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只是……只是、只是——”豆大汗珠涔涔直流,李昕的额角青筋暴跳,紧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如果独孤昙是那般模样伴他一辈子……
说不介意,是自欺欺人吧?他当然会介意,真的,如果她是这般苦痛难当地煎熬一辈子!
“您该仁慈些,三皇爷。”老声幽幽一叹,“尘归尘、土归土。您不如就让她……”
“不!”他否定得激动又强烈,“我不会放弃她,决计不会!她是我的!我的!我的——”
老声陡然噤声。
“我……我甚至还没有告诉她,还没……”
他们的结缘太匆促、欢爱太短暂,就连离别……也合该这般无声无息吗?
不!他就是不能接受啊!
“那只能怪他早了一步,你却晚了一步啊!”老声不得不如此感叹。
即使人再神算,天意却更棋高一着地难以捉摸。
“来,三皇爷,您瞧。”
一面铜镜平空出现,平平稳稳落到李昕的掌心。
“这便是‘月下美人’,也就是独孤昙的正身。璋啸王爷以自己的血喂养这面昙花镜子,因此,在他死去时,她是该跟着殉葬的。岂料,您先前阴错阳差也用自己的血哺了她一些,所以‘月下美人’侥幸至今未死,但其元神被摧毁得体无完肤,若要愈合,需要长时间的休养……”
“所以说,她还是会好起来罗?”听见了重点,李昕露出欣喜。
“是。”老声没骗人、可是还有但书,“但是,要等‘月下美人’休养够,不知要多久。更何况真的恢复了,也不会再和以往一般。”话中意有所指。
“只要她能伴我一生,我不在乎!”李昕昂然回答。
“那好。”
一道极刺目的光袭向李昕的眼睛,刹那间他紧闭上眼,再睁开时,他发现手中除了铜镜,还多了一柄匕首。
“割开你的皮肉,将血涂满镜面,试着让她接受你的元神之气来弥补她自己的,然后就得看上苍如何安排了。”
李昕没有半丝犹豫,立即以匕首割腕,立现一道又红又深的血口,血液如水流般染上铜镜。
半晌后——
“这样够吗?如果还不够……”
“够了。”
听到这声回答时,李昕便昏厥过去……
☆ ☆ ☆
“三弟!”
“他醒了吗?”
“三皇爷醒了!三是爷醒了!”
醒了?他睡着了吗?他怎么没有印象呢?
朦朦胧胧的,李昕看见两张在他眼前放大的脸庞,是李昊和李旭。
“你是怎么回事?”李昊难得这等严厉、近乎斥骂的口吻。
“什么……怎么回事?”好累又好痛,李昕几乎不能思考。
“好端端地,为什么到外头的花园自杀?”
自杀?“我哪——”他突然住口,想到昨晚那似真又似梦的经过。
他急忙想起身,却因抽疼而倒抽一口气,低头发现左腕被包扎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回换李旭在问了,他的表情比往常更阴戚戚。
“我是——”
对了!“女娲天”!独孤昙!李昕紧张地察看四下,却发现这里不是独孤昙休养的房间。
“大哥,小美人呢?”忍着痛,他还是坐起上半身。“我要去看看她。”
昨夜那是梦一场吗?如果是,又该如何解释自己腕上的伤呢?如果不是……
“你要做什么?”比他更快,李旭一下子便拦在跟前,不想让他下床榻。“受了伤就好好休养。你放心,我们会把暗袭你的刺客揪出来的。”他对李听腕上的伤是做这样的解释。
“不——这不是——二哥,你别拦着我!”李昕一心想去看独孤昙,本是不以为意地要侧过李旭准备下床,没想到他一个动作,就连李昊也紧张兮兮地凑上前来。
“不——呃!三弟,你最好好好休养身子,昙姑娘你就别担心,我们会好好照料她的。”
不对劲!“让开!”李昕尽最大的力气,一把推开两名兄长,脚步踉跄的跑出去。
没有人来得急阻止他,他跑入独孤昙休养的房间时,却只看见一张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床。
人呢?
“你放心,三弟,我们会尽快查出带走昙姑娘的刺客。”
以为李昕的沉默不语是受刺激过深,李昊与李旭立即来到他身旁,暗暗忧心他会不会因为刺激太大,下一刻就昏过去。
但李昕没有露出饱受刺激的神情,也没有昏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相反的,他笑了起来。
如果昨晚他经历的事是真的话,那独孤昙就有救了,而他只要耐心等待就成了。
是的,他会等待的。
☆ ☆ ☆
光阴匆匆。
一年接着一年过去,人事物皆在改变。
老皇帝崩殂,李昊继位,李旭当上辅佐的左丞相,李昕为右丞相。
天下太平,人心和乐。
这一段盛世,在三兄弟的同心协力下,维持了好长一段岁月。
“皇叔!皇叔!”
好几个稚嫩的孩童尖声地叫喊着,小脚步跑了过来,团团包围住一个衣着锦华的男子。
“皇叔,抱抱!”率头领先的女童伸出一双小手臂,大声地要求着。
“是,月儿。”李昕笑睇有着几分霸气的小侄女,怀疑温柔过度的大哥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女儿。
“皇叔。”扯着他衣角的,是一个羞羞怯怯的小女童,她很害躁地对李昕一笑。
“琼儿,你的身子近来好些了吗?”李昕温柔地抽出一只手来抚着她的脸颊。这孩子天生身子骨较弱,但长相甜美可爱。
“皇叔!皇叔!”
其他的小男童、小女童,也吵着要求李听的注意力。
天下人皆知,右丞相李昕至今未娶,这在皇室中是个相当特殊的例子。
十年前,李昕便将自己府中的姬妾全数解散,一改以往的风流浪荡,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
不少皇亲国戚主动向李昕提亲,将自家美貌青春的女儿送到他的眼前,但是他看也不看一眼。
他的瞳眸里,已经盈满一道深刻的倩影,婀娜多姿得令他永远留恋。
他宫苑的花园与众不同地只栽种昙花,让在半夜里绽放的郁香伴他入梦,让他在梦中寻找佳人。
这一夜,他如往常般坐在园内凉亭中,品酒望月,一边等待着。
他正等待着昙花绽蕾,短短的时间是何其珍贵。
昙花一现,错过了便没了下回,那般的短暂,也美得令人心碎。
就像独孤昙。
十年了,他已经没有把握她还活着,也没有把握有朝一日她会再回他怀中,不过那已经不重要,因为她会一直活在他的心中,有关于她的回忆将会伴他一生。
啊!花开了!
舒展一瓣瓣洁白,昙花向着月光,尽情展现优雅风姿。
昙花本色为白,但他听闻西域有一种紫中带金的品种,便派人至西域一带寻觅,回报却是一种梦幻之花,人间并无踪影。
但是他没放弃,就如对独孤昙的情爱,也如对独孤昙的心痛与挂念——
“呵呵!三皇爷,您一个人在喝闷酒吗?”
突然有声音在半空中飘荡,很轻又很清晰,李昕似曾听闻……
“我给您送个伴吧!如何?”
随着话语,一只物品从天而降,李昕急忙伸手接个正着。
“这……”
这不是十年前,那面他曾经目睹过的——
激动地看着雕偻精致美丽的铜镜,他缓缓地抚摸着,刹那之间,花香陡然浓郁起来,随着一阵轻风卷起,一道娉娉婷婷的倩影模糊出现。
李昕张了口,却无法发出声音;他心跳加速,却无法思考;他站起身子,却无法迈开脚步。
他看着,等着,紧张着,恐惧着,兴奋着——
“小美人!”
☆ ☆ ☆
大唐史册中,有着这么一段非正式的记载——
三皇子李昕,二十五岁前并无甚多建树。新帝登位,封相,遂推行新治,仁德泽被于百姓。终身未娶,性喜莳花异草,独钟昙花。
野史传言道,三星子被昙花花妖所迷,遂于夜夜相逢幽会,其心足矣。但乡野传闻,不足为信也。
李昕死后,一面名为“月下美人”的铜镜为主要陪葬物品。
第十章
命运
旧山虽在不关身,
且向长安过暮春;
一树梨花一溪月,
不知今夜属何人?
——杂诗·无名氏
年年岁岁,世世纪纪,千禧年就绪展开。
天空飘下丝丝细雨。
“啧!怎么下雨了……好啦、好啦!知道了,我会再CALL你,拜!”
收线后,西装革履的男人随手把手机往口袋一放。他俊目炯炯的四下梭巡,想就近找个地方躲雨,咖啡厅或麦当劳什么都好。
唉!“春天后母脸”,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啊!
萝曼咖啡——
有了、有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目标挺着的咖啡厅前进。
“咦?”
当他站在咖啡厅的自动门前时,目光不经意一扫,旋即被咖啡厅旁的招牌吸引住。
一道在都市中罕见的桃花心术门,隐约散发出古色古香气息,门上横挂一块招牌——
“女蜗娲……”
他喃喃念着,“这是做什么东西的?”
一个人自言自语,当然得不到解答。
“不如进去看看好了。”
一股莫名的冲动及诱惑催促着他,男人兀自下了决定。
他伸手一推,门扉缓缓开启……
昙花一现
中秋去岁中和宴,
衰海今朝北海垒;
天上无私是明月,
隔凗千里照人来。
——辛巳青州阮月有怀·赵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炽烈的火焰中似乎还有着鲜淋淋的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癫狂的执念,一场大火似乎也焚烧得格外狂猛。
“哈哈哈哈!烧吧!烧吧!烧掉一切吧!”
伴随着璋啸王爷的狂笑声,火舌狂烈窜烧……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漫漫火海中有一道身影疯狂向天舞剑,像是一场追思,也是一场悼念……
啊!他的昙花啊……
☆ ☆ ☆
打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是独孤王爷的义子之一。
独孤者,是皇后姻戚,本为隋之大族,但随着皇后去世,隋朝覆灭,这原本人人所钦羡的氏族遂跟着败落,甚至遭一些异议人士欲赶尽杀绝,到头来枝疏叶落,仅剩一房子孙苟延残喘,小心万分地活了下来。
“咱们独孤一族本该是天下荣耀,哪容得那个姓李的家伙爬到咱们头上来耀武扬威!”
一而再、再而三,独孤仇不厌其烦灌输眼前一群孩童仇恨的观念。
“是!”大大小小的孩童异口同声应道。
这群孩童年纪不一,全是独孤仇从各地找来收容的流浪孤儿。独孤仇不仅教他们武功,更不忘为他们洗脑。他告诉他们,为了光复独孤一氏,必得竭尽所力,甚至不惜牺牲小我,以完成大我。
他们日日夜夜接受密集的智才体能训练,光是武术基础的训练,一日长达三、四个时辰乃是家常便饭之事,逞论其他。
“累死了!今天马步蹲得可算久。”
一进房就直直倒在床榻上,较大的孩子立刻发出抱怨声,年纪较小者则是疲倦地沾枕便睡,或是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
是应该休息了,但他一点都不累。
信步往外头走去,屋外有一处小小庭院,地方不大,但小桥流水,无一不完美精致,凉风吹得很缓很慢,拂过他童稚的脸庞,像是娘亲的暖手。
娘亲……他的双眼微微一黯,不是感伤,而是迷惑。
他并不感伤,因为从未得过,又何来失去之说呢?
他只是迷惑,迷惑亲情……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感觉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洗得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掌纹分明,童稚却锻链得有力。
这是一双年少孩童的手,也是一双惯用枪戟刀刃的手……
“喂!”有人从背后唤他,“你不休息吗?今晚还要出任务哩!”
“我知道。”是的,这也是一双——
擅于杀戮的手。
☆ ☆ ☆
月黑风高。
一道道鬼也似的影子在幢幢屋舍间翻飞起纵,很快便聚集在一气派华丽的宅邸前。
京城中的首富张员外,这便是他们今夜必须洗劫的对象。
动手!为首者果断地做出手势,一道道黑影便如烟似雾地从窗户、从侧门窜入豪宅。“啊——”
片刻不到,第一声惨嚎响起,继而此起彼落。
☆ ☆ ☆
“哈呼……哈呼……哈……”小口、小口急促不歇地喘息着,小女孩蹲在满目疮痍的屋内一角,一具具尸体让她恐惧得双眼圆睁,娇小身躯无助地缩成一团。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知道自己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却被一阵接连一阵的惊声尖叫骇醒。
一向起床很是困难的她,揉着惺松睡眼,迷迷糊糊地踏着步伐走出房间,首先注意到那股飘散在空气中的奇怪味道。
吸了吸小鼻头,当她站起身打算再往前走些路时,另一记哀鸣划破天际,令她闻之悚然,也令她再次顿下脚步,驻足而不敢往前。
她不敢往前去瞧,却有人送东西来给她看。一具人体飞过她跟前,重重地摔在她身旁,加上一记骨头碎裂的声响。
这种刺激太大了,让身带宿疾的她一时承受不住,眼一黑、腿一软,就这么软软地晕了过去……
清醒时天已亮,她发现自己置身陌生地。
“咦?”她摇头晃脑的坐起身来。“这是哪里?”
她坐在近河的大树浓荫下,仍有些晕眩,双手抵地撑起上半身,软软细细的发丝自然而然地披散。
不远处的哗啦水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看见一个年纪约莫与她差不多的男孩正光裸着上半身,拿衣服充当汗中擦拭着身子。
“哥哥。”她唤他,相仿的年纪让她马上放下戒心。“哥哥,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回头瞟了她一眼,又继续为自己擦澡。
他是奉独孤仇之命留下来灭绝张员外家最后一名生还者的人。灭口十分重要,为了不让行动者的身份暴露,他必须检查一具又一具尸体,还有人有呼息就一剑捅下去,还有人抽搐就撒把毒粉,这项工作他向来得心应手——
丢下衣裳,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着那张充满迷惑、害怕的甜美可爱脸蛋……
从没有例外的啊!
“我……我叫昙儿,哥哥呢?”她抿抿小巧红唇,有意打破两人的隔阂,乖乖巧巧地问。
入了张员外府几个月,她在当伺候人的小小丫头时学会了些察言观色,直觉这个看起来有点让她怕怕的大哥哥——很厉害喔!
“昙?”他喃喃这个字的音。那是什么?
“是呀!哥哥知道昙花吗?”她仔细地瞧了瞧他突然略带迷惘的神情,然后很快乐地解释,“昙花是一种晚上才会开、才会香香的花喔!我爹爹呀!他以前是教人念书的,我就曾经听他说一句、一句……昙花一现!嗯!对,就是昙花一现!我是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可是听起来很好听,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