烈”,我完全不关痛痒,对我全然没有意义。她们在跟自己制造出来的,意象”谈恋爱,却赖上我该为那“爱情”负一份责任。
这个徐爱潘,可惜的也不例外。
不同的是,她的文笔好太多了,某些地方,我承认,多少触动我的感觉。所以我觉得可惜,这个女孩怎么也是关在自己壳子里的那种神经病,退缩不大方。
我的原则是──看上一个人,就尽其可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然,对方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便不必谈了解,这种爱情怎么谈。
不过,她还是一点一点让我了解她了。
她也真有耐性,从第一封信开始,每三天就寄来一封,用的一定是蓝底的信页信封。像是放长线在钓鱼。是的,她勾起我的好奇心。我耐性地读信,一点一点去了解这个陌生的女子。
问题是──她对我还是不了解。还是一个陌生人。
更重要的,我身边有感情稳定的女朋友。
我不是圣人,我也不想假装我是。一般男人有的缺点,我不认为我会少任何一桩。即使结了婚,我也不敢保证就此我不会遇到更强烈更吸引的感情。我不是在为我将来可能的出轨铺路,而是,我就是那样一个人。
我结了两次婚,离了两次婚,理由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