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伤了!”才一开门,乔乔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就只注意到他一身斑斑的血迹,她赶紧冲到他身边,气球般的大肚子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的动作灵活度,但她的指尖才触及他的手臂,就几乎被对方粗鲁地挥开——
“阿修罗,你力气就不能轻一点吗?别想再有任何动作,否则就是在伤害你的小家伙,了不了?”乔乔哪是一个能如此轻易被打发的家伙,她一边警告着他,一边马上缠了上去,如同当年还是个小孩子时,那种认定了他的光景。
“你……”叶暗罗憔悴瘦削的脸上泛出一种近似痉挛的表情,是因为愤怒?还是苦涩?抑或是她紧紧抱着他时所带来的甜美滋味?
“嗯!舒服多了。”就如往常,乔乔习惯性地抱住叶暗罗的手臂,将脸颊依偎上去,用力揉蹭好几下。虽然扑鼻的不是以往淡淡的男性麝香,而是强烈的汗臭,但她依然万分心悸,不为什么,只因为这就是叶暗罗身上的气息,而她现在搂着的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冷冰冰的尸体,为此她就想高唱一曲哈利路亚。
“你抱够了吗?”叶暗罗的口吻,是前所未有的冰冷,用以掩饰前所未有的哀伤。
怀孕的小女生丰腴模样,会是什么样子?无法目睹的他,也无法想像。
转动一双灰白的眼珠并且垂下眼睫,叶暗罗突然觉得很冷,有一种人算不如天算的感慨,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在惩罚他的双手沾满血腥,以往不停结束其他人生命的自己,现在也无法看见一条由他创造出的小生命诞生。
很讽刺,倒也是很公平的惩罚。
“阿修罗,你身上有点小伤口喔!让我帮你擦药好不好?”
叶暗罗听见乔乔这么说,几句话的声音中有着某种衡量的小心,好像怕哪一个字说错了,就会惹他伤心难过或大发雷霆。怎么?他真的有这么蛮不讲理吗?
“滚开!”被各种自我猜测的可能性激怒了,叶暗罗威吓地举起另一手抡成拳状……欸!他好像就是这么蛮不讲理耶!
“你老几啊?你叫我滚我就得滚吗?”强行忍下被他创伤的心痛,乔乔维持一贯不羁的口吻说话。“笨阿修罗!我警告你,别想轻易甩开我,天底下没这么好康的事。就算人长得再帅也没有用,我会把你盯得紧紧的,你绝对不会有‘往外发展’的机会,懂吗?”
* * *
摸索着墙壁的边缘,叶暗罗知道自己已经靠近了窗户,他可以闻到某种淡淡的气息。啊……原来连风也是有味道的,凉凉的,带着一股潮湿……快要下雨了吗?
“我们回家吧!”乔乔在白梵天连声抗议、叶暗罗沉默以对下,作出这番决定——她说,尽快恢复原来的生活环境,也许会对叶暗罗比较有利——如今她却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明智。
高大的身形杵在窗口,没有表情的脸庞面对着窗口,叶暗罗已经不像一个礼拜前憔悴疯狂,却冰冷沉默得像石砌的雕像。
偷偷地,乔乔站在房间门口,一脸忧虑地看着他的背影。
好几天了,他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沉默以对地“看”着外面,不肯换衣服、不肯刮胡子,更不肯做任何的事,以一贯沉默又冷漠的表情面对一切,好像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任何在乎的人事物……
为什么,阿修罗会不懂吗?他少了一双眼睛还是多长了两双,她乔乔也不会因此多讨厌或喜欢他一分啊!
“阿修罗,吃饭了。”摸一摸干涩得有些发痛的眼眶,乔乔刻意发出愉快的语气,眼眶又热又红,但是已经没有泪水可以流,所有的心酸她只允许自己躲在被窝中发泄,不让叶暗罗知道。
但是他知道的,每个晚上,他躺在床上,可以感受到另一边的人儿的一动一静。
她总是那么安静地哭泣着,让他的心紧紧绞痛。
为什么乔乔不懂?他失去了一双眼睛,已经没有了保护她、宠爱她的能力,他不希望她继续留在他身边受罪,他不忍心啊!
“吃饭……来嘛!捧个场,今天的菜都是我自己做的喔!”乔乔强颜欢笑着,并伸手想拉他。
但叶暗罗文风不动,是刻意的。他想让她知难而退,最好就此退出他的生活,去找寻新的人生。
“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你可以走了。”
又来了!这个礼拜以来,乔乔不知听过几遍这种没有情感的逐客令,就算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千万别介意,心仍是无可避免发着痛,那就像是在重叠累累的伤痕上又被狠狠捅了一刀。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阿修罗,天底下没这么好康的事。”阿修罗,你能明白一颗心遭受活生生的割剐后,会痛到什么境地吗?“你想,我会白痴到自动放弃一个英俊,多金又单身的男人吗?我乔乔这些年来可不是混假的。”
“贪得无餍的小婊子。”冷不防的,叶暗罗的双唇间吐出最伤人的字眼。“你这几年来,从我身上所捞的还不够多吗?三百万够不够?还是五百万?一千万?”请原谅他这么说!他必须这样说啊!
“你……”那语气是多么地轻贱,狠狈地杀伤了乔乔,她面容苍白地倾听着,绞痛如火焚,从心脏一路蔓延至全身神经,特别是在腹部凶悍地冲撞……
她抚着圆胀的腹部,慢慢蹲低……
“唔……”
“你怎么了?”叶暗罗一听见她有些走调的呻吟,冷峻的面容立即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闻声辨位,他的双臂紧张地朝前方伸直并胡乱摸索,步伐小心地跨前一步又一步,凭借耳朵聆听呻吟发出的方向而去,很快的,他的大脚趾前端碰到某种柔软的物体——
“啊呀!”
绞痛没有任何减轻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侧卧在地上的乔乔把双脚蜷缩到了腹下,她痛得浑身都在发抖。
“阿修罗……阿修……”
“小女生?”他马上落膝跪地,往前摸索到一只渗着凉汗的小手,紧紧握住。
“我……”趁着绞痛一阵轻缓、一阵重击的交接空档,乔乔的猜测从牙关间逸出,“我可能要生了……”
“你说什么?”这句话比一百颗炸弹同时引爆还骇人,至少此时此刻叶暗罗是这么认为。
“我要……”好痛!“生了……”
“不!”他还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运气不会“好”成这样吧?他的双掌迅速在她的身上游移检查着,直到抚及圆胀的腹部,它在动,剧烈的胎动!
天!她真的要生了!
叶暗罗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将她抱起来,立刻送她就医,但长腿才迈开一步,就不得不停下来。
他忘了自己看不见——
“阿修罗!”乔乔蓦地发出一记尖锐嘶叫,并开始弓身扭动,一抹温热湿意沿着她的臀腿流下。
“小女生,你没事吧?回答我,你没事吧?”才刚刚站起来的身躯立即蹲了下来。
他好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也许他不应该随便挪动她,不知道会不会制造出更大的问题出来……刚刚那种温热的湿意该不会是——
“血?你哪里受伤了吗?”一种直觉侵袭内心,叶暗罗从来没有这么害怕无助过。“该死!告诉我你哪里痛?哪里不舒服!跟我说话,小女生,快跟我说话I”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一阵强过一阵的绞痛,几乎逼疯了乔乔。“滚开!阿修罗!走开啊!你走!SHIT……你不是不要我了吗?还管我痛个鸟屁!我就算是现在痛死了、血流光了,都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噢!好痛啊!”她发出第二记嘶叫,是那种扯开喉咙并使尽吃奶之力的嘶叫!
“怎么不关我的事!”不假思索的,他咆哮回去,吼得比谁都大声,都还要理直气壮。“你怀的是我的孩子!”
“天杀的!谁说这是你的孩子?”
痛疯了也气疯了,再加上自从叶暗罗失明后,一直带给她所饱受的委屈,乔乔的双手用力朝他的脸庞一抓,因为阵痛而丝毫不客气的一抓!
“这不是你的孩子!这是我的!我的!我的!反正你都不要我了,还有什么好——噢!”痛啊!她痛得圈圈叉叉点星星!
“不!我不是真的不要你,而是……”深吸一口气,叶暗罗忍痛任她撒泼地抓着脸,因为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小女生,求求你现在别跟我闹,至少让我想办法带你出去求救——”
求救?对了!叶暗罗速放下乔乔,再次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并默默举步。
既然眼睛看不见眼前的一切,那么就让记忆取代视觉吧!
这间卧室,床摆在窗户的左手边,床旁有衣柜,衣柜再过去是浴室的门……一步接一步走着,他不停在心里背诵着这些家具的地理位置。
也许再走个五步路就可以到门口——好痛!叶暗罗咬牙切齿,抚摸着被半启的门扉撞个正着的鼻子,他的手摸索到门把,打开。
接下来,他将面对的是约占十坪大小的客厅、走廊、玄关,电话就放在客厅角落的茶几上,那会是他接下来要面对的重大挑战……
* * *
“哇——哇——哇——哇——”
很标准的婴儿哭声,听得为他接生的“蒙古大夫”眉开眼笑。
“啧!这小鬼真是超可爱的,眉毛这么稀疏,眼睛这么斗鸡,鼻子这么矮塌,嘴巴这么扁平……”这算是赞美吧?“还有……哎哟!谁打我?”
白梵天不甘心平白挨揍,跳起来嚷嚷,赫然发现是个满脸威胁的小女人,再也不敢咕咕哝哝些什么,马上把小襁褓交还给小妈妈。
“死蒙古大夫!你又在欺负我的小鬼?”乔乔先是小心翼翼接过宝贝儿子,然后才大剌剌地一脚把白梵天踹到天边去,一丝“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
“我哪有……”而且哪敢啊!好冤喔!白梵天揉着第N次被踹的屁股,露出怨妇表情。“拜托,你那个小鬼没来暗算我就不错了,我哪欺负得了他?他可是阿修罗的儿子呢!”
虎父无犬子,白梵天有点“委屈”的看着方才婴孩流淌在他肩膀胸膛衣襟上的口水渍。
“对呀!阿修罗的儿子……”乔乔脸色一黯,紧紧拥着儿子的小身体,沉默了下来。
“乔乔……”白梵天好恨自己的长舌头,真是哪壶水不开偏提哪壶,勾起了她的难过。
白梵天还记得那一日接获叶暗罗的电话通知赶去后所发生的事情,总算在乔乔历经三个小时的阵痛后,生下一个健康漂亮的婴儿……
第十章
“如何?”听见白梵天从卧室里出来的声响,原本在走廊上不停来回踱步的叶暗罗立即停下来,侧耳倾听并焦急地等待对方的回答。
“YA!”白梵天比出个胜利手势,旋即想到叶暗罗的盲视而急忙补充说明,“母子均安,你有个很可爱的儿子了!我刚刚先教乔乔替他喂奶清理并给他洗个澡什么的,所以才拖了这么久出来,因为只有我一个人,你也不可能帮我——”哇哩咧!白梵天陡然噤声。他在耍白痴啊他?居然说出什么“你也不可能帮我”的烂话?
“的确。”叶暗罗已经把他的话尽收耳内,却是冷冷静静的,表情变都不曾变过。“我现在真的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很抱歉。谢谢你,我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夜叉。”
“别这么说!”白梵天被谢得浑身不自在极了。“阿修罗,你手上的黑青是怎么回事?”
一被CALL来这里后,白梵天就手忙脚乱到现在,也才得空好好打量这位新上任的老爸。
叶暗罗的衣衫凌乱不整,袖子往上卷起的裸露出手臂,有几道被刮到的伤痕与明显被碰撞出来的黑青。
“你是怎么受伤的?”俊眉一挑,白梵天将他按坐在沙发上,找来医药箱。还好只是很轻浅的皮肉伤,上个药就没什么大碍。
“打电话。”叶暗罗简单地解释。
打电话?白梵天下意识地看看四周,他还以为是在打第三次世界大战哩!
一张单人沙发座被斜推在一边,桌子也歪了,一张椅子是倒的,台灯倒在地上,还有一只水晶花瓶——八成就是刮伤他的元凶——也是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看完“重案现场”,再回头瞧瞧叶暗罗,白梵天明白地颔首。“而且,你也已经打了电话把我叫来了。”这是一句颇富深意的赞美,也是一句激赏钦佩。
叶暗罗听懂了。“我的眼睛还有复明的可能性吗?”双手十指交叠,叶暗罗的口吻就像是在闲聊今天的气候。
“不太可能了。”他问得直接,白梵天也就答得飞快。“可能性太微小了,你能接受‘一辈子’这项事实吗?”
在说这几句话的同时,白梵天仍不忘先站开几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
“我明白了。”叶暗罗缓缓颔首,“夜叉,我有事要拜托你……”
* * *
“喂!蒙古大夫,阿修罗离开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对你说什么?”乔乔锲而不舍追问道,让白梵天回神地眨眨眼,露出有点抱歉的笑容。
“没有耶!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好了,你先别想这么多,跟小鬼好好住在我这里,让我尽尽干爹的一片爱心吧!”
乔乔嗤了一声,“少来?我什么时候准你当我家小鬼的干爹?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哇——”也许是两个大人你来我往的说话声音太大了,昏昏欲睡的小婴孩发出抗议。
“啧!小鬼,乖一点,不然我会把你敲昏喔!”乔乔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方是个没见过几天“世面”的小鬼而留情,口中凶巴巴的嘀咕着,手儿却是轻软软的拍哄着,末了还在终于又入睡的小脸蛋上印下湿漉漉的吻;一抹半涩半甜的笑意浮现在乔乔成熟不少的小脸上。
很明显的,白梵天在替叶暗罗撒谎!
蒙古大夫对阿修罗的不告而别一点儿都不紧张意外,她又该怎么想呢?
“咯咯!”小婴儿突然嬉笑出声,吸引母亲年轻却慈爱的目光。
是啊!她该怎么想呢?
不过,接下来足足六个月时间,乔乔倒是没有那种“该怎么想”的空暇。
小鬼不停长大,速度快得好像她连眨个眼的时间都没有,似乎昨天还躺在摇篮里挥舞着小手,今天立刻就精力十足地坐着四轮车冲来撞去,好奇又好玩地什么都会想摸上一把。
“啊!多么活泼好动的孩子啊!”
风铃声叮叮当当,小杂货铺中传出交谈及笑声。
黑人老奶奶哈娣用满布皱纹的手抚摸小男孩的脸蛋。现在的她已经太老了,不再打理小杂货铺,由改过向善的勤奋孙子接手,她则是在店门口摆了张摇椅,开心地和一些前来的顾客或老邻居聊天。